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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哈爾濱男人找回弄丟的孩子後,為什麼仍然堅持要贖罪?

這個哈爾濱男人找回弄丟的孩子後,為什麼仍然堅持要贖罪?

“愛心救護車”這個行當,劉建國幹了快四十年了。這四十年,他將無數患者送達醫院,也將無數康復者護送回家,寒暑交替之間,他也奔七十了。

“過了七十歲,應該就不能開‘愛心救護車’了吧?”他的老客戶翁子安曾這樣問他。劉建國未曾想過這個問題。他只知道,他選擇這個行當,謀生是其次,尋人才是第一。

大約四十年前,劉建國弄丟了好友于大衛的孩子銅錘,於大衛雖從不提這事,但劉建國知道,於大衛和妻子謝楚薇,每晚都把滿腔的疑慮和傷心往肚裡咽。於是從四十年前起,才三十歲的劉建國,主動開啟了尋找銅錘的生涯。

因為尋孩子,沒人願跟劉建國結婚。這不奇怪,誰願意跟一個心事重重的男人共度一生呢?所以直到快七十歲,劉建國也沒個讓他可依靠的家。

於大衛時常約劉建國喝上兩盅,喝酒時,兩人話不多,興許彼此都知道對方心裡有多苦吧。他們曾是從小就親密無間的好友,現在仍是,只是,銅錘成了他們共同的一道疤。

能讓劉建國稍微放鬆和寬慰的,也只有閒下來時,打扮整潔,去音樂廳聽一場音樂會,他最鍾愛的,就是夏里亞賓的《伏爾加船伕曲》。

沉穩的劉建國是很多人信賴的物件,包括翁子安。發病時,翁子安從來只讓劉建國送醫,康復後,他也只讓劉建國送他回家。翁子安坐在後車廂時很少說話,或躺著翻看什麼書,或靜靜地看窗外的風景。劉建國覺得和這樣的人待在一起,心中莫名地舒坦。

一天,翁子安約上劉建國,去一個樹林子喝酒。倆人邊喝邊聊自己的近況,暖陽從頭頂上灑下來,劉建國覺得身上輕飄飄的,翁子安忽然問:四十年前,您怎麼就把朋友的孩子弄丟了呢?

這個哈爾濱男人找回弄丟的孩子後,為什麼仍然堅持要贖罪?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劉建國詳細地道出了事情的經過。四十年前,他帶著銅錘下火車前,一直坐在他旁邊的陌生男子主動出手幫忙。男子幫劉建國繫上揹帶,一般來講,背孩子的揹帶應該把結系在胸前,但這個男子卻把結系在了劉建國的背上。

當時劉建國沒想那麼多,把孩子綁好後,他就提著行李下車了。在擁擠的人群中行進了許久,他才驚覺背上輕飄了,孩子丟了。當時的治安和監控系統不比現在這麼完善,但他敢肯定,孩子一定是被這個男人帶走了。說完這些,劉建國嚎啕大哭。翁子安遞給他兩張紙巾,不再戳他的傷心往事。

對於謝普蓮娜,劉建國更覺得虧欠,她直到辭世,也未能再見孫子一面。所以這些年來,劉建國常約上於大衛,去墓地祭拜謝普蓮娜。但這天,於大衛卻主動約上劉建國,要去看看自己的母親。在母親面前,於大衛開口,媽媽,我們不要讓建國找銅錘了,四十年了,建國老了,連個家都沒有,我們都放過自己吧……

這突如其來的“寬恕”,本該讓劉建國好過一些,可是,劉建國卻無所適從了。四十年來,劉建國也曾充滿怨恨,於大衛夫婦怎能如此心大,居然讓他千里迢迢,把未滿一歲的銅錘送到謝普蓮娜家?如果銅錘沒有被抱走,他劉建國就可以正常地成家立業,更不會做出那件讓他後悔萬分的事了!

但是,孩子已經丟了,他習慣了揹負著枷鎖前進,在無情流逝的時光中,他一遍一遍地回憶著銅錘丟失的過程,也一遍一遍地回憶著自己犯下的那個錯。

這天,翁子安又約了劉建國的車。這一次路程很長,劉建國感覺似乎開了快一個世紀,終於在一個氣派的庭院前停了下來。

迎上前的是一個臉上留疤、氣度不凡的男人。翁子安對劉建國說,這是我舅舅,他已經癌症晚期了,今天約您來,是想贖罪。

你的舅舅,跟我贖什麼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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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有疤的男人淚如雨下,他告訴劉建國,他就是當年在火車站偷走銅錘的男人。原來,男人的妹妹失去了孩子,得了精神病,男人只好弄來一個孩子來安慰無助的妹妹。

劉建國怔了許久,才恍然想到,站在自己身旁的翁子安,不是別人,正是這幾十年來他千辛萬苦也尋不到的孩子,他是於大衛的兒子,銅錘。想到這裡,他趔趄了一下,抱住銅錘失聲痛哭。

良久,劉建國鎮定下來了。要報案嗎?不報,他心有不甘;但若報案,一套程式走下來,這個身患絕症的男人可能已不在人間。

男人拿出了自己公司大部分的股權,他說,這不是祈求法律的寬恕,而是想盡可能地彌補自己的罪過。劉建國沒有收。他走了,自此人間蒸發。

劉建國去了哪裡,於大衛是知道的。因為劉建國曾說過,他要在興凱湖畔買一套房子,在那兒養老。但為什麼選在興凱湖,劉建國沒有說。

他沒有說的是,三十多年前,在日復一日尋找銅錘的光陰裡,他孤獨而蓬勃的情慾隱秘地生長著,某天,他開車路過興凱湖畔,見到了一個光著屁股獨自玩耍的小男孩。

小男孩天真無邪的臉,讓他想起了自己年輕時珍愛的初戀,頓時,他身體裡那旺盛的念想便無法遏制了,他撲向了小男孩……如果不是小男孩的狗衝過來和他決鬥,後果會怎樣,他不敢想。

他早已打聽到,男孩自那天起,便無法專心上學,見到男人就害怕,如今四五十歲了,還獨自住在興凱湖畔。劉建國決定,要住到興凱湖去,用有生之年照料這個被他傷害過的人。銅錘已經找到了,他要為自己的另一個錯誤買單。

這個哈爾濱男人找回弄丟的孩子後,為什麼仍然堅持要贖罪?

於大衛得知銅錘出現後,心情十分複雜。他想找好友劉建國聊一聊,這些年自己的心路歷程,便給汽車加滿油,起早踏上了去往興凱湖的路。

於大衛想,好久沒見劉建國了,真不知這老傢伙怎麼樣了,現在什麼都結束了,不能再讓他們之間有任何膈應了。他特意把劉建國愛聽的《伏爾加船伕曲》,錄到了一部嶄新的手機上,想作為見面禮送給劉建國。

於大衛到達目的地時,天

已盡

黑。於大衛撥打劉建國的手機,可手機接通後,並無人說話,只有一陣狗叫。

於大衛說喂喂,建國你在幹嗎,我到你這兒了,你得給我掂掇倆菜,燙壺燒酒啊。可對方並不作答,只傳來一陣劈柴的聲音。

於大衛說你買的樓房,養狗倒也罷了,咋還能劈柴呢,你倒是說話呀。還是無人作答,只傳來一陣嘩啦嘩啦的舀水聲。

於大衛明白了,劉建國這是不想見他,於是說我給你帶了禮物,劉建國你好好聽著啊。

他開啟《伏爾加船伕曲》,按下了播放鍵。夏里亞賓低沉渾厚的男低音傳了出來。“踏開世間不平路”,是這首歌反覆吟唱的一句歌詞,於大衛相信,電話那頭的劉建國雖不懂俄語,但他一定透過旋律,聽懂了這句話。

當歌曲結束時,於大衛聽到了哭聲。這是兩個男人的聲音,有高有低,有粗有細。哭聲過後,是更加熱烈的劈柴燃燒的聲音,好像誰在為年放著爆竹。

遲子建的《煙火漫卷》,寫了哈爾濱許多忙碌而卑微的生靈,他們雖然忙碌,卻篤定而堅實;雖然卑微,但都是蓬勃的、大寫的人。

本期推薦圖書《煙火漫卷》,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