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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封妃那天,他在宮外跪了一夜,而我與攝政王沈知遇,芙蓉帳暖

我封妃那天,他在宮外跪了一夜。

而我與攝政王沈知遇,

芙蓉

帳暖,春宵一夜。

此刻我正被

沈知遇

摟在懷裡,隔著一層紗幔聽侍衛的回話。

「稟王爺,徐將軍還在外跪著,他說……他說王妃是他府上逃脫的小家奴。」

沈知遇低頭,狹長的鳳眸鎖定我:「他說的可是真的?」

(已完結~)

尾音上翹,證明他不高興了,但徐鈺是對我有用的人,眼下不能讓他們起正面衝突。

正在我愣神間,沈知遇俊秀的臉上,冷漠替代了饜足。

「離開我的這段時間,公主還去招惹了別的男人?」他一手抬起我的下巴,一手箍緊我的腰,讓我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

這姿勢讓我有些不舒服,動了一下,卻被他攥得更緊了。

只得垂眸,極為乖順地答:「先前你追殺我時,我為了保命混跡在邊軍中,曾得他庇護。後來跟他一路回到京城,在將軍府小住了一段時間。」

言下之意,都是不得已之舉。

沈知遇神色稍稍鬆動了一些,手掌摩挲著我的臉頰,語氣溫柔且心疼:「是我讓你受苦了,往後我會加倍補償你的。」

我封妃那天,他在宮外跪了一夜,而我與攝政王沈知遇,芙蓉帳暖

1

就問一個姿色上等的男人,還是

權傾天下

的攝政王說要對你好,你感不感動?

我反正是不敢動的,因為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可以為了權位出賣至親的狠人。

他更是毒殺我父皇,滅我全族,害我流離失所、朝不保夕的仇人。

一個竊國賊的補償,除了他的狗命,我什麼都不想要。

只是我得先苟命,留青山,等柴燒。

「去告訴徐鈺,本王懷裡的女人,是我巴不得捧在手心裡的寶貝,怎會是他小小平遠將軍府裡的卑賤家奴。」他冷聲吩咐道。

是巴不得殺了我吧。

畢竟我若不出逃,鬧得世人皆知皇室尚有血脈留存於世,他也不至於屈居攝政王之位。

侍衛出去了,很快又折返,帶回了徐鈺無比強硬的答覆。

「徐將軍說是不是他府上的小家奴,要待他親自驗證過才算。」

我差點被一口老血悶死,我這是上哪打著燈籠給自己找了個極品豬隊友。

他咋就這麼上趕著想死呢?

果然沈知遇惱了,「還反了他了,拿我的

劍來

!」

作勢就要起身,被我一把從後抱住:「讓我去……你先別生氣,他剛立了軍功,若被你平白無故斬殺於宮門前,會汙了你的名聲。我去,保管他日後不再來煩我們……唔……」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他堵住了嘴。

空氣稀薄,我很快沒了力氣。

他方才滿意地說:「去吧。」

2

我去的時候,徐鈺正橫了他的紅纓長槍,準備闖宮門。

一襲織金玄衣,墨髮束在玉冠中,長身玉立,丰神俊秀。

他素有玉面閻羅的美稱,站在一眾太監跟前,一張臉依舊清雋得不像話。

只是在看見我那一刻,玉白的臉立即青了:「巧奴兒,你真是……」

巧奴兒

是我隱姓埋名跟他混的時候,他給我起的諢名。

真是什麼?

我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外袍下鴛鴦戲水的肚兜,雪色的肌膚,以及其上的紅痕一覽無餘。

這……著實清涼加曖昧了一些,看在誰眼裡,都會浮想聯翩。

合著沈知遇讓我穿成這樣來見他,就是示威來的。

我想了想,決定再加把火,堆著滿臉妖冶的笑意,勾了勾手指,拉過眼眸染上仇恨之色的他。

「其實在做你的家奴前,我還有一個身份——禹周朝的慶平公主。我此番回京,就是要向攝政王討回皇位,怕死的,就早點滾開!」

徐鈺滿臉驚訝,他沒想到隨手在路邊撿來的野丫頭,竟然是禹周朝的公主。

最關鍵的是我這公主吧,還有些特別。

因為我不僅是本朝唯一的皇嗣,還是先帝在世時親口立下的皇太女。

所以我是可以繼承皇位的那種公主。

這也是為什麼沈知遇先前那麼著急要追殺我,追殺失敗後,又著急忙慌要娶我。

我是在逃亡途中遇見徐鈺的。

第一次見面,他正跟敵軍交戰,銀甲玄衣長槍玉面,衝鋒在最前面,哪哪都讓我心動。

當然最讓我心動的是他出身貧寒,是靠自身實力從邊軍中摸爬滾打起來的少年將軍,在京都毫無根系。

於是我設計與他相遇,又與他形影不離、朝夕相處許多時日,磨動了他的心。

趕在回京之前,與他耳鬢廝磨訂了終身。

因為我知道一旦現身京城,沈知遇便會不擇手段地將我擄回他的身邊。

畢竟奪妻之恨與殺父之仇一樣,不共戴天。

只是徐鈺這傻子,怎麼能單槍匹馬來闖宮,跟權傾天下的攝政王要人呢?

雖然我知他悍勇,但我還是怕他雙拳不敵四手,身死當場,害我白白圖謀一場。

罷了,眼下保他就是在保我自己,先把他嚇回去再說。

也不知道暗示得夠不夠明顯,徐鈺懂不懂得起。

他就那麼轉身走了,也沒給我點表情,倒看得我莫名有點難受。

好在他走了幾步又迴轉了,紅著眼問我:「巧奴兒,我就一個問題,你可是自願的?我從西營回府時,府裡的人說你上街買菜去了,我去菜市街,那裡的人說你是被擄走的……」

這孩子,好是好,就是太

實誠

了些。現在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時候嗎?

我看了看周圍環伺的太監們,天青袍,黑皂靴,繡春刀,督廠特務的裝扮。手裡的刀不是最厲害的,袖中的穿骨弩才是最致命的武器。

以前,他們是我父皇用來刺探情報的特務,現在,他們是沈知遇的爪牙。

我但凡敢說個不字,他再來個怒髮衝冠為紅顏,英雄救美成不成先不說,他的小命肯定是不保了。

就算不當場沒,也很快就會被督廠的特務們羅織名目下獄,各種酷刑管夠。

我只得十分無奈地揮了揮手:「他說他會對我負責,娶我為妻……你什麼都別說了,你知道的,我一向愛財又貪權。昨夜風大,徐將軍跪了一夜,趕緊回去洗洗睡吧。」

他愣了一下說:「好,好得很,我知道了,你等著。」

一副我攀了高枝,他會秋後算賬的神情。

嘿,好傢伙,會用反諷了。

3

我再次回到房中,沈知遇居然還在等我。

他手裡拿著一卷書,斜枕在美人靠上,中衣半敞,春色無邊。

俊眉修目,紅唇一點,見我進來,斜睨著我道:「怎的去了這麼久?」

我頓住了腳步,沒應聲。

是覺得沒必要,我和徐鈺會面,全程他的人都在。

他似乎也只是隨口一問,說完就放下書,拍了拍身邊的空位:「過來!」

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他有閒心,我卻沒了耐心,尤其是在讓我的小將軍受委屈之後。

轉身抓了衣衫,坐到了梳妝檯前,對著銅鏡衝他嬌笑:「王爺該去上朝了,別叫那些言官在罵你的摺子上,再添上一樁美色誤國的罪名。」

他挨不捱罵不打緊,我身份未公開之前,可不能擔上這

罪名

那群文官平日裡看著柔弱,發起瘋來也是可怕的。

父皇病重時,沈知遇帶領文官集團與太監們領導的督廠特務們奪權,就曾發生過文官當朝打死人的事情。

人啊,為了利益,什麼都能做。

從前他們一窩蜂地捧沈知遇,是想從他手裡分一杯羹,如今他們罵他,是因為他專權,侵犯了他們的領地。

「公主在想什麼?別穿,髒了,我叫人準備了新衣……」沈知遇一把抓住我的衣角,欺身過來將我攬在了懷裡。

「公主從前就非華服不穿,非珍饈不食,如今跟了我,自是要樣樣都不比從前差才行。」

他的大手,掐住我的下巴,逼著我與他對視,指腹輕輕摩挲著我的紅唇:「公主對我笑一笑吧,像從前那樣,自眼底到達心底的笑,而不是職業假笑……」

這要求過分了一些,從前我有父皇疼,四周皆是敬我愛我護我之人。

現在的我只是他捏在手裡的一個傀儡,哪天沒了利用價值,分分鐘就可以宰了。

怎麼可能一樣呢?

我竭力收斂了情緒,攀著他的脖子,仰首衝他笑得香甜:「我不想做被你捧在手心供著的公主了,只想做你的王妃,像這樣被你攬在懷裡疼著。我們什麼時候舉行婚典?」

他昨夜答應會盡快娶我。

父皇在世時,就給我們倆訂下了婚約。

那場不為人知的宮變之後,他能以攝政王身份順利監國,多半也得益於這個準駙馬身份。

他的野心很大,但眼下只要娶了我,許多反對的聲音,都會銷聲匿跡。

但交易是公平的,因為如今攝政王妃這個頭銜,比慶平公主更值錢。

畢竟爭權奪利這種事,得站在最顯眼的地方才行。

所以沈知遇就算不派人來擄我,我也要想辦法回到他身邊。

我這話讓沈知遇十分受用,他滿臉笑意:「快了,昨日我已經吩咐了禮部和欽天監的人,擇日就與你祭太廟完婚。」

「祭太廟……唔……」

只有皇帝大婚才需要祭太廟,他的意思是要扶我做女帝!

我驚訝至極,瞪大眼睛看著他,他若不是傻了,就是對自己的能力太過自信。

「是的,你沒聽錯。」他一邊吻我,一邊解我的領釦:「不是你嫁我做王妃,而是我嫁你,做你的皇夫。」隨後將我打橫抱起。

那我可就太高興了,以至於當我再次與他坦誠相對時,已沒了昨日的屈辱感。

不得不說沈知遇真的是品相上乘的美男子。

當歡愉的柔波在春天的湖面乍起時,我忍不住攬緊了他的腰,無聲地笑了。

「沈知遇,你真好……好到我都不忍心……」要你的命了!

4

我和沈知遇的恩怨,乃至我們背後的兩個家族的恩怨,得從禹周開國時說起。

五十年前,適逢亂世。

我爺爺也就是開國太祖皇帝,平民出身,家族世代農戶,往上八代都是老實巴交的苦農民。

奈何苛政猛於虎,到我爺爺那代,家裡的人餓的餓死,病的病亡,餘下他一人被逼得投了軍。

憑著一副好樣貌,和傻憨傻憨的性格(據傳他當小兵時,別人在前衝鋒,他就跟在後邊撿掉落的乾糧),俘虜了他所在的陣營裡最大領導之女的芳心。

一躍成了統率千軍的少將軍。

後來更是運氣爆棚,自軍中快速崛起,最終與北封、安南三分天下。

大概是好運在起家的時候用完了,他登基為帝之後,膝下的血脈十分單薄。

得了三個兒子,就養活我父皇一人。

而他當年又頗重情義,大肆分封了諸多異姓侯爵,其中就包括沈知遇所在的宋氏一族。

後來宋氏更是憑著太祖的繼後宋瑾瑜的關係,族中子弟受蔭庇加官進爵者不計其數。

這不,經過數十年的經營,到我父皇統治的大安年間,宋氏一族枝繁葉茂,權勢更是如日中天。

膨脹的宋氏,再次將手伸向了後位。

大安八年,我的母后在去皇家寺廟祈福途中,受了一群

流寇

的衝撞,難產生下我之後,便撒手人寰。

父皇和母后是青梅竹馬的戀人,成親後父皇更是獨寵她一人,後宮空虛,子嗣單薄。

直接導致這場權臣與帝王家的對峙,皇族沈氏弱勢的一匹。

母后去世後,一時間,奏請我父皇充盈後宮重新立後的摺子,每日像雪花一樣飛向他的桌案。

其中立宋氏女的呼聲最高。

可我父皇發誓,一日不查清母后的死亡真相,便絕不再續娶。

這一查,就查了十年之久。

到了第十一年,我生辰前夕,父皇突然頒下旨意,要替我在世家子弟中擇一個伴讀。

按照禹周律例,只有皇子可以有三到五個伴讀,而公主則只有玩伴。

父皇的這道旨意,表明了他的意思,他會將皇位傳給我。而選出來的伴讀,將來便是協助我治理這萬里江山的半個主人。

我和沈知遇就是在這種情形下見面的,但這僅限於故事發生的背景,因為沈知遇不在候選之列。

仔細想來,我倆走到今天這個局面,也算是一報還一報吧,因為當時我是想利用他來著。

他最初並不姓沈,他姓宋,也不叫知遇,叫長安。

沈知遇這名是他得勢後,我父皇賜的,希望他能牢記我的知遇之恩,好好效忠於我。

要是父皇知道他後來乾的那些缺德事,肯定能氣得詐屍。

畢竟留下沈知遇是我的意思,但給他權給他勢,利用他除掉宋氏一族的人是父皇。

當年給我遴選伴讀的聖旨一出,整個京都有少年郎的人家,都躍躍欲試。

沈知遇不在其中,因為他是宋氏一個極不受寵的孩子。

我本來該全程坐在觀眾席上觀看那場遴選的,奈何場上的人都太熟悉了。我已經厭惡了他們平日裡對我的巴結討好,打定主意,不管誰中選,都得想法子把人給趕走。

自然也無甚興趣觀看場上那些少年們裝腔作勢的表演,於是趁宮人不備偷偷離了座位,準備去御花園的池子餵魚。

不料卻撞見了一個衣著華貴、滿頭珠翠的婦人,正用藤條毆打一個瘦弱的少年。

那個少年便是後來的沈知遇。

婦人氣狠狠地說:「要不是你弟弟福安身體不適,武課輪得到你上?你倆身量差不多,你若能在武課中勝出,幫助福安中選,是宋家的榮耀,更是你的榮耀……」

「姨娘是覺得武課比試刀劍無眼,怕福安有個好歹,才讓長安去頂替的吧。」他在兩個僕人的鉗制中仰頭,冷冷地注視著婦人。

「不準叫我姨娘!」婦人啪地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小雜種,你娘都死了多少年了,現在,我才是宋府的女主人!」

那一巴掌很重,他半邊臉頰高高腫起,唇角沁血:「我娘是你害死的,別以為我不知道。我今天就算是死,也不會替你兒子去掙這份榮耀!」

時值初夏,陽光明媚,我穿著一襲蜀地進貢的蟬翼紗尚覺得悶熱。

而沈知遇穿著夾襖,周身卻絲毫沒有溫度,眸子裡射出的寒光,十分懾人。

不得不說,還真是挺倔,一下子就勾起了我的興趣。

5

眼見著那位宋夫人還想打人,我發出一聲輕咳,料想她會顧忌這是皇家庭院,乖乖收手。

果真,她撂下一句「那你就等著被你父親逐出宋家」的狠話,便匆匆忙忙走了。

沈知遇朝我的方向看了過來,黝黑的眸子,先是疑惑,而後釋然。

我走過去將手帕遞給他,悠悠然道:「先去洗把臉,整理一下儀容,御前失禮,可是大罪。」他愣了一下,接過手帕朝池子走去。

小模樣不卑不亢的,比那些見到我,就把巴結討好寫在臉上的人,有意思多了。

我跟在他身後,「你不敢參加武課比試,是不是證明你身手不咋的?那正好,我打架不喜歡別人讓著我,我只想要一個打不過我的、會聽我話的人來給我做伴。」

言下之意,我不喜歡場上那些人,你反正在宋家也沒啥存在感,不如跟著本公主,我帶你吃香喝辣呀。

話說到這個份上,懂不懂得起就看他了。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將目光落在我腰間的玉牒上,晶亮的眸子轉了轉說:「謝公主指點。」

喲,聽懂了,有意思。

我看著眼前的少年,不僅人長得好看,腦瓜子還聰明,我就想要這麼個人,陪著我宮裡宮外撒潑打滾。

於是衝他點了點頭:「去吧。」

他走後,我又偷偷溜了回去。

武課的射御考核在皇家演武場進行,先讀御旨,大意是友誼第一比賽第二,誰敢使黑手下絆子,定不輕饒。

接著就是世家子弟們騎著高頭大馬,整齊劃一地出場了。

我目光掃到沈知遇時,看見他已經換上了統一的勁裝。

大紅錦袍,配著黑色的箭袖,白皙精緻的臉上,一雙清冷的眸子,愈發顯得氣質出塵。

太好看了!

我一個哈欠打了一半,愣是停了半晌,直到他縱馬進了圍獵場,才回過神來。

隨著掌令內侍的一聲喊,圍場的柵欄開啟,受驚的鹿便四下裡亂竄。

八位世家公子紛紛搭箭彎弓,隨著一陣噔噔噔的響聲過後,場中的鹿,倒下了一大片。

唯獨沈知遇箭在弦上,不曾出手。

他一直跟著一隻剛出生的正跟在母鹿身下想找奶吃的小鹿,不僅沒有要出手的意思,似乎還刻意地護著它們。

有人發現了他的意圖,一邊嘲笑他是懦夫一邊打馬在他跟前繞著圈,想尋找空隙射死那隻小鹿。

嗯,我再不出手,他就該遭黑手了。

於是指著沈知遇對父皇喊了一聲:「父皇,我要他做我的伴讀。」隨即跑了下去。

少年們紛紛下了馬,沈知遇得了機會,將那隻小鹿抱在了懷裡。

我拉住他的衣袖對父皇說:「父皇不是常常教導我要心存仁善嗎?我的伴讀,也是將來輔佐我的重臣,這個人連小鹿都不忍心傷害,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說完,目光掃視了其他少年一圈,不緊不慢地說:「而他們,更適合做我的侍衛,這才符合你說的文治武功之道。」

言下之意,是在提醒父皇,選婿要慎重。

這場上的人,個個野心太盛,又文武雙全,家大業大,就不怕我將來受鉗制?

看著父皇若有所思的樣子,那些少年和他們的父母親族,都白了臉。

宋夫人更是花容失色,她原本只是想讓沈知遇在這個環節替一替自己的兒子,沒承想我來了個現場抓鬮。

這下好了,她兒子不僅丟失了做我入幕之賓的機會,還有可能擔上欺君之罪。

父皇沉著臉問沈知遇:「你是誰家的孩子?」

沈知遇聞言,立即匍匐在地:「家父是吏部侍郎宋選。」

「可知今日這場比試,意味著什麼?」

「知道,只是我幼年喪母,知道幼子失母的痛楚,實在不忍心下手。」

這小子,還挺會戳人痛處,一下子就將他的身世和我的呼應起來了。

不得不說,跟聰明人搭臺唱戲,一點兒都不累。

6

果真,父皇的目光跟隨他的話,落在了場上那些被羽箭穿透、倒在血泊中的鹿的身上。

沉默良久,對我說:「你先上來。」

我知道他在猶疑什麼,宋氏太煊赫了,不能再錦上添花。

他之所以想給我挑一個家大業大的夫婿,就是為了跟宋氏抗衡。

更何況他已查到母后的死跟宋氏有直接關係,他不可能會放心宋氏子弟待在我身邊。

可我很滿意他啊。

出身宋氏不是關鍵,關鍵是他不受寵還心懷有恨,宋氏未倒之前,他不會和他們沆瀣一氣。宋氏倒了之後,沒有外戚扶植,才最省心。

我偷偷囑咐沈知遇跟緊我,然後提著裙裾往回走,來到父皇跟前,附在他耳畔煞有介事地說:「父皇,我知道你不喜歡宋家人當我的伴讀,可是他很快就不姓宋了。因為他孃親被人害死了,他爹爹還要將他趕出來。」

父皇聽後眼神微變,問了他一句:「你是宋家長子宋長安?今年十五了?」

沈知遇垂眸,恭謹地答:「回陛下,是。」

他自然知道這天下事,沒有瞞得過眼前人的。

「十五歲,那這身量瘦了些,宋卿家說是不是?」父皇微笑著,將臉轉向了宋選。

宋選額頭立即沁出一層汗珠,跪地答:「這孩子,躥個子太快,是臣疏忽了。」

父皇並沒有立即叫他起身,而是將臉轉向沈知遇說:「公主既然喜歡你,就留在她身邊吧。」

是留在我身邊,不是做伴讀,只是做個伴。

因為是公主喜歡的,不是他喜歡的。

可這就夠了,能站在最光耀的地方,憑著他的聰慧勁兒,要收拾一個囂張跋扈的宋夫人,綽綽有餘了。

我想給他蔭庇,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這個想法。

只是我沒想到,他想要的,比天高比海寬。我就那麼朝他一伸手,就把自個兒整個都搭進去了。

隔日,聖旨下來了,父皇欽選了趙御史家的獨子

趙子彥

做我的伴讀。趙子彥原本也在候選人之列,但是武課比試那天他稱病缺席了。

我知道他缺席的原因,不僅是老趙家需要他傳承香火,最重要的是,他從小多病,只適合做個文臣。

女帝的皇夫,這工作壓力太大,怕他過勞死。

奈何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聖旨一下,一家人也只得哭哭啼啼地謝了恩,將趙子彥洗乾淨,哦不,是收拾齊整,送進了皇宮。

而那八個參加武課比試,在場上爭得頭破血流的少年們,成了我的護衛。

不得不說,父皇這步棋走得太妙了。如此一來,輔佐我的文武兩派就形成了相互制衡的局面。

雖然文臣這邊人數不多,就趙子彥一個,但奈何人孃家勢力夠強。

趙子彥父族是文官世家,歷代以剛正秉直著稱,母親出自武將之家,他的外公,乃是我朝鎮守邊境的名將威武侯劉辰安。

另外八個護衛,很明顯是定向培養的武將。到時候老實忠心的我可以留在朝中,愛蹦躂的就打發去戍邊。

堪稱完美。

可我們都想漏了一個人,就是啥身份都沒給的沈知遇。

父皇沒刻意安排他,我就讓他留在了我的宮中,以男兒身做著內侍的事。

每日卯時初,他陪著我去上早課,我在室內學習儒家經典,他在屋外經受風吹日曬。

辰時用過早膳後,我又要和趙子彥一同去聽經筵,學習如何治理國家。這個時間段,他就回去給我放鹿,沒錯,就是那天校場裡救下的那隻小鹿。

一直到午後,再來接我下學。稍作休息,等到父皇處理完一天的政事,我又得去慶明殿聆聽訓誡,學習帝王權術。

總之,好長一段時間,沈知遇就這樣跟在我身後,四處輾轉。像一個老媽子那樣,要管我吃,管我住,管我出行。

還時不時地要受些刁難,畢竟他得了公主貼身內侍的殊榮,宮裡嫉妒他的大有人在。

只是這些,他不曾對我說,我也無從瞭解,能做的也有限,就是在旁人說他壞話時,嚴厲斥責回去。

一時間私下裡都在傳,他憑著一張好看的臉,把這萬里江山未來的女主人迷得團團轉。如此又加重了他被排擠的程度,形成惡性迴圈。

他的野心和慾望,大抵就是在那段時間埋下的。

我卻一無所知,只當他還惦記著家裡的什麼事務,特地去跟父皇求了個恩典,准許他回府去祭拜他的孃親。

想著他已經是我身邊的人了,他那姨娘總不至於再為難他。

沒想到他那姨娘也夠剛,直接將他趕出來不說,連帶他孃的牌位也一併扔了出來。

還指著他鼻子罵道:「腌臢東西,好好一個兒郎,去做那

閹人

的事,跟你這死娘一起滾,別再回來丟宋家的人了。」

7

沈知遇回來時,額角頂著一塊醒目的傷,是被他孃親的牌位砸的。

他將牌位攏在袖中帶回宮來,想偷偷藏在他的睡榻下。

回去的遭遇,一字不肯跟我提,我問急了,他才求我放他出宮去,說他想去投軍,掙個功名。讀書這事,他從前在宋府沒有機會,如今進宮了就更不敢奢望了。

他紅著眼看我,那其中的委屈,和我先前偷溜去王叔府上玩,撞見他一個養在外邊的侍妾,跑來王府哭訴要個名分時的神情,如出一轍。

他說:「公主,我想像他們那樣,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邊。」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讓我給他個身份,要麼做護衛,將來可以放個武職,要麼讓他讀書。不然就這樣混下去,保不齊哪天父皇想起了我宮裡還有一個男子,讓他去挨一刀。

這麼想來其實也不錯,我問他:「考沒考慮過做督廠的掌印太監這個職位?天子近臣,權勢滔天……」

他瞪了我一眼。

好吧,我承認這要求不過分,可有宋氏在的一日,他這個願望就不能輕易實現。

只能徐徐圖之,但又怕他多心,不能言明,只得顧左右而言他,指著他捧在懷裡的牌位問:「這個你打算怎麼安置?」

他愣了一下,仰頭問我:「我想讓我孃親和宋大人和離,等我長大了,另建一間祠堂供奉她。我娘當初是因為賜婚才嫁給宋大人的,在宋府一直過得不好,後來……公主,你能幫我嗎?」

後來被那個所謂的姨娘害了,這我知道。因為是賜婚,所以不能和離,除非再下聖旨。

啊……這要求就更離譜了,讓皇帝下旨逼迫大臣休妻,還是已經仙去的妻,多損哪。

還不如不岔開話題呢。

我左思右想,只得跟父皇請旨,給他孃親封個誥命,安慰他說,暫且把牌位安置回宋家的祠堂,等將來他功成名就了,再跟宋大人施個壓,讓他私下寫個休書,意思一下得了。

我其實想的是等我登基了,再幫他辦這個事,反正宋氏一族我爹要出手收拾的。

可他似乎等不及了。

因為那之後不久,我那群愛鬧騰的護衛,對他還有我的鹿下手了。

他們虐殺了沈知遇照看的鹿,又用酒將他灌醉了嫁禍給他,想讓我厭棄他,治他看護不力之罪。

可他們不知道,鹿是我的心愛之物,沈知遇是我想護的人。

他們在我眼皮子底下動了他和它,有多蠢。

這事不僅觸及了我的底線,也動了父皇心裡的那根弦,他最擔心的是我的安危。

那些人以為法不責眾,他偏要當眾把他們每人杖責三十,還把他們身後的家族勢力,挨個敲打一遍。

我趁機求父皇給沈知遇一個機會。

他問我:「你確定他值得你信賴嗎?」

我點頭。

他說:「那好,父皇替你試試。」

那之後,父皇允他同那幾個少年一起上武課。

第一天上演武場,就被那些人挾私報復,打得遍體鱗傷,還是我宮裡的幾個小太監給抬回來的。

我看著他,十分心疼:「要不就算了吧,改天我再去求父皇,讓他身邊的蔣毅親自教習你。」

沈知遇咬著牙沒答話,是開不了口。太醫正在給他上藥,他疼得額頭都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但他還是伸出手來衝我擺了擺,眼神堅定:「我說過,我想堂堂正正站在公主身旁。」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知道這是父皇在考驗他。

可我還是去找了父皇,蔣毅就站在他身旁,他是整個禹週數一數二的高手,他對我說:「公主,最好的試煉,就是激發他內心的那一口氣,只要那口氣在,他就不會輸。想贏的人,成長得會比誰都快。」

父皇則讓我等等,看沈知遇會不會主動放棄。

於是我們三人一起,每天在演武場的看臺上看他捱打。晚上回來,沈知遇上完藥,我陪著他一起聽蔣毅給他覆盤白天捱打的過程。

第二天他再去捱打,週而復始。

等到半年後,他憑著一股子狠厲勁,已經能以一敵八,群挑把那些人都打趴下。

這下,演武場中的局勢發生了逆轉,那些少年都以他為尊。

父皇對我說:「玉照,刀磨好了,是時候試刀了。」

一直到現在我都在想,如果當初知道父皇說的試刀是什麼意思,我還會不會讓沈知遇去蹚那蹚渾水。

可是說什麼都晚了。

8

父皇所說的試刀,就是把沈知遇逼進絕境,讓他做抉擇。

他看出這個不善於表達的少年,心裡有一束想靠近的光。

於是讓人傳出話,說他有意要給我和趙子彥賜婚。

再傳召沈知遇去他殿中,將記載著宋氏一族如何只手遮天,貪贓枉法,甚至買通強盜偽裝成流寇,襲擊皇后的護衛隊的一冊冊卷宗,擲在沈知遇跟前,滿面怒容:「你們宋氏滿門,皆無一個好人!」

沈知遇容色慘白,立即跪伏在地,額頭滴下大顆大顆的汗珠,但仰頭看父皇的眼神,毫不退卻:「宋氏有罪,但長安沒有。長安叩請皇上,將我從宋氏除名!」

父皇研判地看了他半晌,道:「你是玉照挑中的人,也在這宮中伴了三載,念在這份情誼上,朕不會處罰你,但亦不會讓你再留在她身邊。你回去收拾東西,就出宮去吧,想好玉照那裡該怎麼說。」

此言一出,沈知遇原本挺直的脊背塌了下去:「長安……謝皇上隆恩。」

沈知遇走後,我從屏風後轉出來,瞪了父皇一眼,急匆匆抄小道回了我的寢殿。

在等他來的那一小段時間,我想了無數種要留下他的說辭。

可沈知遇連藉口都找得那麼蹩腳,他跟我說:「明日是我孃親的忌日,想跟公主告個假,容許我回去祭拜。」

明明前面我們已經商量定了,在他有官職之前,暫且不回宋家。

我皺了眉:「為何又要回去?」

他抬眼,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我道:「想回去了就回去唄,哪那麼多為什麼,公主你別忘了,我身上流著宋氏的血,走到哪裡都改變不了。」

說得倒像是我這個外人,干涉了他的人身自由一樣。分明是把在父皇那裡受的氣,都衝我撒了。

我聽得也挺上頭的,卻還是極力壓抑不忿,「過兩天好不好?等我及笄禮之後,我陪你一道回去……」

「公主!」他打斷我,「忌日沒有延後之說。」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可他明顯去意已決,宋家都容不下他了,他會不會就這麼一走了之,這輩子都不見我了。

我眼中噙了淚,他別過頭去,不肯再看我:「請公主恩准。」

他走了幾步,復又折了回來,攤開掌心的長命鎖遞給我:「這是我孃親留給我的,我就權作及笄禮贈給公主,你知道的,我已身無長物……此生唯願公主,一生長安!」

說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

我在他身後喊:「早些回來,我等著你。」

一眨眼,淚珠便滾落下來。

可我知道他要麼不回來,即使回來也不是我所喜歡的那個少年了。

父皇握了那麼多宋氏的罪證卻還沒發落宋家,是缺乏一個能一網打盡的契機,畢竟他們是開國功臣之後。

所以沈知遇若想回到我身邊,只有一個選擇,做父皇的推手,給宋氏一族定罪。

他最終也沒讓父皇失望。

他親自回宋家放了一個餌,引誘宋氏族人,狗急跳牆,匆忙造反。

而他也憑著大義滅親的功勞,成了皇城禁軍副統領,再也不是跟在我身後的那個無名無分的小跟班了。

宋氏一族因謀反被抄家滅族那日,我也跟著父皇站在城牆上,遠遠觀望。

沈知遇就坐在監斬臺上,我一直等到他帶著滿身血腥氣回來覆命。

他沒看我,十分冷漠地念出一個個被處決的宋家人的名字。

那一刻我發現我錯了,我始終不曾走進過他內心半分。

我也十分崩潰,因為他這麼做,意味著我先前為他所計劃經營的一切,都白費了。

父皇走後,我搖著他哭喊:「你為什麼要去做這些?為什麼要去揹負讓人唾罵的罪名?你這樣做,以後誰會容得下你?你做錯了,做錯了,知不知道?」

天下有哪個父親,會容許這樣一個人站在自己女兒身側?

父皇從始至終就沒有想過要給他機會。

他頭也不曾抬,冷聲道:「殿下,臣只知道,他們欠著我孃親和弟弟一條命,就得還回來。」

他的確對我說過,他孃親死的時候懷有身孕,一屍兩命。

可他眼底的恨意太深沉了,深沉得像是要吞噬一切,這讓我害怕極了。

他也不過才十七歲,是怎麼做到在明知道帝王掌握著族人罪證的情況下,還假裝無意透露訊息,慫恿他們謀反,將全族近千口人命,送上斷頭臺的?

總之,我們的決裂,就是從那一天開始的。

9

那之後,他成了眾人口中的閻羅,整日跟在父皇身後。

我再見到他,也不會再像往日那般親暱,只是站在那裡,等他行過禮之後,漠然走開。

轉眼又過了兩年,父皇在我十七歲的時候,正式下旨立我為皇太女,遷居東宮。

他親力親為,替我在朝中挑選可用之人,任命他們來我東宮做屬官。

如我所料,沒有沈知遇。

遷宮那日,沈知遇來了,他說來取先前放在我宮裡的一些舊物。

我坐在殿中,手裡拿著一卷書,半晌沒有應答,他也就沉默著站在下首,像極了從前他侍奉我時的場景。

直到我的新內侍,一個眉目清秀至極的小太監端了一盤南邊新進的荔枝進來,一邊走一邊說:「公主,他們還要收拾一會兒,先吃點冰鎮荔枝,解個暑……」

看見沈知遇時,他愣了一下,隨即飛快地向他行禮,喚了一聲:「宋統領好!」

然後越過他,將荔枝擱在我身前的案几上,正準備退下時,被我叫住了:「剝開,餵我。」

本文來自知乎《這個皇夫有點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