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入鼓鼓呂思緯的蟲洞，在lost中found自我
文/盧世偉
一週之前，聽到鼓鼓呂思緯第二張個人全新創作專輯《蟲洞》的首支先行單曲《樂高Lego》，那時我以為，這會是一張充滿現實魔幻主義且頗具批判性的熱血專輯。
誠然如《樂高Lego》所示，已經從魔幻力量組合中單飛發展多年的鼓鼓呂思緯，做音樂的風格依然還是“魔幻力量”十足，無論是從音樂作品的文字意向還是風格設計。
就譬如說這首《樂高Lego》，從主題表達上來講，它看似是在講一個很輕鬆歡樂的玩樂遊戲工具，實際上卻是在寓示另一場全民都樂於其中的現實遊戲——網路批判，在表面的全民狂歡大眾皆嗨此不疲之下，其背後的荒唐與殘酷卻是相當的魔幻，鼓鼓呂思緯自己寫下的歌詞字面上全是在玩，行間溢位的卻全是一點不留情面的指控，“過度的包裝全民狗仔紙包不住火A搓賽”、“ 寧可錯殺一千不過錯過一人這邏輯對我基本，反正說話不用負責盡情揮灑創意毒舌文青界的鬼神”， 一針見血地挑破網路黑子和網路批判的真相，更是進一步指出，“我並非孤軍，漫天的寫手都甘願為我行兇”，這股網路黑風已經成了一種如蝗蟲過境的心魔，“直搗黃龍在你心底暗中下了蠱”，每個人都活在這個社交媒體的戰場，既是受害者，又是行兇者。而在音樂上，鼓鼓呂思緯也是非常魔幻地將嗩吶等傳統中國樂器與時下潮流的trap音樂混搭在一起，並且在副歌部分反覆唱著“你跳進我的trap，你困在我的trap”， 一語雙關將音樂的trap與人生的trap（陷阱）融為之爐，心思之巧妙，魔幻而又令人翹指點贊。
Rap， trap這類年輕人熱衷的音樂，本就是很注重意見表達的風格，像《樂高Lego》這樣側重批判型的作品成為鼓鼓呂思緯這張個人創作專輯的先行和主打，亦在情理之中，果然一週之後收到的完整專輯，正是以《樂高Lego》開篇，又以另外兩首同樣深具批判性的《主謀》和《蟲洞》收尾。《主謀》仍在延續《樂高Lego》針對網路時代的議題，指出被愚昧洗腦的腦殘網路時代，“你我都脫不了罪，都是主謀，你情我願，都是主謀。”而《蟲洞》則充滿了對身處這個時代的自我反思，“你將發現你無力改變這一切，無病呻吟真的太費力”。 “小丑們在背後消遣你當興趣，還沾沾自喜當消孽障很得意，別再妄想誰能夠瞭解你同情你”，身為資深藝人的鼓鼓呂思緯，這一番表白可謂發自肺腑，卻也幾乎是這個時代所有公眾人物可能都無法避及的切身之痛，只是作為一個有自我要求與追求的創作者，鼓鼓呂思緯雖然亦接受了“世界這麼大我站在這裡或許有它的道理，世界這麼大我不在這裡似乎沒什麼關係”這樣的人生蟲洞，但仍竭力試圖用自我的表達來思考“就是此刻自己存在的意義”，音樂於此，也成了他們留給自己最後的倔強和安慰了。
所以，到這裡你應該會說，《蟲洞》顧名思義，是一張比較嚴肅的表達大時代之歾的批判性專輯囉。
且慢！
《樂高Lego》之後的第二首歌，《暫時停止呼吸》，忽然間就畫風急轉了，剛才還在耳朵邊犀利且剛的思想鬥士鼓鼓呂思緯，一首歌的時間就瞬間放鬆了身體與姿態，“我想要暫時停止呼吸，解放我的軀體，把符咒一一撕去，釋放我的魔力”，接下來的《超展開》，更是“一覺醒來愛超展開，超乎想象高潮迭起”，再下一首就成了為愛人跪了的小奶狗，與哥們兒一起騎上機車耍帥玩世界看誰都是“超機車”的“混世魔王”，又回到了墜入凡間街頭的普世嘻哈青年的模樣。
好吧，其實也並沒有那麼難以理解，人生固然諸多的不如意，但生活始終還是要如常繼續，大世界縱然無奈，卻不能不能阻擋年輕人緊緊擁抱自己的小時代，作為音樂人，以寫實的手法去表現他們正身處其中的生活的現實與真相，亦無可厚非。並且，鼓鼓呂思緯透過《暫時停止呼吸》、《超展開》、《跪了》、《超機車》這一系列作品所呈現出的風貌，恰恰也是我們印象中當下臺灣青年及臺灣青年音樂人予我們的普遍印象：他們的態度熱血，風格熱烈，語言熱辣，習慣在音樂中呈現出一種熱切但又相對輕鬆灑脫的姿態，同時又藉助具體寫實的俗世場景去傳達自我不肯向俗世就範的願景，他們的腳總是沾著地的，但心裡又都裝著天，於是嘻笑怒罵著用無所謂的語氣去唱自己的有所謂，而於聽者心中有沒有所謂，就看大家的志趣是否相同了。
聽到這裡，或許又會開始覺得，《蟲洞》或是一張鼓鼓呂思緯迴歸魔幻力量色彩的專輯。然而在一曲熱血的《超機車》之後，一聲電話鈴響，又在瞬間又終結了你剛剛形成的這個印象。
那一通打到媽媽開的理髮店先得方的電話裡，那個灑脫無羈的鼓鼓呂思緯忽然變得欲說還休了，分明的滿腹心事卻只化成了一句訕訕的問候。而此時加入的文藝女聲萬芳，也讓專輯的畫風再度急轉，彷彿如然從《速度與激情》轉入了懷舊家庭文藝片的感覺，你或許會開始疑惑，鼓鼓呂思緯這一會兒東一會兒西的，到底是要搞什麼機車？
而接下來聽到的和妹妹一起躲在不隔音的salon裡但“如果覺得累那就睡吧”的幸福1976，又或是全家人一起聆聽電臺節目《夜光家族》的1996，那些回不去的年份，還有那些前三步後三步慢慢中了你的毒的聯誼時光，聽著都那麼遙遠，安靜而純樸的，卻又滿是眷戀而溫暖的味道。但這些又唱自鼓鼓呂思緯的口中，就會忽然覺得有點跳脫，有點斷片，就像那句對媽媽始終還是沒能真正說出口的話。
說不出口的，往往也都是無力挽回的，當習慣了懟天懟地沒心沒肺的年輕人突然間欲言又止，突然開始在沉默後追憶，開始熱衷於“翻了又翻了一翻陳年的舊照”，又總感嘆“依然參透不出當時快樂的訣竅”的時候， 那可能就是他們開始真正直面現實和思考人生的開始，也是他們開始需要被嚴肅看待的時候。
此時你應該也看出了鼓鼓呂思緯們的矛盾與交錯之處。
他們的人生，不，或者說是我們所有人的人生，其實都不會只在一個維度空間裡，他們的忽東忽西，亦莊亦諧，南轅北轍，只是因為當下的我們都正生活在一個多元並存複雜並行的時代，沒有人會只面臨一種族群一種人生，只需要一種思維邏輯便可在這個時代遊刃有餘，現實生活就是一個多維空間，誰都不知道自己何時會掉入哪一個蟲洞，只能在不同的生活層面與思維空間裡隨時準備好跳進跳出，就好像上一首你還是個說話不馬虎的《老實情人》，下一首你就又成了話亂天下的《主謀》。
而大多數人又總是隻習慣從自己慣常的某一種思維角度去審度判斷他人的人生，總是站在自己的空間裡去要求或正在另一個空間的你，人生的被單向誤讀被肆意判斷也往往都來自於此，於是我們都有了不被理解的委屈，都有了迷失自我的困頓，接下來的一首《我》，聽起來像是鼓鼓呂思緯的一段自我審視與剖析，其實卻是為這個時代所有的不被正解的“我”抒發出了心中積悶：“別再叫我假裝勇敢，假裝大方假裝優雅，別再叫我繼續假裝堅強”。
矛盾或許還不只是《蟲洞》這張專輯要表達的終點。
當我們終於來到專輯的尾聲，會發現標題歌《蟲洞》的英文名稱竟然是lost and found，這時或許就應該就可以恍然大悟了：《蟲洞》這張專輯的主旨，應該就是鼓鼓呂思緯站在人生的中端，透過梳理自己所經歷的這一切的lost and found，試圖重新審視自己，思索自己“此刻存在的意義”，環境複雜詭譎而充滿意外，得與失全不由自我，人或許只要在各種失去中才能逐步衡量出自己的正確位置，我思故我在，just to be alive，這或才是鼓鼓呂思緯透過《蟲洞》這張專輯力圖要詮釋的一個概念。
想通了這一點，再複雜的蟲洞人生也會豁然開朗，迴歸內心的peace，於是在一段如童年八音盒般的音樂之後，一首《繽紛了每一天》，雖然聽起來是一首具有特別功能用途的商業歌曲，卻也有意無意中為鼓鼓呂思緯這一段從微觀到宏觀的糾纏時空之旅安排了一個心界澄明豁然開朗的出路和結局。
一張看似意外連連次序顛倒錯亂讓人如墜雲裡霧裡的《蟲洞》專輯，通篇細聽下來，卻讓人慢慢聽出鼓鼓呂思緯思想的縝密與精巧，以佈局之錯綜代入人生之複雜，以紛繁之態中破人生亂局，也不難讓人感受到鼓鼓呂思緯正在進入人生一個更為成熟審慎的階段。而如此錯綜複雜的佈局，通篇聽下來卻不讓人感覺錯亂疲累，那又得益於自己一力承擔了詞曲唱編制作的鼓鼓呂思緯在音樂上的成熟與精進。
首先從結構上，鼓鼓呂思緯為這張專輯分別設定了intro， outro，開篇，尾聲，以及中間插入的電臺和電話聲音取樣，讓整張專輯有了一個類似完整電影作品的結構，每個不同主題表達及音樂段落間也因此有了承上啟下的過渡，能夠更好的代入情緒。而另一方面，在音樂性上，《蟲洞》專輯既有清晰而鮮明的音樂主調，又不失多元融入的豐富性。鼓手出身的鼓鼓呂思緯，選擇以律動作為整張專輯一首一首推進的邏輯線條，又以復古的爵士音樂作為整張專輯的主調，正像是這個時代的人們那顆跳躍而又搖擺的心性，而復古的氛圍又讓這張專輯在一眾的電音嘻哈熱潮中顯得高階而又特別；而在此基調上，鼓鼓呂思緯在音樂上充滿魔幻力量的小宇宙也不斷迸發，就像是他能同時選擇跟瑪斯卡、吳卓源和萬芳這些風格各自鮮明卻又迥然不同的歌手在同一張專輯裡分別合作，在復古爵士的基調上，他又能分別融入東方傳統民樂和非非洲風情的節奏色彩，雷鬼， funk， Disco，搖擺舞曲，trap說唱，先後加入，又讓整張專輯聽起來異彩紛呈，不斷陷入鼓鼓呂思緯設下的各種音樂trap，
蟲洞大開又妙趣連連，一個音樂人的功力與審美，也在這張專輯裡盡顯無餘了。
可以說，《蟲洞》是一張真正讓鼓鼓呂思緯邁入成熟與精彩的音樂專輯，也是一張讓他真正找到自我的專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