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候選人向唐文（化名）提出類似的需求——找一個類似17年、18年的位元組和快手這樣的機會。“沒有這種機會了”，唐文的答案每次也都是如此。
過去10年，網際網路行業的高成長性造就了一批網際網路新中產，曾被認為是空頭支票乃至廢紙的期權，在一輪輪的上市浪潮中被證明是可實現財富積累的最佳途徑之一。
據《經濟觀察報》報道，今年1月，北京住宅成交前三甲奧森one、嵐山悅府、奧海明月的購房客戶中，有七成為網際網路科技從業人員。
但這種打工數年、一朝實現財富的機會，正肉眼可見地減少，這不止因處於高成長期、有增長彈性的網際網路公司愈發稀有，還在於整個網際網路行業都處在看空週期中。
8月23日，快手股價收於69。8港元，約為2月上市後股價最高點417。8港元的17%。持有快手股票的員工仍從中獲益，只是當初隨著股價高歌猛進，許多人逐漸萌生的靠公司一朝上市而解決大部分財務壓力的想法，落了空。
“有員工在快手上市前拿到offer，糾結要不要去快手，看到上市初期股價從發行價115港元漲到三四百港元，就決定去了。”唐文說，“還有許多位元組員工今年都選擇將年終獎兌換成了公司期權”，而決定是否要兌換的時間點，正是快手股價還徘徊在數百港元的階段。
一位位元組前員工告訴字母榜（ID：wujicaijing），快手上市初期，不少高階員工還是挺興奮的，“快手市值如此，位元組必然更高。”但他補充，如今位元組的高估值想必也會遭遇類似挑戰。
股價正連綿下跌的不止今年上市的新股，今年年內，拼多多股價從2月高點212。6美元最多下跌65。1%至74。12美元，B站從157。66美元最多下跌60。9%至61。63美元，美團從460港元最多下跌60。17%至183。2港元，當然，這些價格相比這一輪行情的起點——去年3月的價格還要高出不少。
股價最慘淡的當屬教育股。高途股價相比年內高點已跌去98。4%，好未來跌95。5%，新東方跌91。6%。一位好未來員工告訴字母榜，已有老員工在這場驟然下跌的股價風波中損失上億財富。
上述好未來員工提到，在7月底的員工大會上，好未來創始人張邦鑫提到，等公司情況穩定會給這輪因股票下跌受損的員工補償，至於何時、如何補償尚未詳細說明。
“受影響的重災區是3級別及以上還有公司元老，他們許多人都把股票放著沒套現，‘雙減’政策下來時候沒反應過來。”另一位好未來員工提到。
而在上市公司之外，還有如猿輔導、作業幫這類在不允許線上教育公司資本化上市的嚴格監管政策下，短期內難以上市的公司。唐文說，“有的老員工已經在公司呆了七八年，但公司為了燒錢擴張沒早些上市，投資人無法退出，老員工被共同利益捆綁了幾年，預期的回報也無法實現。”
過去幾年，那些造富神話的實現，很大程度是因員工個人成長疊加公司成長帶來的雙擊效應，但當網際網路行業轉向慢速增長時代，實現超預期回報的機率就小得多了。
A
在網際網路行業還處在增長高峰期時，公司上市、員工獲得超額回報被視作理所應當，圍繞期權、股票的爭議大多停留在公司厚道與否的層面上。
2018年12月，蘑菇街在美上市，根據招股書，蘑菇街每股美國存託憑證（ADS）代表25股A類普通股。按照規則，員工所持有的期權價值等於折算為ADS後的股數再乘以股票價格。蘑菇街1：25的兌換比例意味著，員工手中的期權被大幅稀釋。更早之前，優酷就曾因1股ADS需用18股A類普通股兌換而備受非議。
一位蘑菇街老員工曾提及，當初入職時，HR給他的承諾是1股10美元，而按照蘑菇街當時的發行價14美元計算，即便不刨除行權成本、個人所得稅，1股的價格也被稀釋到0。56美元。
在公司和員工兩方，期權有著不同價值。一位曾在某獨角獸公司就職的網際網路人士告訴字母榜，公司老闆看到HR新招的高級別員工工資構成中現金部分過高，曾明確要求：接下來的招聘要增加期權比例。“對處在創業階段、還要打仗的公司來說，現金儲備比什麼都重要。”上述人士指出。
而對員工來說也是如此。“位元組剛起步階段，很多人也認為位元組的期權是廢紙。”唐文說，在任何時候，員工都更偏愛現金而非期權。
當然，有太多的上市造富神話導致網際網路人產生了很高預期。另一位網際網路獨角獸公司的前員工，去年在離職後選擇行權帶走公司期權，即便這家獨角獸公司在過去幾年曾數次傳出上市傳聞，卻離上市愈發遙遠。“如果公司上不了市，就當投資理財失敗了，但是萬一呢。”
“期權不是個數學問題，是個哲學問題。”一家網際網路獨角獸公司的早期員工說，看到公司每輪融資後估值上漲自然會開心，但不會認真去算這些期權值多少錢，也算不清楚，“只能說這是公司給的一張餅，讓人多一點對未來的期待。”但最終，公司被賣給一家上市公司，他本來預期的幾百萬元縮水到了幾十萬元。
幸運地找到一家有潛力的公司並陪伴數年，手上握著的期權逐年升值，對於中國網際網路人來說，這是過去二十年一直行之有效的通向財富自由之路。
但隨著網際網路行業整體進入增長慢速期，一個比公司主觀厚道與否更為現實的問題出現了——創業失敗才是常態，員工供職多年的這家公司很可能無法實現它早年構想的商業藍圖，員工手上的期權也便失去了增值的空間。
一位VIPKID前員工告訴字母榜，在員工達到漲薪標準時，公司會提出直接漲薪或授予期權兩種方式供員工選擇，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現金漲薪，“根據在內部能看到公司的經營、管理現狀，我不相信公司真的能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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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超級獨角獸期權乃至上市公司股票，並不意味著高枕無憂。
去年11月，螞蟻金服被攔在上市路上。一位螞蟻金服員工告訴字母榜，在螞蟻上市前夕，曾有螞蟻雙職工提前將房子換成了別墅。但所有人設想中的螞蟻上市造富潮，並未如期發生。
今年，又有幾家融資額巨大的教育行業公司的上市夢接近徹底斷絕。
7月24日，《關於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落地，明確學科類培訓機構一律不得上市融資，嚴禁資本化運作。
“一家公司對員工最好的交代就是把公司做上市，猿輔導最後一輪融資已經融到了幾十億美元了，市場上有一堆錢願意砸給它，但是公司做的決策是繼續燒錢擴大規模。”唐文說，“員工的職業生涯黃金期就10年（25歲到35歲），管理層沒有讓公司早點上市，有的老員工從2014年就在猿輔導工作了，在公司呆了七八年，本來想等著公司上市解決生活壓力，但現在落空了。”
一位拿到了公司期權的作業幫員工，在這一輪教育行業的集體調整中被裁員，“不過現在考慮的已經不是損失期權的問題了，是就業問題。”
已上市的教育公司員工情況相對好些，期權/股票不至於成為廢紙，但教育公司的股票價值也大為縮水。上述好未來員工說，由於股票價值縮水，他的年薪已與上一份工作無差。
“股票下跌確實對員工穩定性有些影響，但我看風雨同舟的也挺多。”另一位好未來員工告訴字母榜，幹部及以上在崗員工可以選擇年終獎發放形式，即可以選擇全部現金，或現金與股票結合的方式。而因公司股票價格大幅下跌，從明年開始，公司將年終獎的發放形式統一改為4個月現金。
快手招股書顯示，截至2020年9月30日，4551名快手員工認購5。24 億B類股份，人均持股 11。5 萬股。按上市首日發行價115港元/股計算，人均持有市值為1322。5萬港元。
相比最高點，如今快手股價已折損超80%，但許多員工仍從中受益。唐文說，實際上，快手員工拿到期權時的市場價格都要比發行價低不少。
但可以想見，類似的造富機會會繼續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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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期權、股票完成財富量級的躍遷往往有這樣幾條路線：加入有增長潛力的公司足夠早，成為超級獨角獸或仍處在成長期的上市公司的高階員工。
如今，這三條路線的前方都遇到了障礙。王興在2016年就提前宣佈網際網路下半場到來了，概念被喊了這麼多年，這一次，下半場的狼終於來了——市場空間大的賽道都已有頭部公司卡位，而這些公司中已有不少曾經的明星公司進入增長停滯期。
市場空白逐漸被填滿，意味著有潛力的創業專案愈發稀少，就連投資機構也面臨網際網路無專案可投的尷尬境地，轉向消費賽道。
據投中資料，今年上半年，VC/PE投資的行業中，按照投資數量和投資規模，網際網路行業均排在第四，排在它前面的有IT及資訊化、醫療健康、製造業，另外消費行業在投資規模仍與網際網路有較大差距，但在投資數量已經非常接近。
至於加入超級獨角獸的機會，市面上仍未上市的超級獨角獸也並不多。據IT桔子截止今年4月28日的資料統計，估值80億美元的超級獨角獸共有19家，其中滴滴、京東物流、滿幫已在近幾個月內上市，猿輔導、作業幫在教育行業新監管政策下恐難上市，如螞蟻、位元組等公司的上市時間也難以在短期確定。
而超級獨角獸乃至巨頭的估值、市值同樣面臨增長挑戰，不少曾經的明星公司正陷入增長停滯期。
今年一季度，趣頭條淨營收為12。910億元，同比下滑8。6%；陌陌營收為34。706億元，同比下滑3。4%；二季度，愛奇藝營收76億元，同比增長3%。如百度、貝殼找房、唯品會等網際網路公司的營收單季同步增長多維持在20%左右的幅度，仍在高速增長的網際網路公司屈指可數。
如果說過去數年，許多人的財富積累是個人奮鬥與歷史程序的結合體，現在只能靠個人奮鬥單線作戰。
對網際網路人來說，更值得擔憂的，是市場對網際網路公司的估值邏輯是否已發生根本改變。
過去二十年中，網際網路行業的股價有時會掉進谷底，但那是一個“黃金坑”，在某個時刻觸底反彈之後，網際網路公司仍會享受到資本市場給予的高估值。
8月24日，快手、美團等網際網路公司股價就已出現反彈跡象，美團當日漲13。51%至221。8港元，快手漲15。11%至80。35港元。
但如今情況似乎有所不同。現下，反壟斷審查正變得嚴格。今年4月，市場監管總局開出中國歷史上反壟斷最大罰單，阿里被罰款182。28億元；7月，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官網再開出違法實施經營者集中案名單，阿里涉案6起，騰訊涉案5起。
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指出，要加強對高收入的規範和調節，依法保護合法收入，合理調節過高收入，鼓勵高收入人群和企業更多回報社會。
東吳證券首席經濟學家任澤平近期在一次分享中指出，“當前大勢是降低房地產、金融、教育、網際網路等的利潤，大力發展製造業、硬科技、實體經濟、新能源、新基建。”
除了公司自身增長原因，諸多政策表明，網際網路過去享受的高估值現下正遭遇挑戰。
加入網際網路公司數年，網際網路人想要獲得遠超出預期的回報似乎正變得愈加艱難，他們不得不主動降低期待值，接受網際網路行業進入慢速增長時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