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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本土文化要有更廣的視野

前幾天,看到一篇介紹青島歷史文化的小文章,覺得挺有意思的。一個與我相識近三十年的文史專家在書中說:“‘安陽’本是河南省的一個地名,與青島好像沒有什麼關係,但是,青島人在受了委屈、勞累過度、心裡不痛快或發愁的時候,會發出“安陽、安陽”的嘆息聲。據說這是在懷念安陽城。原來,移民們離開山西洪洞縣之後,往山東走的一箇中轉站就是安陽。在安陽得到了一段時間的休整,等進入山東之後,本家、本族或本村的移民就開始分開了。所以,出於對親情的難捨難離,一路走,一路唸叨著‘安陽’。‘安陽、安陽’的嘆息聲,就是這麼來的。現在看來,已經很難考證這事的真假。”

說句實在話,我個人真覺得這種說法不大靠譜。因為,在我看來這句“安陽來”根本就不必“考證”,以我這個“非青島土著人士”看來,這句話其實就是語氣詞“哎呀嘞”的膠東方言發音,裡面根本沒有什麼複雜的“故事”。我之所以做出這種判斷,原因無他,只因為我也是北方人,講北方方言,三十多年前來到青島時用了不長的時間就能聽懂青島方言,感覺青島方言在用詞上絕大多數沒有脫離北方方言的範疇,只是在音調上有膠東方言獨有的發音方式,這也是我能夠很快與“青島土著”進行無障礙交流的原因。如果走出青島,來到其他北方地區,類似的感嘆用詞其實是大同小異的,比如北京的“哎呦喂”、天津的“哎呀”(讀作矮軋,重音在後,拖一點長腔),都是一樣的意思。

無獨有偶,日前看到一個寫山西的文章,其中有這麼一段:“跌上一大碗燜面(山西人說吃麵不叫吃麵,叫“跌”面,從這個字也能看出山西人對面食的熱愛)再啃上一瓣蒜,麵條筋韌,豆角脆嫩,鹹香味濃,滿含家的味道。”這段話同樣也犯了這個毛病,把這個“跌”當成屬於山西的獨有方言。其實作者不知道的是,北方很多地方把吃叫做“咥”,這個“咥”是古漢語的一個常見字,意思就是“吃”。膠東方言中把吃飯叫做“嘚飯”,也是把這個“咥”字按照膠東方言的音調讀出的結果。

由此想到一個老問題,那就是我不止一次地和朋友們聊到的話題。我在讀了一些方誌和族譜之後,產生了一種感覺,就是人們不自覺地願意美化自己的鄉黨或先人,例如在這些人當中只要出現一個當官的,其敘述方式大抵都是一套模式,即“自幼聰穎,年少成名,入朝為官,夙興夜寐,剛正不阿,得罪權貴,被貶回鄉,興辦教育,造福桑梓”,即便這個人被貶的真正原因是貪或庸,也仍舊不願承認,還是這套話術。其實這是心理學上講的“投射作用”,也就是將自己對同鄉、同宗的感情自覺不自覺地投射其中。同樣地,本地人研究鄉土文化也非常容易出現這種情況,由於對家鄉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言一行都覺得如此親切而美好,往往忘掉這些其實不獨屬於自己的家鄉。這種研究方法上的問題,在其他研究中也有出現,比如口述史或者人物傳記的研究,也容易出現研究者把自己的感情投入其中,背離了冷靜、客觀的視角。我承認,社會科學或者通俗地說,文科實際上無法從根本上做到“理中客”,但好的社會科學研究還是應當有一點這方面的追求的。

回到前面所說的鄉土文化研究這個話題中來。要搞好這種研究,我的觀點是一定要把鄉土文化放到更大的文化背景中去考慮,這樣才能真正發現共性與特性,在宏觀視野下的比較比較和鑑別中找出“具體而微者”的差異與特點。也唯有如此,我們發現的具有地域文化鮮明特徵的東西才能夠讓人公認真正屬於“我這裡”。

以語言來說,青島的方言一定要放在整個中國方言地圖中去審視,所以最好的方法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當你瞭解外地的方言越多,你便越能發現青島方言與其他方言的“異”與“同”。

以“人”“物”“事”來說,同樣要把視野放寬,看看你所聚焦的那個人、那樣東西或者那一事件在全國乃至全球範圍內到底佔到什麼位置,這樣就可能避免鄉土文化研究中經常出現的孤芳自賞和自說自話的現象。比如,我在前面曾經提到的那些青島著名的老字號謙祥益、亨得利、盛錫福,如果眼光只看到青島,就會覺得這是青島的驕傲,但如果把視野放開,你就會發現,原來這些字號在好多城市都有,而且總店並不在青島,而是在別的城市。這會影響到我們對青島這座城市的熱愛嗎?其實並不會,相反地,我們會看到原來青島歷史上就是一個開放和包容度很高的城市,這難道不是一個城市變得現代、變得大氣、變得從容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特色嗎?

研究本土文化要有更廣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