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菊豆》在日本上映之來，就受到了天平兩極的爭議。
它是中國內地第一部提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電影，可見其藝術造詣深厚，
但在國內卻被禁整整25年。
有網友曾評價，說這部片子帶給他的心理陰影，遠超過任何一部驚悚片和恐怖片；
有人說張藝謀足夠諂媚，為了迎合國外觀眾的審美，不惜將國人醜化；
還有人說片中侄嬸亂倫，情慾橫流，被禁正常……
張藝謀自己則說，《菊豆》表現的就是壓抑心態的東西，
其原著《伏羲伏羲》則是對中國人毫不留情地批判，和對中國人人性的入木三分的刻劃
。
為何張藝謀要如此說？原著《伏羲伏羲》表達的又是什麼？
這份壓抑、驚悚、畸戀的底層，到底是怎樣一個藝術宮殿呢？
01
《菊豆》這個故事發生在上世紀20年代的南邊小鎮。
從高處俯瞰，小鎮密密麻麻的青磚黛瓦，顯得嚴整而又封閉。
楊金山是鎮上楊家染坊的坊主，典型的封建地主階級代表。
他的宅子是規整的四合院式，院中的天井裡，染布機器在嚴絲合縫、按部就班地運轉著。
這座宅子、這些機器如同封建社會里的倫常綱理般冰冷僵硬
，
將此刻在天井裡做工的女人，禁錮得毫無喘息之地。
這個女人就是菊豆，是楊金山的重金買來的妾室，
在此之前，楊金山先後還娶過兩房妻妾。
楊金山有先天的生理缺陷，過往的兩房妻妾沒能替他傳宗接代，反而遭受到他非人的折磨，相繼喪命。
菊豆成為了他的第三任折磨物件。
菊豆白天辛勤做工，晚上還要受楊金山羞辱洩慾，極盡折磨之下，其痛苦呻吟驚動了樓下的天青。
天青從小無父無母，楊金山將他收養長大，卻並未真心待過他，而是不斷壓榨他的勞動力。
年近40的天青從未娶妻，在孝道綱常之下，他內心的慾望隨著菊豆的出現一步步被喚醒，
但他也只敢透過水房的小縫，偷偷看菊豆洗澡。
菊豆的身體是豐滿極具張力的胴體，儘管遍佈了楊金山折磨的傷痕，但難掩其光韻和妙曼，此後天青更是夜不能寐。
菊豆自然是知道天青的這一層心思。
在又一個被偷窺的夜晚，菊豆坦然褪去衣物，轉過身來，直視天青這一雙驚訝和慾望交織的瞳孔。
無論在電影裡，還是在小說裡，菊豆的亂倫色彩是被弱化的。
她更像是封建社會里追尋自由、釋放慾望的代表女性。
一方面，她遵循自己的慾望，主動挑逗天青；
另一方面，她渴望對抗壓迫，天青是她觸手可及的希望。
天青則像當時社會大多數人的縮影。
他內心有無處釋放的性衝動，但又礙於孝道禮法敢想不敢做。
他半夜聽到菊豆的呼喊時，壓抑得一把斧子砍在樓梯上，卻在楊金山大聲詢問時，悻悻地走開。
他終於在菊豆鼓勵下，破了禮法，但又只敢偷偷摸摸，更加不敢放下束縛，帶著菊豆去奔赴自由。
明明自己早就逾矩，卻還要受制於那要命的教條。
“ 楊天青就是典型的中國人“，張藝謀如是形容：
”他有賊心沒賊膽， 偷偷摸摸， 躲來躲去， 負擔非常大；心態是扭曲的， 壓抑的， 但他同時又抑制不住本能的衝動和慾望， 就像被放在煎餅鍋上兩邊煎， 兩邊烤， 結果卻落得裡外不是人。”
他說得如此直白難聽，但又很難反駁，這一席話將國人內裡的劣根性說得明明白白。
這一思想同樣也體現在了電影裡，深藏於內的劣根性被赤裸裸地展開。
造就了整部片子有著毫不掩飾的扭曲感和陰鬱感。
這大概也是很多人覺得恐怖、難以接受的原因之一。
02
無論是電影，還是小說，這部作品都很好地將西方的精神分析理論和東方的封建教義相結合，主要體現在兩點。
第一點，則是“性”。
“性”是這部作品貫穿始終的內容，菊豆和天青在打破禁忌後，開始了一次次肆無忌憚地偷歡，推動著劇情發展。
但如果只看到了“性”，未免還是太過淺層。
在精神分析裡，“性驅力”被視為人性的第一大動力，並非生理意義上的“性”。
而是更加底層，更加全面的原始本能，可以理解為人類一切動力和生命力的本源。
《菊豆》中的“性”既包含生理層面的，也包含“性驅力”層面的。
從淺層來說，菊豆和天青從被壓抑的情慾，到互相取暖的溫存，都是充滿性張力的。
從深層來說，這也是突破社會的桎梏，釋放最本能的“性驅力”、爭取自由和幸福的過程。
從而也突出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千年痼疾。
第二點，則是與“俄狄浦斯情結”的結合。
在與天青的媾和中，菊豆很快懷了孕，並生下了天白。
楊金山沉浸在有兒子的喜悅中，全然不知真相。
直到他中風發作，落得半身不遂，不能言語。
菊豆就像翻身農奴把歌唱一樣，開始毫不顧忌地和天青魚水之歡，藉此折磨楊金山。
天白直到三歲都說不了話，哪知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叫楊金山爹。
這一叫，把一心尋死的楊金山叫活絡了，他打算借天白折磨天青和菊豆。
並在天白麵前宣佈自己是父親，菊豆是母親，天青是哥哥，藉此恢復秩序。
沒多久，天白玩耍時不小心將楊金山帶入染池，楊金山溺水而亡。
三歲的天白看著染池，詭異地笑了起來。
這是天白的第一次間接“弒父”。
楊金山死後，楊家族規要求，菊豆終身守寡不能再嫁。
天青避嫌，白天做工，夜晚要回避別處。
長大了的天白，成了封建宗法制度的延續者和保衛者。
他面無表情，恨透了天青，每天監督著他們。
菊豆依舊想方設法地和天青廝混，在野地裡，在山洞裡，在地窖裡。
終於因為地窖空氣稀薄，兩人昏迷，天白直接把天青扔進了染池，將其淹死。
這是天白的第二次直接“弒父”。
俄狄浦斯情結講述的，是俄狄浦斯王在無知狀態下完成了戀母弒父的命運。
這是大多數男孩生命歷程中都會經歷的戀母與反抗父親的過程。
只是天白從小就生長在嚴苛的封建禮法之中，成長與菊豆、楊金山、天青的三個對峙中，才形成了他陰鷙怪異的性格，“弒父”過程也顯得可怖。
《菊豆》藉助一個孩子無情的承襲，來表達出命運輪迴的無奈。
03
這種無奈感，還體現在楊金山死後，族規要求菊豆和楊天青，作為楊金山的遺孀和長子，需要連滾帶爬49次阻撓送葬隊伍，以示孝道。
天白則高高地坐在棺材上，成為楊金山的“代理人”。
電影透過仰角特寫鏡頭,把楊金山的棺材塑造成為一種權力的象徵，而菊豆與天青則必須屈於權力之下。
為了顯示“孝道”，菊豆和天青在儀式完後，累得虛脫倒地。
這是“黑色幽默”般的存在，也是電影的點睛之筆。
菊豆無疑是悲慘的，三個男人（丈夫、情人、兒子）輪流折磨她的身心。
她以為她反抗的是楊金山，卻不知自己反抗的是整個時代；
她以為楊金山癱瘓了，自己就能得到自由，卻不知自己處在權力迴圈的軌道，難以翻身；
她以為天青是救贖，但只不過是短暫的天性釋放；
她以為兒子能帶來解脫，卻只等到了新一輪的禁錮。
電影最後，菊豆看見兒子暴行，萬念俱灰，
她選擇的依舊是反抗，她一把火燒掉了禁錮她的楊家宅子。
這次的反抗伴隨著的也是毀滅。
整部影片， ”侄嬸畸戀“只是表象，導演藉助他們的偷情，來批判封建倫理制度對人性、對慾望的壓抑。
總體來說，這部作品展現的是人性關懷的態度。
無論是原著《伏羲伏羲》的作者劉恆，還是《菊豆》的導演張藝謀，他們都認可菊豆和天青的關係，並不視為亂倫。
劉恆藉助了中國神話，將小說命名為《伏羲伏羲》。
伏羲是神話中最久遠最重要的神，他和親兄妹女媧結合孕育了人類、也開啟了文明。
伏羲與女媧式的婚姻，不受道德禮法的約束，而在《菊豆》中，菊豆與天青生活於遵循封建倫理的社會環境中，才被規範為罪惡行為。
清規戒律是時代的產物，與權力、地位、目的、手段相掛鉤。
國人長期處於嚴苛的宗教禮法中，被壓抑的，不僅是身體慾望，
更多的人性本能的剋制，是生命力的釋放無門。
我想，張藝謀導演要表達的，除了批判外，更多是積極的人性觀照，是對自由與獨立的反向追求。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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