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不能去遠方的春節，我在家呆了6天，去了電影院兩次，分別看了《你好，李煥英》《人潮洶湧》。
影院是隻去了兩次，但為電影票房做了三次貢獻。大年初五，已買了《人潮洶湧》的票，朋友們臨時說來家裡打麻將，春節的票又不能退，所以沒去。
所以等初六再次購票入場後，看著銀幕上劉德華那張“老帥老帥”的臉，就特別希望隨著劇情推進，我能聽到錢落入一部優秀電影的口袋裡那清脆的一聲“啪”。
劇終時，“啪”沒聽到，所幸也沒聽到“啪啪”打臉聲。
片尾，看到肖央和劉德華飾演的落魄演員和“高階殺手”像幼兒園好朋友一樣調皮地笑，我發出了一聲“嗯~”。
有完整的情感世界，有賀歲片具備的逗笑橋段，有較為可信的人物動機，一聲“嗯~”，不是一聲“唉……”。
我覺得《人潮洶湧》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非常可惜，但已經在種種麻煩之中把自己收拾得相對利落了。
今年春節檔的麻煩是什麼？大家就想在影院裡放聲笑，想要適當的感動，絕對不想要煽情，也不接受無聊的瞎熱鬧。
大家已經失去了上一個鼠年春節以及整個鼠年的快樂，到了一個相對放鬆，又無法徹底放鬆的春節假期，觀眾就變得很難伺候。
《李煥英》現在比《唐人街探案3》還受歡迎，就因為它很逗樂挺感人不煽情，整個故事也沒那麼無聊。
可是我覺得作為電影，饒曉志導演的《人潮洶湧》是完勝《李煥英》的。
《人潮洶湧》是改編電影，是日本電影《盜鑰匙的方法》的翻拍。原作中諸多元素，殺手、黑幫等等，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絕無完整呈現於我們銀幕的可能。
黑色幽默，在我們這邊是行不通的，這裡的要求，關於犯罪的電影，需要明亮的幽默，罪有應得是電影中犯罪者必定的結局。
然而結合《人潮洶湧》的劇情，我感覺饒曉志是想製作一顆“白巧克力苦瓜夾心糖”，而非“大白兔奶糖”。
這意味著他給自己加碼的難度是很大的，絕非《李煥英》那樣在一個大框架裡注入真情實感就可以交差的“導演處女作”。
他不僅要符合日本方面對改編的種種限制，例如劉德華飾演的“周全”身份必須是殺手，不能換別的身份。又要創作出“饒曉志”出品的風味。
綜合來看，饒曉志風味恰恰是我認為《人潮洶湧》最亮眼的部分。可概括為“階級壁壘”。
因為審查制約，周全的殺手身份被詮釋得很古怪，可無論他身份荒誕與否，有一點是確鑿的。他是國內一線城市裡的上層人士。
肖央飾演的陳小萌，職業是演員，但因為他專業素質爛、人品更爛，所以他成了底層貧民。
而萬茜飾演的“李想”，是典型的都市中產。此外還有一個最容易被當成符號的角色，殷桃飾演的“暉總”，她是遊離於上層和中產之外的個體，可粗淺地概括為“生意人”，和正兒八經的“商人”不是一個概念。
這四個人之間的糾葛，有很多條線可以玩味，借用片中“暉總”的臺詞，真的好亂吶。
但這“亂”，是有序有鋪墊的。
簡單分析下，可見其中心思。
因為在澡堂踩肥皂滑倒失憶，上層人士周全被底層貧民陳小萌盜用了身份，從此這兩個人的新身份，都得上個引號才能繼續敘事。
“陳小萌”按著身份線索住進了貧民出租屋，卻很快憑藉個人素質，把出租屋和自己都收拾得極為利落。誤打誤撞和“陳小萌”越走越近的李想，最後不可遏制地愛上了他。
看似瞎胡鬧的劇情，很容易讓觀眾把這兩位的情感發展當成“小確幸”的笑料一笑而過。但其實細想一下，這是個很冰冷的現實投映。
李想愛上的，並不是一個落魄到想要自殺卻因為自己援助而重視信心的窮人，她愛的其實是一個高素質的優秀的上層人士。經歷了上一段失敗的感情，獨自帶兒子十二年事業有小成的李想，和“陳小萌”喝到微醺時，嘲笑自己當年“把感情視為一切”，她看著眼前這個“自強不息的可憐人”，覺得自己即將因為愛上一個不一樣的男人而成為不一樣的女人。
直到最後“陳小萌”恢復了記憶，知道自己是周全，並告訴李想時，她崩潰了。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自己的兒子因為這出鬧劇被綁架了，另一部分，是因為她發現自己仍然失敗，還是當年那個因為感情陷入絕境的女人。
而住入豪宅擁有大量財富的“周全”呢？他沒有改變，用很短時間，就把清爽的豪宅變成出租房一樣亂的狗窩。他沒想到利用這些錢嘗試東山再起，所能做的就是用錢了斷過去的欠債（包括人情債），繼而就渾噩下去。
江湖氣十足的暉總，在渣男男友和自己乾妹妹卷錢跑路之後，把房地產生意、餐飲生意做得更大。可她的腳步也就至此暫停了。她用了最大的力氣，去找殺手“周全”殺了那對狗男女。她並未成為更有目標的人，可以想見她的生意，即使沒有這出鬧劇干擾，也會有崩盤的一天。
最有眼光、最聰明、綜合素質最高的周全，可以迅速掌握新技能，短期內把“陳小萌”這個沒出息的小演員都變成受劇組尊敬的“金牌綠葉”，看起來，他才是會不斷取得成功的那個贏家。
可是，只要推倒一張骨牌，他的世界也就瓦解了。那就是被人知道，“周全”這個真正的身份也是假的。他是一個靠行騙，不斷用更多人的身份武裝自己的人。
因為沒有自我，人戲不分，他比陳小萌、李想、暉總更慘。後三位雖然難以突破自我，但他們至少有“自我”。
人潮洶湧，看起來貧富有別，高下立判。但只要一個人忘了初心、選擇扮演其他角色以麻醉自己已經改變，大家就都只是人潮中的“某某某”。
能夠讓我產生這些解讀，是饒曉志的敘事實力。可惜的是，這樣隱喻出色的片，很難在賀歲檔被細細品味。為了服務賀歲主題，故事的浮誇也過於強烈，即使它底色是黑色幽默，想要敘事成灰色幽默，但最後還是顯得明亮而普通。
就只差一點點，導演就能讓更多觀眾咬破那層白巧克力，被夾心的那塊苦瓜激發出驚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