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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莞往事:女人的一夜溫存,被男朋友當成賭注,輸給了工友

口述:瀋海洋(河南南陽人)

撰文:胖爺

2001年5月,我隨同鄉南下,落腳於長安鎮。幾經輾轉,在宵邊工業區張記玩具廠,尋到了棲身之地。

張記玩具廠是港資企業,工人以湖南、湖北、四川、江西為主。那時,大家鄉土情結很重,來自相鄰地域的人,最容易談得來,也更能結成朋友。

廠裡沒幾個河南人,加之我初進工廠,講話又帶著濃重的河南口音,在廠裡成了孤立者。

恰恰因為我的處境,得以認識了一個叫阿盈的女子。

阿盈二十有二,長得俊俏美麗,尤其那一雙眼睛,眸子閃亮,似有一池湖水,在她眼睛裡生長。唯有一點,阿盈極安靜。初相見,甚至會以為,她才進廠不久,還沒有適應工廠環境。

其實,她已經有四五年工作經歷。在東莞的幾年,她先後在印刷廠、五金廠和模具廠待過。

阿盈心靈手巧,是幹活的好手。以她的效率,當個組長沒一點問題。可她學歷不高,這倒沒什麼,工廠裡同事,大多沒讀過幾年書。

問題的關鍵,在於阿盈大字不識幾個。組長雖算不上什麼官職,但每天填寫報表,對阿盈來講,這是天大的難事。

我雖沒考上大學,但到底有個高中文憑。在當年的東莞工廠,多少算有點文化。何況,我平時喜歡鑽研,尤其喜歡看閒書。閒書看多了,就會心生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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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講,我與阿盈是不會產生交集的。可世上之事,往往講不清楚,道不明白。也不是我講不明白,而是我在廠裡受到湖南幫、四川幫欺負時,阿盈主動挺身而出。

她不是為了救我於水火,只是看不慣劃地而治的作派。她沒讀幾年書,倒比許多讀過書的人明白事理,覺得出門打工,就是一家人。身為同事,應該團結,爭取利益。如今不但不團結,反而相互傷害,實在有損體面人的形象。

阿盈不如此講,倒還好。聽完她講的話,湖南幫的領頭人,覺得丟了顏面,但他忍了下來,沒有當面對付一個弱女子。準備暗地裡,絕不讓阿盈好看。

湖南幫領頭人果然設了一個計謀,在一款產品上作了些手腳,想以此設陷,讓阿盈往裡跳。好在此事尚未討諸行動,卻被緊急叫停了。

原因倒簡單,阿盈出手相救的義舉,被其他工友看到了,不知怎麼,竟然報給了人事主管,人事主管又報給了廠長。

玩具廠有一正一副兩個廠,副廠長是長安居民,派駐工廠,主要負責解決相關紛爭,不用幹什麼活,但領的工錢可不少。

正廠長為人正派,有心幹一番事業。聽聞此事,讓人事主管叫來了阿盈,細問詳情,又聽取她對幫派的看法。

阿盈讀書少,但不怵人,即使在廠長面前,仍大大方方。不過,她並未講湖南幫領頭人的壞話。

此番談話,後來不知怎麼,被傳到了湖南幫耳朵裡。領頭人感動又羞愧,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些下作。對她佈下的局,自然取消了。再見到她,恭恭敬敬的。此乃後話,按下不表。

廠長與阿盈一席談,覺得此女有股俠義之氣,授意人事主管給她調個崗。人事主管查了崗位職缺,發現有個宿管的位,剛好空缺,覺得讓阿盈來當宿管,十分恰當。

宿管是個肥缺,比生產線好太多。因為掌管進出大權,許多工友外出拍拖,情意綿綿,哪裡顧得回廠。

回廠時間晚上,廠裡的門倒沒關,但樓梯間通往宿舍的大門上了鎖。若想透過這一道關卡,去往宿舍,就得請宿管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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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忙自然不能空手,得講盡好話,請客送禮。禮雖不輕,但權力擺在那裡,很是威風。廠裡男歡女愛的事又太多,以至於經常有人半夜三更,方面色潮紅地回來。進不了屋,只得求助於宿管員。

阿盈幹了一週宿管,覺得天天坐在那裡,看著大門,無趣極了。她喜歡動手,她原先在手工部,流水線動起來,她手指翻飛,速度極快。她享受勞動的樂趣,不但時間過得快,而且特有成就感。

阿盈重回車間,倒讓我有更好的機會,向她表達謝意。幾次來往,慢慢就熟了。發了工資,我請她宵夜。她大大方方地去了。

炒了兩個小菜,原以為阿盈不喝酒,結果她主動把飲料換成酒。而且不用酒杯,直接用瓶子吹。

女子豪爽如斯,我男子漢大丈夫,自然不得退縮。跟著她吹了一瓶,接著又喝了第二瓶。

大約是酒精的緣故,又或者阿盈認定我值得交往,自此之後,她真正將我當成朋友,對我講過許多童年往事。雖然時深日久,但講到辛酸處,她仍淚灑衣襟。

不過,阿盈倒堅強。次日再見,這些前塵舊事已成流水煙雲,不復存在。她出現在眾人面前的,還是那個一臉歡顏的姑娘。

阿盈文化水平不高,但對長安倒極熟悉。成為相熟的友人後,一到放假,她就帶我去逛長安。長安公園、常青路、圖書館,以及大大小小的工業區。

有一回,我倆從長安汽車站,徒步去了深圳松崗塘下湧。阿盈聽我談到林則徐,還特地帶我去了一趟虎門。這是一段快樂的時光,但於我而言,卻沒有別的想法。

時光一晃而過,轉眼已到深秋。這天,我像往常一樣打電話回家,得知母親從樓上跌倒,摔斷了一根骨頭,正躺在醫院手術。

上個月剛發工資時,我去長安鎮報了一個培訓班,此時身無分文。得知情況,阿盈二話沒說,主動塞給我1000塊錢,讓我速回家探望。

其時,和東莞其他所有制造型企業一樣,張記玩具廠正處於趕貨最緊的時候,請假是難事。即使母親住院,主管也不肯批假。我急切之下,甚至準備自離了。

阿盈找到湖南幫的領頭人,講明我的情況。湖南幫在廠裡頗有些勢力,領頭人找到我們主管,三言兩語,幫我解決了請假的事。

我歸心似箭,到了醫院,所幸一切順利。我陪了母親幾天,又必須再度返莞。臨行前,對母親講了阿盈的事。母親說,這樣的好女孩,你可不能錯過了。

那個年代,外省愛情卻不看好,父母棒打鴛鴦的事,更是層出不窮。母親能講出這番話,我極感動。

我原本對阿盈,更多出於感激之心,從未生出過情愛之心。母親的話,在我心頭投下了一塊石頭,掀起一圈圈漣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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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莞時,我帶了幾個家鄉饅頭,和一隻幹鴨子。饅頭留給我自己,幹鴨子送給阿盈。

阿盈收到了鴨子,又轉送給了湖南幫的領頭人,湖南頭目在廠外找店子炒好,端到宿舍,叫上阿盈和我,邊喝酒邊吃鴨。

許是阿盈的關係,湖南頭目比此前我想象的不一樣,他身上雖有匪氣,但更講義氣。那餐飯,氣氛很融洽。席間,湖南頭目還不時開我與阿盈的玩笑。我倆四目相對,阿盈笑了,而我瞬間面紅耳赤。

半個月後,我約阿盈宵夜。其實,吃了一個炒粉,漫步回家。路上,我吞吞吐吐,好不容易,遞給阿盈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四個字,很簡單的四個字,我知道,阿盈肯定認識。

阿盈接過來,望了一眼,仍是笑,說她不識字,有什麼話,直接說就好了。我倆行至一棵芒果樹下,停下來,我一板一眼地對她說,我喜歡你,我想和你交朋友。

出乎我的意料,阿盈仍舊笑個不停。笑了許久,她才停下來,一本正經地說,傻弟弟,你很上進,以後會有好前程,我啥也不會,配不上你,只會拖累你。

此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像是睹氣似的,故意不理阿盈。張記玩具廠員工雖不多,但想在淹沒於人群之中,也並非不可能。

隔年春天,我在培訓班認識了一位女同學。女同學在一家電子廠上班,與我志趣相投,彼此之間,很快無話不談。

不久,女同學生日,約我前往慶祝。當晚,我倆很歡樂,喝了許多酒,談了許多話。最後,我倆都沒有回廠。

因為女同學之故,我與阿盈的關係,距離更遠了。可畢竟同在一家工廠,關於她的事,仍不時傳入我耳中。

我戀愛不到一個月,阿盈也有了心上人。她的心上人,名叫阿海,在物料核檢員,職務寫著:IPQC。

和阿盈一樣,阿海同樣出身貧困,他不喜歡讀書,十五歲即南下打工,不過他有些聰敏,一步一步,爬到了IPQC的崗位。有傳言稱,阿盈之所以與阿海產生交集,全因他倆有著相似的經歷,天涯淪落人,同病相憐。

有一段時間,他倆過上了幸福日子。可越是幸福,阿海越覺得,應該給阿盈好生活,IPQC看似風光,其實工作並不高。

思來想去,阿海決定鋌身走險。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阿海選擇了賭博。

張記玩具廠有賭博的習俗,尤其發了工資,大家甚至會一擲千金。贏得仰天狂笑,輸了也不氣惱,千金散盡還復來嘛,總有一天,會有翻本的機會。

不知運氣好,還是手藝精湛,阿海十回賭,必有九回贏。有時,一夜贏來的錢,超過了一個月工錢。

輕易得來的錢財,最容易讓人心智迷失。阿海在這深淵裡越陷越深,夢想盆滿缽滿,娶阿盈回家,建屋開店,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溼鞋?又到出糧的晚上,阿海一頭鑽進了賭局裡。頭三盤他還春風得意。很快,馬失前蹄,如同被人下了詛咒,盤盤皆輸。

阿海輸掉了全部工資。此時,他輸紅了眼,不信運氣如此之差,於是見人就借錢。錯錢通常是牌局大忌,打牌者往往不會借給他人,因為借了錢便相當於把運道也借走了。

灰氣喪氣之時,有人玩笑般地稱,讓阿海將阿盈作賭注。阿海罵了一句娘,轉身欲走人,背後傳來嘲笑和奚落,他突然血往上湧,折返回去,坐在桌前,把阿盈當成錢財,拍了拍桌子,說開牌。

東莞往事:女人的一夜溫存,被男朋友當成賭注,輸給了工友

結果,阿海又輸了。這一次,他輸掉的不是一個月工資,而是阿盈的一夜歡愉。

次日落了班,倉庫空無一人時,阿海引阿盈去了庫房。此前,兩人曾在倉庫裡情意綿綿過。阿盈已經輕車熟路,可待她到了老地方,卻感覺有些不對勁。黑暗中看不清阿海的臉,但動作身手,明顯不對。

阿盈奮力反抗,那男子自知理虧,又聽說過阿盈的本事。只得罷手,認虧走人。

因為這事,阿盈與阿海分道揚鑣。事情爆光後,有段時間阿海成了過街老鼠。時光依然流轉,玩具廠人畢竟不少,工友們要關注的事太多,慢慢開始淡忘他們。

阿海再次同時出現在公眾視野,是半年後的事。阿海父親患上重病,阿鋒四處湊錢,還差了一截。走投無路之際,向主管求教。主管心生憐恤,向公司提出申請,幫他在全廠發起摹捐。

阿海已失去人心,捐款者寥寥無幾。近乎絕望之際,阿盈站了出來,她將辛苦積攢下來的三千塊錢,全部捐給了阿海。她當然沒有出面,託工友幫忙,把錢捐了出來。

不管阿海如何痛哭流涕,阿盈堅決不與他見面。

那筆救命錢並沒有起到救命作用,阿海的父親最終不治而亡,臨別之際,甚至沒給阿海留下隻言片語。

經此變故,阿海脫胎換骨,換了個人。他把所有時間撲在工作上,一個本就聰明的年輕人,把別人談情說愛的時間,用在工作上,很快乾出了成績。

不久,阿海另謀高就,去了錦廈,在一家化工廠當主管。再兩年過去,阿海已經成了經理,負責管理整個倉儲工作。

浪子回來金不換。阿盈沒能見到這些變化,阿海父親故去之後,她就離開了張記玩具廠。

臨前之際,我去送她。一路無言,到長安汽車站時,我很想再擁抱一下她,或者握個手告別,對她講一聲保重。可是,汽車緩緩啟動,很快出了站臺。

我站在那裡,揮動雙臂,上次徒步前往深圳的情形,往事歷歷在目。如今一別,也許我們再也見不到了。我轉過身去,淚如雨下。

(圖文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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