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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童年偶像也要毀了

這個童年偶像也要毀了

作者 | 邢初

對追星的人來說,偶像“塌房”可能會是比退圈更痛苦的走向;對熱戀裡的情侶而言,親眼見著愛人漸漸墮落自棄,往往比分手更讓人心碎。

夢境的打破,信念的衝擊,就像近二十年來的《名偵探柯南》,連載越來越長,口碑卻越來越爛。

二十年前的柯南,雖然身體是小學生,頭腦卻堪比名偵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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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名偵探柯南:世紀末的魔術師》中的柯南

二十年後的柯南,車流隧道里飛簷走壁,床單當降落傘墜樓穩落地,徒手劈開承重柱,百里之外狙擊中高速行動的列車。雖然柯南身體還是小學生,潛力卻已可以挑戰牛頓力學定律,人稱“柯學”。

最初讓人著迷的縝密的推理,如今已然讓位於動作大場面,逐漸誇張走形的動作場景,不通情理的案件,從動作到劇情的全方位“今不如古”,讓都讓“柯南”這個世紀老牌IP駛入一條不斷複利的軌道上,苦心耕耘28年的口碑正在被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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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聖節的新娘》預告片

從劇版口碑與劇場版評分的逐年下跌可見一斑:在豆瓣上,2007年以前幾乎每一部劇場版從未低於8分,近十年內卻維持在5~6分。

一路下跌的作品質量,直到近期上映了2022年《萬聖節的新娘》,才有了點起色。

雖然“十五年最佳”實屬誇張,但相較於前幾年的《緋色的子彈》《零的執行人》等,《萬聖節的新娘》至少有了暌違已久的、相對通順的案件劇情,不過度浮誇的動作場景,7。5的豆瓣評分,是數年低迷後超常發揮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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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南劇場版豆瓣評分圖(圖源:網友於陵子4869製圖)

不過,熟悉的觀眾不難看出,《萬聖節的新娘》裡,有不少橋段都借鑑自幾年前與十幾年前的一部分TV版劇集。從某種角度,這反而像是一種提醒:曾經的《名偵探柯南》,給人帶來了太多流連忘返的記憶與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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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版《名偵探柯南》,小栗旬扮演的工藤新一

世紀末的東方名偵探

連載超過20年的老牌動漫不少,但很少有一部像柯南這樣,以現實主義單元破案集的形式,自成一派地成為福爾摩斯式的東方偵探符號。

1994年,因為動漫《金田少年事件簿》的意外大火,東京“小學館”出版社也推出了一本少年偵探型別的漫畫,主角名字由日本與英國兩位著名偵探小說家“江戶川亂步”與“亞瑟·柯南·道爾”拆分拼合而來:“江戶川柯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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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高中生金田一一

當時,偵探型別的漫畫在日本市場上還幾乎空白。原作者青山剛昌也本來只打算畫一話就收尾,誰也沒有想到,這部隨性創作的《名偵探柯南》不僅一發不可收拾,且在問世後不到十年就斬獲全球單行本銷量1億冊,後來更以2。3億冊銷量,成為僅遜色於《海賊王》的平成年代漫畫銷量亞軍。

二十八年來,柯南吸引一代又一代年輕觀眾,當然不是靠今天這般上天入地下海捉鱉的超能力,而是現實主義背景下一個個“小而美”的本格派探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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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人小時候將《名偵探柯南》視為驚悚片來看,但在令人膽寒的陰謀與罪惡背後,也有人被主人公身上對於真、善、勇的信念所吸引。

要做勇者,但不能做莽夫,因為“利用推理把殺人犯逼向自殺的絕境,與殺人無異”;面對一些僵化和死板的法律,如果能用自己的方法實現道義,也抵達了正義的本質。

偵探推理元素也許在任何時代都有其文化價值,一個由科學與理性搭建起來的世界,給予人們某種確定的信念,堅信總有一把解剖刀可以剖開罪與罰,揭開那些渾濁的迷霧與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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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來,柯南的製作團隊也更換數次,迄今為止,共有5位TV版導演、6位劇場版導演加入到製作組。每一位創作者,都帶著各自不同的時代痕跡與個人風格走進這個老IP,進行添磚加瓦的自我發揮。

比如負責前三百集劇集的導演兒玉兼嗣,就被公認為與編劇古內一成聯手創造了柯南早期輝煌。那些年的劇與電影裡,探案不僅是為了探案,也是為了揭開高速發展城市生活下,人心的孤獨、黝黯與迷茫。家庭恩怨、誤會妒忌、扭曲的掌控欲,不同犯罪動機背後大多折射出倫理、社會及人心等方面的深暗面。

即便是犯人,也並不是為了揭示惡而存在的工具人,比如為父報仇後在響著貝多芬《月光奏鳴曲》的火海中自焚的麻生成實,並未能從犯罪中獲得救贖。反而是柯南,因為未能救下自殺的麻生,留下了終生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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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奏鳴曲》中的麻生和柯南

這經典的一幕,也鑄造了柯南從一個單純追查真相的“獵手”,最後變成思考“兇手該獲得什麼符合道義的懲處”的人道主義者。

縝密的邏輯思維與頭腦風暴,主角對真相、正義與善的不懈追求,既有平成年代日本經濟繁榮與文化自信,也羼雜一份青春的朦朧真純。那些年的柯南,是一部兼具理性之光與浪漫色彩的少年漫。

平成年代的福爾摩斯

世紀之交的日本,第三次科技革命正高速發展,但不斷提高的物質生活水平似乎並未提升人民生活的幸福感,反而催生了愈發頻發的民生問題、愈加走高的犯罪率,以及躁動不安的國民心態。

此情此景,與一個多世紀前地球另一端的英國倫敦,極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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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工業革命時期的英國,生產力飛速發展,社會卻動盪不安,貧富差距與階級矛盾愈發激烈,人性黑暗面被無限膨脹的利慾暴露出來。

虛擬人物“福爾摩斯”,就是在那樣一個亟需正義與勇氣的社會背景下被創造出來的。

這是2002年柯南劇場版《貝克街的亡靈》的故事背景。這部在日本拿下本34億日元票房、中國觀眾也於豆瓣打出9。1之高分的電影,不僅是迄今為柯南最負盛名的一部作品之一,也是這部動漫第一次透過大熒幕探討社會弊病和時代癥結的成功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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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克街的亡靈》是柯南劇場版系列第一次透過大熒幕探討社會弊病的作品

世紀初的日本社會,體制僵化而臃腫,年輕人不求上進,文明與政治並未跟上高速發展的科技與網際網路。影片開頭,角色“灰原哀”就評價了當時盛行的世襲制度:“政治家的兒子仍然成為政治家,銀行家的兒子仍然成為銀行家”。

有思想和勇氣的年輕人認為,如果這樣的世襲制度與階級固化再延續下去,日本這個國家無論過多久也不會改變,電影主角澤田弘樹就是這群年輕人的代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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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克街的亡靈》中,灰原哀直指日本世襲制的僵硬

作為一個擁有超凡計算機頭腦的天才少年,澤田弘樹可以創造出無數足以推動社會進步的發明,但他從小被充滿野心的社會嚴密監控,天才頭腦被利慾薰心的成年人們無限利用,享受不到半點作為孩子的快樂和單純。

最終,因深知自己的宿命無法改變,以及對這個國家與社會的無限絕望,澤田弘樹選擇了自殺,以切斷和終結的姿態,鼓勵日本下一代年輕人堅持鬥爭,努力抵抗僵化體制的限制與粘黏,走出自己的路。如工藤新一父親說的那句:“世人的看法又如何,為什麼不站起來抗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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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克街的亡靈》的編劇,曾憑藉推理小說《虛線的惡意》拿到1997年江戶川亂步獎的野澤尚,則在該片上映兩年後,和故事裡的澤田弘樹一樣自殺了

在自殺前,澤田弘樹利用於當時而言頗具前瞻性的人工智慧,設計了一場遊戲,遊戲是場景一百年前的倫敦貝克街,也就是福爾摩斯的故鄉。

相隔百年的日本和倫敦,是兩個既不同又有著某種相似核心的社會,在柯南的世界裡,社會的流膿暗瘡巧妙地實現了互文與叩合。

百年前的倫敦,就像一隻盛滿罪惡膿漿的囊袋,肆意橫行貝克街黑夜的開膛手傑克,就是那個失序社會的罪惡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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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克街中存在的開膛手傑克

此刻,需要一把鋒利的尖刀來剖開病根,只不過,這把刀應該是正義的而非邪惡的,應該是開創性而非毀滅性的。

因而,福爾摩斯出現了,與來自百年後的柯南驚奇交匯。

對福爾摩斯的致敬,體現了創作者對某種普世偵探精神的協一認同:相隔百年時空的兩個個體,擁有同一份奮不顧身對抗黑暗的勇氣。對社會與公民的關切、對科學與理性、對正義與真相的尊重,將他們彼此相連。

而不僅是《貝克街的亡靈》,大致從1997年到2003年期間,每一部年度電影都有著鮮明獨特的主題與價值觀,比如豆瓣評分在8。5以上的《貝克街的亡靈》《迷宮的十字路口》《通往天國的倒計時》,不論是案件的構思巧妙程度、思維的密度,對人性的映照與身為少年漫自帶的熱血與浪漫氣息,都在短暫兩小時劇情裡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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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偵探柯南:通往天國的倒計時》有著一股身為少年漫自帶的熱血與浪漫氣息

總之,那些年的“名偵探柯南”,是一個真正用自身魅力吸引人追隨的虛擬偶像。而那時候的“柯南”創作班子,是一個有社會關懷與人文關懷的創作團隊。

也許,每一個曾被那個純淨而勇敢的世界打動的人,都會懷念那個寄託“柯南”赤子之心與少年熱情的象牙塔。

“柯學”魔改,挑戰牛頓定律

2021年,柯南已經更新逾1000集。

一部本格派推理探案劇集連載到1000集以上,即便不斷更換編劇與導演,也明顯感覺得到對案件設計與推理編排的燈枯油盡。

要知道,英國推理女王阿加莎一生高產,也不過僅創作了80部小說,福爾摩斯面世的探案數量也不超過50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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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南中的“圖書館殺人事件”

2021年,一位名叫浦澤義雄的導演入駐《名偵探柯南》TV製作組,開啟了口碑崩壞的巔峰年份。

官方宣稱,請浦澤寫指令碼,是為了讓他展現獨創的世界觀。可這位導演的腦洞實在過分不走尋常路:六十多歲老太太為了炒作報假警、一本正經推理捲心菜是誰放的、養老院老闆想把店開在宇宙等……

對了,浦澤義雄的成名作,還曾在微博被嘲上熱搜:TV版1099集裡,柯南被兇手用床單裹住,從十幾層高的樓上扔出。只見他在空中立刻解開床單、將四角綁在自己的手腳上,展開降落,並在短短几秒內安全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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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南把床單變降落傘的名場面

即便袖珍小學生柯南只有十公斤重,哪怕他擁有比李小龍還快的拳腳,落地後仍毫髮無損,也是不可能實現的事。

不過更令人唏噓的是,這種違背牛頓力學基礎的設定,這些年來在柯南里早已無處不在。

徒手止暴風、足球攔飛船、咫尺之距躲子彈、高空墜樓後完好無損、踩著滑板上天入地甚至誘發雪崩,天馬行空的瞬移、無處不可的爆炸……“柯學”一詞的出現,正是為了表達對諸種荒誕的嘲諷與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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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名偵探柯南:犯人範澤先生》中,小蘭徒手卷菜刀

原本靠科學與理性支撐起來的作品漸變沒了“科學”,變成一部圍繞“爽感”出發,致力於成為“東方好萊塢”的少兒動畫。

曾經作為重頭的推理戲,也越來越像“沒事找事”。有人因為覺得鄰居破壞自己種的蔬菜而殺人,有人被洗手池裡的紅豆泥淹死,有人專門綁架孩子去養老院給老人們假扮孫子……犯罪嫌疑人幾乎把自白寫在臉上,創作組則把“敷衍”攤在面上。

當一部現實主義推理探案動漫,開始愈發頻繁、猖狂地挑戰基礎物理學常識,拋卻縝密邏輯和緊湊情節的推理核心,口碑的下跌,自然成為預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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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浦澤義雄參與的《微笑之鄉的陰謀》中,柯南用足球踢碎了桌子

劇場版方面,負責2011-2017年內七部電影的導演靜野孔文,幾乎將商業化推到了極致。

這位靜野孔文曾在美國留學,回國後,他不滿於日本電影當時仍佔據主流風潮的愛情片,想做更刺激、更“燃”的畫面,且曾在採訪中明確表示,希望在柯南電影里加入流行元素,以激動人心的大動作、大場面帶來視覺衝擊效果。

靜野孔文擅長緊扣觀眾興奮點,要“CP”就來“CP”,要刺激場景就來刺激場景,大爆炸,情感線,黑衣組織……迎合觀眾短期內自然是有效的,自2011年後,柯南劇場版票房經歷了一段時間回溫,這也的確反映出年輕一代受眾審美與動畫市場的整體迭代。

可是,世界上沒有任何一部優秀的作品,是為了響應受眾期待而誕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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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野孔文執導的《名偵探柯南:唐紅的戀歌》在豆瓣只有6。9分

在時代沉澱中積累起強大口碑與人氣的事物,不論是人,物,作品,其自身就已代表著一定的流量與利益。

可流量與賣座,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有價值,至少,不值得透過耗費一部僅三十年心血的製作來達成。

柯南整部動畫在氣質上的最重要魅力之一,是一種“時空流逝,唯我不變”的恆定感。從設定初始就是一個近乎靜止的、非線性的時空宇宙,獨立單元案件維繫的日常世界,常態日復一日,卻又蘊含著潛移默化的變化。

似乎不論人生走到哪裡,只要開啟那個世界,永遠有個童年偶像站在原地,為日益滄桑衰老的心提供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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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柯南就行像一個少年在“社會化”過程中逐漸擅長逢迎、熱衷捷徑、志得意滿。

而曾經的觀眾清楚地感知到,這個過程是讓人痛苦的。

原作者青山剛昌即將耳順之年,無兒無女,除了柯南宇宙,三十年來幾乎從未畫過其他作品,即便期間曾因身體原因宣佈休載,但還是不到三個月就恢復了更新,終究放不下。

不論從現實還是精神意義,柯南幾乎等於是青山剛昌唯一的孩子,是付出了大半輩子心血和時間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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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已足以成為一種榜樣。不少日本藝術家、創作者也都秉持著這樣的工匠精神,比如畫動畫的宮崎駿、做曲子的坂本龍一,皆無不令人欽佩。

可不論何時,不論所事何物,“工匠精神”始終都是為質量與本心服務的。是不畏時間,而非利用時間,是享受歲月的沉澱,而非耗幹回憶,坐吃山空。

(文中配圖來源於網路)

編輯 | 吳擎

值班編輯|蘇米

排版 | 菲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