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誰能想到，“林生斌再婚生女”一事已經從家庭倫理劇變成懸疑刑偵劇，現在徹底跳臺到玄幻風水劇。
網友最新推理結果是：
林生斌才是害死朱小貞和三個孩子的兇手。
有說林生斌與保姆有染，出差前口出惡言，導致保姆殺人放火；
有說林生斌跟保姆合謀殺人，送保姆孩子出國留學的；
而證據，就藏在林生斌種種行為裡。
比如，林生斌給再生的女兒取名“暖暖”，為的是防止妻兒冤魂索命，
因為葬身火海的人，最怕“暖”。
比如，林生斌之前把妻子和孩子畫成天使紋在自己的背上，網友就說，
他還在背上紋了十字架，十字架就是鎮亡靈的。
林生斌當初為妻兒精心挑選的墓室，呈“十”字形排開的墓碑，原意是為了讓兩個兒子守護媽媽和妹妹。
現在被網友說成了
“十字鎖魂墓”
，為的是鎖住他們的魂魄，不得作祟。
傳得最玄乎，最精彩的，當屬
林生斌早前捐贈給杭州富陽永安山居士的一口井
。
這口八邊形、深達181米、井蓋緊閉的普通水井，徹底讓林生斌從一個“壞人”墮落成“惡鬼”。
井是八邊形的，網友就說，果然有鬼！一般的井都是圓形，這種井是
八卦井
，有特殊寓意。
實際上，這種八邊形井淘寶上比比皆是。
井四面無路，網友就說，果然有鬼！這是要困住他們！
可林生斌當初修這口井，
不就是因為附近道路崎嶇，居士們取水困難嗎？
井附近有水庫，網友就說，果然有鬼！有水庫還修什麼井？
實際上，寺廟離水庫還有一段距離，且道路崎嶇，居士們又上了年紀，去水庫打水很不方便。
井上面刻著“童臻一生”，不知為何，“童”字少了三點水，“一生”寫在一起。
網友就說，果然有鬼！林生斌就是要
火災中喪生的他們得不到水，不能往生。“一生”寫一起就是絕了他們的“一線生機”，真是太惡毒了。
井深181米，網友就說，果然有鬼！181，正反都是18，
這是要把妻兒打下18層地獄。
實際上，181米的井並不深，人類打過最深的井，超過10000米。
水井上面蓋著井蓋，網友就說，果然有鬼！井蓋著怎麼打水？顯然就是用來鎮魂。
實際上，
這口井是有水泵、管道的機井，運用電力將水抽到寺廟裡，井蓋蓋著是為了防止有外物破壞水井。
而在今天，這口井的蓋子已經打開了，真相擺在大家面前：
裡面只有八十公分深，井裡沒有水，只有一個電機裝置。
井沒問題，周圍也有問題！
有新聞報道林生斌之前打算在附近種果樹，網友一看到果樹有桃樹，立刻就說，
這是桃花陣，一樣用來鎮魂。
你都想象不到，網友為了證明林生斌就是殺人犯，能有多拼。
有人連夜翻越崎嶇山路，圍著那口井做了直播。
有人說要去把墓地和井破壞掉，放他們出來。
有人說她通靈下了地府，看到朱小貞和孩子，還聊了天。
圍繞這口井，中文網際網路展開大比拼。
道教的說這就是鎖魂陣。
佛教說你胡說八道，玄學也不是這麼搞的。
占星的說林生斌多情，看相的說林生斌無義。
工程師講解打井，風水師科普造墓，喜劇界也摻和進來，說林生斌原本想造的是“鎮魂塔”，結果設計師把圖紙拿反了……
一個又一個的陰謀論，被傳得有鼻子有眼，卻又一一被闢謠，被證偽。
林生斌事件，從悲劇，到反轉劇，再到鬧劇，無一不折射出網際網路輿論場的荒誕。
然而網友永不疲倦，不是在造謠，就是在構思謠言的路上，他們彼此約定好，要在8號合力將林生斌送上真正的熱搜。
一幫牛鬼蛇神，一片烏煙瘴氣。
群魔亂舞中，我從林生斌，想到了宋小女。
02
宋小女，大概是近幾年來，家庭君最佩服和欣賞的普通女性。
28年前，宋小女丈夫張玉環被冤枉殺人關進監獄。
宋小女從此開啟了漫長的上訴路。
在丈夫被關押的27年裡，宋小女帶著兩個孩子艱難生存，同時堅持上訴。
生活不易，一介女流，無以為生下，她選擇再婚，但對新丈夫提出三個條件：
允許自己心裡有前夫、無條件對前夫的兩個孩子好、允許自己探望張母。
2020年，張玉環終於贏來無罪判決，媒體報道了這一事。
但輿論焦點完全被宋小女奪走，因為她實在太耀眼了。
鏡頭前，她眼裡都是光芒，神采飛揚：
他還欠我一個抱，我非要他抱著我轉！
表情裡的甜蜜與幸福，感染了所有關注此事的人。
張玉環無罪釋放後，宋小女激動到暈倒。
一時間，媒體對準了這位有情有義、坦蕩無比，平凡又偉大的女性。
我為什麼會由林生斌聯想到宋小女呢？
宋小女可以說是站在了林生斌的反面，她深情坦蕩真誠，遭遇感人，人格動人。
按理說，以網友如今討伐林生斌的理由和正義感，宋小女應該被視為道德偶像才對。
但是你可知道，這樣的一個宋小女，在出名後，遭到了什麼嗎？
在江西省高階人民法院宣判張玉環無罪之後，
網友就像如今猜測林生斌是殺人犯一樣，開始懷疑起宋小女。
他們說宋小女與出獄後的張玉環互動十分少，從言語、姿態方面表現出十分的尷尬，
所以宋小女多年來很少探望張玉環，兩人感情不深
。
他們說多年來堅持上訴的是張玉環的哥哥，
宋小女在張玉環出獄後，在媒體面前裝得情深意切，搶走公眾的注意力。
他們說宋小女在張玉環進監獄不久後就改嫁，在張玉環出獄後就蹦出來，
有表演嫌疑，為的是分走張玉環的賠償金。
他們說
宋小女才是真兇，與張玉環合謀殺害同村兩個小孩，讓張玉環坐牢來訛詐國家賠償款；
質疑之下，苦了27年，一人養大兩個孩子，不停為張玉環奔波，心中滿是愛與光芒的宋小女，
不願也不敢要一分補償
。
張玉環出獄後，帶著酸甜苦辣，願自己餘生安好的她，卻遭到了網友的惡語相向。
她的抖音裡有500多條影片，大多是笑著的，網友便說她根本沒有媒體宣傳的那麼難受。
網友叫她“宋演員”、說她“作秀、為了分錢、動機不純”，
她氣得衝大海怒喊，連日哭泣。
“難道我想張玉環就得去死了嗎？從1993到1999年，我少想了嗎？”
網友的惡意，宋小女想不明白。
其實何止宋小女想不明白，網友自己也未必明白。
他們至今還在認為自己網暴林生斌是出於正義，是因為林生斌崩人設、騙感情、消費亡妻。
但是宋小女人設崩了嗎？騙感情了嗎？消費前夫了嗎？
都沒有，
為什麼她遭受的暴力跟林生斌如出一轍呢？
他們都遭受了網友的“讀心術”攻擊。
“讀心術”是心理學術語，主要表現是：即使你什麼都沒有說，我仍然可以讀出你內心的想法。
使用“讀心術”的人能立於不敗之地，不是因為他厲害，
而是因為“讀心術”無法被證明，無法被證偽。
當他們對一個人物使用“讀心術”，那個人是無法辯解的，於是這群人的解讀就變成這個人的內心想法。
說白了，
讀心術就是耍流氓
，是專門欺負弱者的。
這樣的“讀心術”，屢屢出現在網路暴力裡。
對林生斌與宋小女，他們翻出新聞，查遍報道，疑透人性，信盡謠言，就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荒唐。
他們
把林生斌、宋小女當聖人看，當惡人看，當神看，當鬼看，唯獨不願意把他們當成“人”來看，
不願意接受他們有弱點，有優點，有不堪，有光輝。
林生斌與宋小女在為人上，或許全然相反。
但在遭遇上，他們的背後，站著相同的網友。
03
家庭君在上一篇分析林生斌事件的文章中，就反覆強調，
林生斌所遭受的輿論風暴，關鍵不在於林生斌做了什麼，而在於網友對他的失望。
這種失望異化成憤怒，進而演變成集體針對林生斌的暴力，而
這種失望源於網友對林生斌的期待落空。
這個看法遭到很多網友的否認，他們認為，
自己是因為林生斌“人設崩塌”、“欺騙感情”、“消費亡妻”而憤怒，是出於正義。
這恐怕是對自己和正義都有所誤會，我們不妨來看看另一個案例——
杭州殺妻分屍案。
杭州男子許國利，在用枕頭悶死妻子後，將事先準備好的工具將妻子屍體肢解分散拋棄。
事發後，他還主動到公安局報案，在電視上當著全國人的面撒謊，稱妻子失蹤，自己非常擔心。
由於表演技術不過關，全國網友率先識破許國利的偽裝，推測他就是殺妻真兇。
果不其然，杭州警方經過辛苦嚴謹的偵查，從38車糞水中抽取到人體組織，確定了許國利就是兇手。
仔細分析許國利，你會發現他與網友如今眼中的“林生斌”完美契合。
殺害妻子後，上電視說自己很擔心，在眾目睽睽之下撒謊，
這是“立深情人設，欺騙大家感情”。
在採訪中說妻子“很笨，一個人走不出去”，暗示妻子跟他人有染，
這是“貶低妻子並且醜化妻子形象”。
被警方發現糞水中有人體組織後，承認自己殺妻分屍的罪過，
這是“人設崩塌”
。
那麼，如果網友的憤怒真如自己所說，是因為林生斌“立人設，裝深情”，
那為什麼許國利遭受的道德指責和網路暴力遠遠不及林生斌？
這件事當時雖然轟動全網，但網友一定有印象，許國利被視為“惡魔丈夫的代表”，也遭到了許多譴責，但遠遠不及今天林生斌經歷的一切。
而且許國利較之林生斌，要再惡上百倍不止。
他可是因為一次口角就買好工具殺害妻子，並將其分屍，還能上電視偽裝無辜丈夫的狠人。
而林生斌甚至是經歷突如其來的喪偶喪子之痛的受害者。
為何網友對林生斌的態度遠遠比許國利嚴苛？
或許有的網友覺得，是因為許國利一開始就被識破了，撒謊不成；
或許有的網友覺得，因為警方已經逮捕了許國利，法律會懲罰他。
然而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網友對待林生斌和許國利態度迥異，區別就在於：
大眾對許國利沒有任何期待，因此不會因為許國利的真面目暴露而受到任何傷害。
許國利傷害的，只是自己的家人；
而林生斌傷害的，是廣大網友的感情。
所以，
網友對林生斌展開的暴力狙擊，不是出於正義，而是出於報復
——對他辜負了自己期待的報復。
辱罵、汙衊林生斌的網友總是強調：我是因為林生斌“消費亡妻”而憤怒，這不過是假借道德名義正當化自己的情緒和行為罷了。
因為如今網上種種“鎮魂說”、“地府說”、“出軌說”同樣是在消費逝者朱小貞，甚至可以說是褻瀆。
為什麼這幫容不得“消費亡者”行為的正義網友卻不但容忍這樣的言論，還樂在其中加入“消費亡者”的隊伍？
汙名化林生斌的網友，是當局者迷，如果一直站在林生斌的事件中，是無法看清人性這座山峰裡，溝壑縱橫，遠近高低各不同。
他們只會把他的崩塌當成自己施暴的藉口，自己面目可憎都不自知。
林生斌崩塌，是事實。網友在施暴，也是事實。
而隨著這場網路暴力越來越鬧劇化，他們或許連報復都不是，僅是抱著惡作劇的心態繼續妖魔化林生斌。
04
林生斌宣佈再婚生女這幾天來，家庭君深切感受到：
只要不跟著網友罵林生斌，就得被網友追著罵。
只要不詛咒林生斌，就是收了錢在為他洗白。
讓人既失望又恐懼。
對於林生斌，我始終認為他不算好，也不夠壞。
他或許多情、虛偽、自私、虛榮，但也不至於是一個殺害妻兒詛咒親人的畜生。
而他的所作所為，可以批評，可以鄙夷，卻離真正的惡行還很遠。
你說他表演深情，但誰能說清，他的“深情”裡，幾分假幾分真呢？
你說他販賣人設，那也得先有受眾，才有他立人設的空間，當初那些視他為偶像的粉絲們，哪個為這事少出力了？
你說他消費亡妻，但是他本來就做生意，無論妻兒如何，生意總是會做下去的。
不管網友衝著什麼目的購買，都是自發性行為，商品交易，只要沒有強買強賣，都算不上“侵犯權益”。
至於他在做生意的過程中提到妻子孩子，算不算得上“消費”，有多少銷售額是“消費”得來的，其實都是見仁見智的問題。
因為沒有標準，無法釐清。
網友可以憤怒，但
無論是林生斌的為人還是行為，都不足以構成如今遭受網暴海嘯的理由。
何況，他還是一個被無常命運生生奪走妻子和孩子的人。
對受害者施之辱罵、詆譭、構陷的暴力，符合網友想象中的正義嗎？
我無意為林生斌進行任何“洗白”，只是眼看一場有價值的公共討論最終演變成一出徹徹底底的鬧劇，輿論場探討方式與結果不僅較之四年前沒有任何進步，其中的暴戾與極端、反智現象更是愈演愈烈。
對他人生活的干涉、對暴力的濫用、對隱藏在集體裡的惡不加任何剋制。
今天，受害的是林生斌，明天，或許是江歌媽媽，宋小女，任何一個被大眾認可的人，隨時都有可能迎來覆滅。
因為這樣的善與惡，沒有標準，沒有方向，沒有底線，於是就沒有真正的區別，
它們變成一種情緒，實現無縫轉換，只在一念之間。
不管是林生斌還是宋小女乃至辱罵林生斌的每位網友，根本沒有任何人能經得起這種審視。
大多數人的生活擺在這樣的輿論放大鏡下，只會更加不堪。
迄今為止，大眾在討論的過程中，沒有產生任何價值，這是整件事中，最令人失望的地方。
資料來源：
高能E蓓子：《林生斌的事，咱們能不能迴歸陽間討論？》
一杯咖啡心理：《為被質疑的宋小女們發聲：如果他們真的自私，會怎麼做？》
麻辣表哥：《林生斌的偶像夢和荒野裡181米的那口井》
文/家庭雜誌新媒體記者 溫柔一叨
本文系《家庭》雜誌原創，未經許可不得轉載、改編，否則追究其法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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