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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作者:海青拿天鵝

《花朝月夕》

作者:海青拿天鵝

《花朝月夕》作者:海青拿天鵝

簡介:

花朝黃昏,星辰驟亮。相士說此時生人,必一輩子福星高照。竇凌霄和晏月夕聽了,不約而同地“呸”了一聲。海陽公主竇凌霄,志向遠大,自幼練得一身好武藝。可惜宮鬥商負值,即將被送去和親;江湖二代掌門晏月夕,滿腹詭計,擅勾心鬥角。可惜武力負值,在只認拳頭的門派裡一敗塗地。山窮水盡之時,二人靈魂互換,各自找到主場。竇凌霄:小心我皇兄竇泓,他是披著羊皮的狼。晏月夕:小心我軍師沈劭,他才是披著狼皮的狼。

精彩節選:

永明元年,海陽公主竇凌霄死了。

苕華宮裡掛了白,一百僧人在棺槨前席地而坐,誦經三天三夜。宗人府還尋了五十宮女,在院子裡規規矩矩地跪了幾溜,名曰哭靈。

太后身邊的周嬤嬤得了太后的令,從慈寧宮前來弔唁。剛踏入宮門,就聽到裡面撼天動地的哭喪。

她暗道了聲阿彌陀佛,整了整衣裳,才要進門,正巧見皇帝從裡面走了出來。

周嬤嬤吃了一驚,連忙跪下行禮。

皇帝兩個月前繼位,很是年輕。他雖不必為公主服喪,但身上的衣袍素淨,將英俊的面容襯得愈發白皙,眉目間不辨喜怒。

他自是與周嬤嬤相熟,頓下步子道:“周嬤嬤也在。”

周嬤嬤忙道:“奴奉太后之命,前來弔唁公主。”

皇帝微微頷首,不多言,徑直離去。

周嬤嬤看著皇帝的背影,鬆口氣。

皇帝是太后親生的兒子,從小喜怒不形於色,周圍人與他說話向來小心。

“周姐姐來了。”魯王府上的側妃陳氏從宮裡迎出來。

二人是打小的玩伴,交情自不用說。

周嬤嬤將她拉到一旁,問道:“皇上怎麼來了?”

“我也不知。”陳氏低聲回,“我見到他時,也是嚇了一跳。不是說海陽公主死前曾與他爭吵麼?唉……不過人都死了,皇上到底寬仁……”

周嬤嬤打斷道:“可瞧見皇上做了什麼?又有什麼言語?”

“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只是在靈前待了片刻,便出來了。”陳氏道。

周嬤嬤頷首,往裡頭看了看,又道:“聽聞兩日前就這陣仗了,怎的兩日了還不消減?”

“也是皇上的令。”陳氏低語道,“說好了停靈七七四十九天,頭七天行大禮,七日後再酌情消減。不過,我家王爺不是宗人府左宗正麼?說沒什麼好酌情的,皇上保不齊要把七七四十九天都哭滿了。”

周嬤嬤眉頭微蹙,問:“但凡公主、郡主和縣主過身,可有這樣的先例?”

“自然沒有。”陳氏道,“這位的規制可是破了大例了。皇上亦是異常固執,任憑宗正們怎麼勸也沒個回寰。話說回來,你侍奉在太后身邊,太后是個什麼說法?”

“太后倒是沒什麼說法。這小冤家總算走了,她也好不容易得了清靜,睡覺都踏實了許多。”

陳氏會意一笑,低聲道:“這海陽公主自小就性子強,偏生練就了一身武藝,但凡有不順心的,她便能把天給掀了。前幾年就揪著孝賢皇后的死跟太后鬧得沒完沒了,後來理虧,被先帝打發到了京郊的沙河行宮,本就算失了寵。如今有個機會讓她去北邊和丘國人和親,當個正兒八經的王妃,她又來和皇上鬧,還把自己鬧了個氣急攻心,兩腿一蹬,沒了。真真是作了大死。”

周嬤嬤冷笑道:“可還不只這個,你可知她當日大鬧御書房,說的並非和親一事。”

“那是?”

周嬤嬤壓低聲音:“為了先太子的死。”

陳氏吃一驚,道:“先太子是在沙場上戰死的,先帝親自扶靈相送,她有甚好鬧的?”

周嬤嬤左右顧盼,將聲音壓得更低:“說是今上助紂為虐,包庇奸臣,害死了先太子,才得了今日的皇位。”

陳氏色變:“那是真真的大逆不道!皇上豈能容她?”

周嬤嬤反倒平靜,道:“容不容,左右她都死了,何不物盡其用?”

“你的意思是?”

“我哪能有什麼意思,是太后的說法。皇上與太后親厚,想必也是皇上的意思。”周嬤嬤道,“你想,海陽公主的身份擺在那裡,已故孝賢皇后唯一的女兒,先太子親妹,畢竟也得寵了十幾年,先太子的餘黨都向著她。皇上才登基幾個月,要拉攏他們,需得厚待公主,自然還是要厚葬的。”

兩人相視一笑。陳氏便引了周嬤嬤入內。

這苕華宮本就是孝賢皇后給海陽公主置下的寢宮,五年前公主被逐往沙河行宮,這裡便騰了出來。沒想到主人再次歸來,便成了靈堂。

陳氏原本頗為感慨,但聽了周嬤嬤的話,便又覺得一切又在情理之中。

周嬤嬤上了香,便到棺槨便打量竇凌霄的模樣。

十七八的女子,模樣是姣好,只是性子太過惹人狠,想起早年被她鬧得雞飛狗跳的日子,周嬤嬤冷笑一聲。

她這一笑,棺槨裡的人似應和一般,忽而雙眸一睜,周嬤嬤的笑僵在嘴角。

宮苑中諸人只聽一聲尖叫,周嬤嬤慌亂地跑到院中,大呼:“詐屍了,詐屍了!”

晏月夕睜開眼,卻叫那春日刺得雙眼發痛,看不清周遭情形。

只聽得周遭一片雜亂,碗盆傾覆,眾人疾走,只一人欣喜上前,哭喊道:“公主!公主!春兒就知道公主沒死!”

正說著,就要將月夕攙起身來。

周嬤嬤卻尖叫道:“大膽賤婢,你做什麼?”

春兒卻道:“嬤嬤,公主沒死!”

“人都涼了,什麼叫沒死?”周嬤嬤叫喚了左右,道,“怎麼辦的後事?還不拿了裹屍布捆好,莫非等那邪崇把你們吃了!”

陳氏慌亂著令人去拿裹屍布,春兒心急,空手握了拳頭,厲聲喝道:“誰敢動公主,我頭一個饒不過!”

周嬤嬤瞠目看著春兒,她知道這宮女長年跟著海陽公主習武,有些拳腳工夫,故不敢貿然上前,只揚聲吩咐:“速速去傳內衛,將這賤婢押下去!”

她話音剛落,卻見海陽公主從棺槨中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滿院子的命婦靜默一息,而後一人尖叫,眾人皆跟著齊聲尖叫,做鳥獸狀散去。

周嬤嬤和陳氏臉色慘白地看著春兒身後的海陽公主,只覺得腿肚子一陣發軟。

“嬤嬤……還是快去稟報皇上……”身後的宮人扯著她,顫聲勸道。

周嬤嬤哪裡是不想走,實在是腿軟得邁不開步子。

她看那挺屍過來的海陽公主被春兒攙扶著站定,飄來個清泠泠的目光,問:“是你要用裹屍布束我?”

周嬤嬤趕緊搖頭,腦後的墜子直被她晃落在地上,“不不不,不是奴婢……”

公主眼中的冷意不減,只道:“現在卻說不是,晚了。按照我們的規矩,當削了左手,才好長記性。”

周嬤嬤這下回了魂,哭喊著“帶我走”,一干人便簇擁著她逃出了苕華宮。

公主環視四周,原本滿滿當當的院子,春光依舊,只是剩下滿地狼藉。

春兒安撫道:“公主切莫擔心,我立刻著人收拾院子。”

公主掃視一週,目光最終落到身邊的春兒身上,忽而皺起眉。

“你是何人?”

春兒愣住:“公主……公主不記得奴婢了?”

*

晏月夕不是不記得,而是壓根不知道。

只記得醒來之前,她歷經了一段長長的夢境,跟看戲般看了一回自己的人生。

她呀呀學語,跟在父親和母親的身後奔跑。母親那張快被她忘記的臉,以及久違的溫聲軟語,在那夢境裡真實無比,讓晏月夕幾乎以為她回來了。而接著,她就看到了母親的靈堂,滿目的白幡障了眼,隱約可見母親在棺槨裡安靜的睡著。最後,父親帶著她來到正氣堂,告訴她,以後,這一切都是她的。

晏月夕希望成為像父親那樣厲害的人,可身體卻總是生病,學不得武功。她努力學習武功之外的一切本事,在父親去世時候,終於接手了正氣堂。

可惜,天不遂人願。

沈劭那王八蛋!

晏月夕正想大罵,而後,她見到了一女子。

那女子身著華服,頭上插滿了漂亮的金簪,珠光寶氣,便如她現今這身一模一樣。

不過,她脾氣看上去跟她一樣不好,似乎在對著誰大喊大叫。

晏月夕還沒來得及弄清是怎麼回事,她就聽到了許多嘈雜的聲音,而後,如同終於衝出水面的溺水者,從夢境中抽離。

醒來時,只覺三月的春光明媚,而後的世界卻顛了個倒。

晏月夕成了竇凌霄,大家都叫她海陽公主。

千里之外的揚州,春雨連綿。

無名寺內,阿鶯卻急得團團轉。

四日前,她家小姐晏月夕吞了龜息丹,說那丹藥能叫人假死,三日後便醒轉,屆時她倆便尋個月黑風高的時候逃跑。

可四日過去,晏月夕就跟長眠似的,脈搏全無。眼看著黑水幫的人將人抬到山中的寺廟裡,入了棺,打算扔到後山葬了,月夕依舊沒有半點醒轉的跡象。

阿鶯暗道莫非那販賣龜息丹的西域方士是騙人的?莫非她家小姐花了十兩金子,到頭來買了個無痛了斷?

她欲哭無淚。

早晨時候,黑水幫幫主徐黑水聞訊而來,看了看躺在棺材裡一動不動的晏月夕,面色不快:“當真晦氣。”

一旁的手下忙道:“幫主,這婚事……”

徐黑水瞪他一眼:“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婚事,趕緊想想後事怎麼辦是正經。”

阿鶯在一旁低著頭,不出聲。她聽見徐黑水跟手下商量要去正氣堂把彩禮搶回來,順道去隔壁山頭的寨子物色新的壓寨夫人。

小姐說的不錯。這徐黑水瞧著醜陋,實則醜陋。求親時那般闊綽,說得天花亂墜,不過都是面上工夫,實則負心又克妻。誰嫁他便是自尋短見。

誰又是真心想嫁他呢?自然不能夠。

小姐若非孃家正氣堂被軍師把控,自家人跟著軍師串通一氣,一道將她推給了黑水幫,她又何苦尋求假死之法來跳出火坑?

想到孃家,阿鶯就不由又想到軍師沈劭那張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臉,心中一陣氣憤。

這禽獸,面上儀表堂堂,實則包藏禍心。正氣堂是老堂主傳給晏月夕的,可這沈劭仗著老堂主對他的信任,籠絡了一干手下,在老堂主死後,就架空大權。小姐雖是明面上的掌權人,滿腹智謀,卻奈何一介女流,根本壓不住手下這幫只認拳頭的莽漢。以致於終是被沈劭挖了牆角,還要嫁到這黑水幫來……

阿鶯正想著,餘光瞥見黑水幫幫眾拾掇來了棺材板和長釘,她驚得跳了起來。

藉著假裝替晏月夕拾掇衣裳,在她手臂上狠狠掐了好幾把,咬牙低聲道:“小姐啊別睡了,要上釘子了。這真要敲上去,阿鶯只有給您燒紙錢的份了。”

晏月夕還是一動不動。

“你,起開!”一彪形大漢對阿鶯令道。

阿鶯一咬牙,縱身趴進了棺材裡,喊道:“我家小姐不能葬在此處,需得回到正氣堂!”

那幾人面面相覷,為首者名陳五,哈哈大笑:“我等倒想讓你家小姐回,畢竟她不過屍首一具,留著無用,還得費銀兩安置,不值當。可正氣堂早就得了信,至今還不派人來領屍。你猜是為什麼?”

說到這裡,阿鶯不由得心頭一痛。她不答,只咬牙道:“不會的,他們必定在路上,卻再多等兩日。”

陳五嘁了一聲,道:“還痴心妄想?正氣堂早就拋棄了你家小姐,連屍首也不想要,你又何必自作多情?趕緊出來,我們黑水幫不是佛堂,還好生安葬,誠意足了,你別不識抬舉,否則連你一道活埋了。”

阿鶯臉色一白,低頭看了月夕一眼,只見她神色平靜,還是不見動靜。

“不可!不可!”她哭求道,“求你們再等等,哪怕再等一個時辰也好。”

“人都死了,等什麼?”陳五隨即對左右道,“別理她,不出來就上板。”

那幾人說著,當真取了棺材板來。

阿鶯跪在棺材裡,咬牙弓著背,將棺材板死死頂住,哭道:“小姐唉,你再不醒,阿鶯可就要隨你一道去了!”

幾人看阿鶯負隅頑抗,嬉笑著用力將棺材板壓下,那按棺材板的壯漢從兩指寬的縫隙裡笑盈盈地看著阿鶯:“這小娘子性子倔,五哥,弟弟我喜歡,回頭讓收到我屋裡去可好?”

話音剛落,忽覺什麼東西從縫隙中一閃而過,而後一個物什徑直插到了他眼睛裡。

“啊!啊!”那大漢捂著眼睛倒在地上打滾。

眾人定睛一看,只見他的眼睛上插著一支金簪。

尚未反應過來出了何事,只見棺材板被猛地掀開,一個穿著壽衣的女子從裡頭站起來,身材雖嬌小,可那冷眸卻藏著攝人的氣勢。

她的臉上敷著粉妝,形如鬼魅,陰森森道:“哪個刁奴敢活埋本宮?”

阿鶯一時目瞪口呆。

只見竇凌霄的目光轉了一圈,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甚是陌生,阿鶯渾身一凜,心頭爬上幾分異樣。

凌霄居高臨下地說:“你是哪個宮的婢女?方才甚是忠勇,回頭便去春兒那裡領賞吧。”

阿鶯嚥了咽,被她這一通鬧得雲裡霧裡。

“至於你們……”凌霄又從頭上拔下另一根金簪,冷眼看向驚慌的周遭眾人,道:“何人是幕後主使,爾等速速招來,否則,休怪本宮不客氣。”

陳五看手下受了傷,大叫一聲:“什麼幕後主使?就是爺爺要殺你!”

說罷,一手操起刀,向凌霄砍去。

“小姐當心!”阿鶯正要起身將她撲倒,反倒被凌霄先一步推倒在棺槨裡。

凌霄隨即一個後撤,躲過了刀鋒,那刀刃入木三分,將棺槨劈出了一道槽。

可不等那人把刀抽出來,凌霄手中的金簪已經刺去,正中要害。

“啊!”陳五吃痛收手。

“臭婆娘……”陳五才罵了一聲,刀刃轉而架到了他脖子上。

那冰涼的觸感叫他渾身一僵。

武人在危難時刻自是有不尋常的覺悟。方才縱然喊打喊殺,但生死關頭,大氣也不敢喘,只提溜了眼珠子朝下一瞧,自己重金買下的寶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刀面上雕刻的猛虎正朝著他張開血盆大口,威風凜凜,卻尤其扎眼。

他竟然被奪刀了!

“說,”凌霄不耐煩道,“爾等是何人派來的?”

周遭眾人已然不敢再動,一個個定在當下,驚詫不已。

他們這個行當的無人不知,正氣堂的大當家不會武,否則也不會淪落至被手下魚肉的境地。

可如今這般是個什麼景象?

“莫非是羅剎附身?”有人小聲道。

這話不知不覺入了人耳,聽者面面相覷。

偏偏吹來一陣倒春寒的寒涼之氣,眾人只覺一股陰森在這靈堂間飄蕩,再觀之那大當家滿臉的鉛粉白,對頭了!就是那個見鬼的味兒!

陳五邊邊慘叫邊跑了個沒影,他那一群龍兄虎弟相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狼狽散去。

竇凌霄冷笑一聲:“哪個衙門的,連訓狗也不會,竟出來丟人現眼。”

她四處打量,看四下稱不上破敗,但必定沒有皇家的氣派,再看腳下險些被破成兩半的棺槨,嘀咕道:“宗人府用的什麼破料子敷衍本宮?”

阿鶯心頭一顫,宗人府不是皇家的麼?

抑或是……地府的?

她欲哭無淚,道:“小姐莫再玩笑,現在卻不是玩笑的時候。”

“玩笑?”竇凌霄又打量手中的長刀,想從上頭找到官衙的印記。

忽然,她看到刀面上隱約倒映出來的臉,目光一頓。

“給我鏡子。”凌霄道。

“鏡子……小姐要鏡子作甚?”阿鶯四下翻找,在一干隨葬品中找到一面小銅鏡。

凌霄扯過鏡子一照,目光定住。

“我是何人?”凌霄抬頭,問阿鶯。

阿鶯已經被這亂事攪得六神無主,呆呆道:“小姐……小姐是正氣堂堂主晏月夕啊!”

當日,揚州城中,無論哪條道上的,都聽聞了一樁稀罕事。

人見人嫌卻財大勢大的黑水幫,被一個詐屍羅剎拿住了。

而那以一當百的詐屍羅剎不是別人,正是幫主徐黑水原本要迎娶的夫人——以手無縛雞之力出名的正氣堂堂主晏月夕。

說來,這正氣堂,亦是讓天下人如雷貫耳的去處。

它以鏢局起家,生意廣佈五湖四海,堂口眾多。江湖上,無論哪條道,聽到正氣堂的名號,都要賣幾分面子。

不過,那都是先堂主晏大最輝煌時候的景象。

這晏大,樣樣都本事出眾,就是生兒子不行,卻偏生是個情種。他夫人早逝,晏大也不曾續絃,一輩子只守著唯一的女兒,悉心培養。

聽聞晏月夕倒是個聰明過人的,可惜也有一樣不如意,那就是因為幼時身體不好,不曾習武,所以一直養在深閨裡。

在正氣堂這樣的地方,晏大教底下人信服,除了頭腦,還有一雙拳頭。或許說,最重要的是拳頭。

故而當晏大去世,將正氣堂交給晏月夕,一切就有了變化。

其中細由,江湖上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晏月夕被嫁給徐黑水這事,卻是人人知道的。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縱然嫁妝再是豐厚,卻也已經與正氣堂再無瓜葛。

“……聽說那揚州的晏小姐,明明從前連大刀也舉不起來,詐屍之後可好,竟是壯漢也打不過她。我從前聽老人說,人起死回生,乃是得了神仙點撥,身上必有些仙術,如今看來,竟是真的?”

“這可難說,我聽說那晏小姐是個深藏不露的,說不定自小在深閨裡修的是玉女神功。畢竟那晏大愛女如痴,過去走遍大江南北,從不忘給他寶貝女兒蒐羅寶物,興許其中夾雜了什麼秘術。否則,起死回生這等怪事,如何說得通?”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茶樓裡,人聲嘈雜,幾乎每一桌都在說著黑水幫的奇事。

一個年輕人穿著天青色的錦袍,坐在靠窗的角落裡,喝著茶。

“公子,”一人走過來,對他低聲,“天色不早了,公子看,可要抓緊趕路。”

那年輕人朝外頭看了看,天光映在漂亮的眉目之間,俊秀而淡漠。

放下半吊錢,他起身離去。

*

大約是這借屍還魂的關係,凌霄打了一架之後,覺得自己身上疲憊得很,竟倒下就睡。

到了夜裡醒來,她精神恢復些,又聽了阿鶯一番描述,才終於對自己這詭異的處境想明白了些。

她發覺自己成了那個叫晏月夕的女子,亦想起了夢境中二人短暫的相見。

印象裡,晏月夕頗有幾分傲氣,若非自己急著找二皇兄,必定先與她過過招,好殺殺她的威風。

可凌霄低頭看自己的雙手,用力握了握,柔弱無力,連刀柄也握得不紮實,看來卻沒有過招的必要。這晏月夕雖是個什麼堂主,卻是沒武功的,橫豎接不過她半招。

幸而她的功夫是從小練得,得高人指點,縱然這身體不行,招式也還在,應付徐黑水那等不入流的貨色綽綽有餘。

再往前追憶……凌霄只記得那日氣極,在御書房和二皇兄一番對峙,便覺氣血上湧,漫過了喉頭,模糊的視線只見二皇兄決絕的背影,耳畔是更決絕的話:

——“是麼?只有太子是你的兄長,朕是你的仇人?你和仇人還有什麼好談的?和親一事就此定下,你跪安吧。”

凌霄聽罷,心口一陣湧動,噴了一口血,便暈死過去。

凌霄不由得捂了捂胸口,直至今時,那感覺依舊十分清晰。

“小姐可終於醒了!趁著此時無人,我等趕緊逃吧!”阿鶯說著從門邊溜進來,手上提著早就備好的行囊,對凌霄說。

凌霄聽罷,回過神來。

逃?她竇凌霄從不知逃是何物,於是困惑道:“為何要逃?逃去何處?”

“小姐果真什麼也不記得了?”阿鶯欲哭無淚,“唉!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那徐黑水不是說要找正氣堂的人來理論麼?他們來了可就不好了,左右小姐聽我的,先離開這裡再說。”

凌霄卻耳朵一動,忽而看向靈堂外,道:“來不及了。”

話音剛落,便見徐黑水提著刀帶著烏泱泱的幾十人,衝了進來。

瞧徐黑水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模樣,凌霄冷哼一聲。

想這人得知詐屍之時,親自來看。

見活生生的凌霄,竟十分高興,說什麼她比過去更美了,要帶她成親去。

看著他那一口黃牙和猥瑣的笑,竇凌霄就覺得納悶。

這世間怎會有如此醜陋之人?

自己果真是像宮裡人說的,被母親和兄長迴護得太好,不知人間險惡。

既然人家毫不見外,凌霄也並不客氣,二話不說就把徐黑水揍了一頓,讓他幾乎站不起來身來。

最後看他誠心磕頭求饒,凌霄便放他去了。

歇了半日,凌霄緩過勁來,這徐黑水召集了人手,又覺得自己行了。

凌霄看他神氣的腫臉,頓覺有意思。

上次光顧著打,不曾好好說話,如今倒是得了機會。

凌霄淡笑,將一把椅子拉過來,坐在靈堂上。

身後一副棺材,紙人紙馬縞素靈幡都在,還有一個大大的“奠”字,在燭光的映照之中,讓人不寒而慄。

徐黑水看著她,有些猶豫。

他此來,自是要討回自己的面子。畢竟外頭都知道了自己被一個女子打了出去,若不將這母羅剎宰了,他日後還怎麼混?

故而他方才聽了手下的慫恿,喝了兩盅酒壯膽,再度衝了過來。

可再看到這晏月夕的時候,他忽然覺得那些酒似乎不靈了,倒是臉上的傷口還一陣陣發痛。

“你叫徐黑水?”只聽竇凌霄不緊不慢道,“這親事是誰人的主意?”

徐黑水哼一聲,道:“賤人,你切莫得寸進尺!你爹死了,正氣堂落入了外人之手,你這堂主橫豎是個死。但我徐黑水不計前嫌,讓你進我徐家門,給你當這個當家主母,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莫不識抬舉!”

徐黑水這三言兩語,道盡了月夕的處境。凌霄神色淡淡,心頭卻堵得慌。

氣數耗盡,大權旁落,誰人就活該任人宰割麼?

——“和親一事就此定下,你跪安吧。”

凌霄沒有理會徐黑水,只問阿鶯:“我可樂意這麼親事?”

“自然不樂意。”阿鶯嘟囔道,“否則小姐又怎會躺在棺材裡。”

凌霄頷首,向徐黑水道:“既然如此,這親事就算了,你我再無瓜葛,回去吧。”

這話高高在上,頤指氣使。徐黑水縱然在她手上得過教訓,也氣不打一出來。

“你說算了便算了?”他將袖子一翻,抽出刀來,“我先前不忍刀槍相向,赤手空拳與你講理,你不識抬舉,竟傷我弟兄。你既然壞了規矩,便休怪我無情!今日,我不綁了你,黑水幫三字倒過來寫!”

凌霄也冷笑,從旁邊案上拿起一把早前打鬥時遺留的大刀。

那是把新刀,刀面光亮,隱約映出一張陌生的臉,而那眼神卻甚是熟悉。

她不是晏月夕,她是竇凌霄。

母后說,她是永不低頭的凌霄花。

她捲起華麗的長襖大袖,摘下頭上珠釵,揚手扔到身後,徐徐道:“我已無父母守護,無兄長庇佑,但好歹我還是我。誰能輕易將我嫁了麼?自是不能,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不僅我不能,誰想在我跟前強行婚嫁,亦是不能。此事,我便做主了。”

說罷,她對徐黑水打了個手勢,道:“請。”

這般氣勢,無人敢小覷。

眾人先前在這女羅剎手上吃了虧,現在又見她拿起刀來,卻也有些發怵。

人說怪力亂神、怪力亂神,誰也不知道面前這是個什麼鬼怪。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徐黑水虛虛大喝一聲,舉著刀就衝上前去。

凌霄先前揍過他,知道此人出招全靠蠻力,不可硬接。

因而她趕緊後仰一躲,叫那刀尖劃了個空。

只是這腰身著實韌性太差,只聽咔咔兩聲,有些疼。她只得咬牙奮力回身出招,直取徐黑水面門。

一招出奇制勝,刀刃堪堪掠過徐黑水的髮髻,竟是削掉了半截,餘下的一下散了開去。

周圍人一驚,徐黑水則是惱羞成怒,擼起大刀一陣亂砍。

凌霄並不正面接他,只一味躲閃,徐黑水看得出她氣力不及自己,發了狠,將她逼到牆角。

而身後眾人也鼓譟起來,給徐黑水鼓勁。

可當徐黑水再度舉刀,想將此戰了結,突然,凌霄蹬著一張椅子,借力一躍而起。

阿鶯驚呼一聲:“小姐!”

卻見刃光似流星,劃過徐黑水的脖頸。

他愣在原地,凌霄的刀刃,已經指指抵在了他的喉嚨上。

所有人的喧鬧聲戛然而止。

徐黑水一動不動,喘著氣,面色煞白。

人群后面,天青錦袍的年輕人正站在暗處無聲觀量,眉頭微蹙。

範齊問:“依公子所見,堂主的武功如何?”

年輕人雙眸幽深:“這不是明擺的麼?在徐黑水之上。”

範齊的眼睛發直,不可置信:“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今日還真叫我等見著了一樁。堂主忽而會武了,怎麼解?莫不是藏在深閨,偷偷學的?”

“唯有此解。不然呢?”

“我聽那送信的說……堂主似中了邪一般,彷彿羅剎上身。”

年輕人冷笑:“若真是什麼羅剎,還打什麼?徐黑水肉厚,吃了豈不快哉?”

範齊訕訕:“看堂主方才那打鬥,不僅偷學武功,還是個高手?”

話音才落,突然,那人群裡有人鼓譟,要衝上去救下徐黑水。

年輕人斂了笑意,道:“讓堂主消停消停。日後還要和黑水幫往來,莫弄出人命。”

凌霄挾持了徐黑水,本是要用他退敵。

不想他那些手下的這些人也是各懷鬼胎,似打算將計就計,直接送掉他的人頭。

他們個個手裡有刀,凌霄見他們衝上來,心裡不由得一緊。

阿鶯尖叫地躲開,凌霄正待打鬥,忽而聽到一聲清喝:“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