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踏進溝口的,是張老五。那時候,天剛擦黑,炊煙四起,燈籠也掛起來了。
這是黃土梁的新聞發言人趙大媽,路過我家門口時,順便向正在貼春聯的老爸釋出的訊息。
我們這些小屁孩,當時叫她新聞奶奶。莊子裡的重大活動、重要訊息,總是她第一時間知道。
那會,我無聊得慌,院子裡竄竄,大門外探探,不知到底該幹啥,只覺一絲絲香味往鼻子裡面鑽。
聽說,張老五常年在外,到很遠的內蒙幹活。三天年一過完,他就出門,幾乎每年都是這樣。
內蒙是什麼形狀我一直沒想象出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在山樑那邊很遠的地方,所以,很羨慕張老五。
這個小莊子,有百十來戶人家。到大年三十這一天,借了誰家的東西,一定記著要歸還,那怕初一日再借都行。
在外漂的人,也是要回家的,不管多遠,就是天上下刀子,都要回,坐到熱炕頭,和老婆孩子吃一頓年夜飯。
跟著,不,是催著,催著張老五進村的,是鋪天的雪。
大概就在張老五前腳跨進家門的那時候,那扇木大門吱嚀一聲關上的那時候,大片大片的鵝毛雪,翻過山樑,穿過河溝,白花花的,蓋滿了村莊。
剛貼上的春聯獨自紅,門神上的秦瓊、敬德冒雪堅守。
年夜飯上桌了。
熱熱的炕,紅紅的火爐。煤油燈也比往常亮了許多,雖然豆大一點點。
一家人圍坐在炕桌周圍。
似乎也沒什麼,印象最深的,還是那一骨碌一骨碌的大骨頭豬肉。
那時候, 過年最偉大的準備工作,也是要花一年的時間來做的事,就是喂頭年豬。平時,老奶奶們坐在一起,總喜歡比一比,誰家的年豬喂得肥。
一年吃不了幾頓肉的我,看著小山一樣堆起來的大骨頭,迫不及待。
抓起一塊,狠狠吞下去,風捲殘雲,分分鐘消滅。一邊吞,一邊還要給自己搶佔幾塊。
總是不小心,吃得肚皮鼓起來。
還要吃時,被老媽奪下,說一頓不要吃得太多。
忠誠的大黃狗,犬坐於地,哈拉著舌頭,不時搖搖尾巴。扔給他一塊骨頭。咔嚓咔嚓,時而舔一舔,時而啃一啃。
一直和我在一個被窩裡睡覺的老花貓,早早上了炕。偎在我身邊,眯縫著眼睛,打著呼嚕。
貧困限制了我的記憶力。但,有一兩件事,至今仍然記得。
瑞雪兆豐年,好雪啊。望著窗外洋洋灑灑的大雪,爺爺像是講給老爸聽,又像是自言自語。今年多打了幾千斤麥子,明年要倒茬多種一些什麼穀子。
有好幾年,每當這時,老爸就拿出舅爺寄來的信,念給爺爺奶奶聽。
舅爺,我奶奶的哥哥,三四十年前,就住家在省城。我們家也是村子裡唯一在省城有親戚的。
記得我和奶奶繞著老碾盤推磨時,奶奶老給我講省城的事,什麼山,什麼河,還有什麼園。
信裡面,大概就是問一下爺爺奶奶身體好著沒,莊稼收成怎麼樣,什麼時候到省城去浪,很碎碎唸的。爺爺奶奶不時插幾句話。
圖片來自網路
咚咚隆咚咚
噼裡啪啦
孩子的吵鬧聲、大人的喊叫聲,夾雜著。
村中央,是遺留下來的大官場。年三十,取出塵封的鑼鼓,趕著春的腳步,敲起來,打起來。
也是在這時,村民集中到一起,商量鬧社火的事,誰當頭人、分子怎麼湊等問題。然後,各自散去,回家祭祖。
我們家族祭祖,一般設在二叔家,細節已模糊。只記得每次鬧著要去,跟屁蟲一樣在老爸後,雪地裡撲騰撲騰,深一腳,淺一腳,冷不丁摔個仰八叉。
大人守歲,一直等到凌晨,交過夜。
等我醒來時,已是新一年的太陽照到黃土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