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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給我一個葫蘆吧

父親從鄉下老家捎來一大蛇皮袋蔬菜。辣椒、茄子、豇豆、西紅柿、韭菜……各種各樣,簡直就是一個大菜園子。其中最醒目的是兩個綠色的大葫蘆。像一個放大的梨,表面光滑,褪去了初長成時的白色絨毛,看起來有點老,我拿指甲輕輕一掐,淡綠的表皮又軟又嫩,剛一碰上就冒出晶亮汁液,形成細小的珠點……頓時激起我做美食的興趣,腦子裡馬上閃現小時候關於葫蘆的畫面,彷彿聞到了葫蘆餅、葫蘆湯的清香。

請給我一個葫蘆吧

生長中的葫蘆

葫蘆是中華民族最原始的吉祥物之一,其籽、花寓意吉祥,人們還常把葫蘆掛在門口用來避邪、招寶。上至百歲老翁,下至孩童,見之無不喜愛。葫蘆本身造型優美,不用雕琢就給人圓滿祥和的美感。葫蘆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作物之一,中國最早將葫蘆稱為瓠、匏和壺。在《詩經》、《論語》中均有葫蘆被提到。一個例子是《詩經·豳風·七月》中的“七月食瓜,八月斷壺”。直到目前葫蘆一直是人們追逐的工藝品、收藏品,附上各種繪畫雕刻藝術更是相得益彰,給葫蘆賦予更深厚的文化底蘊。然而,這不是我對葫蘆情有獨鍾的原因,打動我的恰恰是童年關於葫蘆的記憶。

小時候只知道葫蘆是一種蔬菜,一種吃食,出現在餐桌上,或者成為“葫蘆瓢”出現在灶臺和水缸裡。沒有市場上工藝品的優雅精緻,它們大凡肥美碩大,渾圓敦實,給人穩穩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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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長中的葫蘆

葫蘆及其難成活,有的就算成活了不一定結果。母親每年都要抰五六窩葫蘆,成活兩三窩就不錯了。每年春天,母親就搭梯從屋簷下的土牆上摳出去年留下的葫蘆籽,(這是老家的一種儲存種子的方法:辣椒、黃瓜、南瓜等成熟後,條比較老的籽和柴木灰泥巴用水混合成漿糊,粘在高處的牆上。)把摳下來的葫蘆籽洗乾淨,放在大碗裡泡上一日一夜才下種。母親在松好的土裡挖一個大大的窩,底下倒上一層豬糞,然後倒上一層土,再把泡得胖胖的葫蘆籽一顆顆豎著埋起來,再澆上水,再撿來些杉樹刺稀疏鋪在周圍,給葫蘆一層保護,以免有動物或人不小心踐踏,這樣才算種好了。葫蘆不像南瓜,隨手在田邊地頭,房前屋後埋下種子,他們就會一路攀爬瘋長,相比之下,葫蘆要嬌氣很多,記得母親說它要遠離南瓜和其它藤蔓植物,具體什麼原因我至今不明白。接下來每天一早一晚地澆水,提一桶水,拿一隻古舊的葫蘆瓢,輕輕地澆下去,生怕打壞了幼芽,這澆水的任務往往落在我的頭上,我也樂此不疲,等待發芽是一件很美的事,心裡揣一個念想,夢裡會提前看見滋長的藤蔓,白白的花,綠綠的小果……就這樣帶著憧憬精心呵護,在幾天後的一個清晨終於出苗了,像惺忪的睡眼,懵懂的看見這陌生的世界,陽光雨露的滋潤,小葫蘆長得飛快,主藤蔓已有一尺多了,還四周開枝散葉,這時候母親便從灶膛裡剷出柴木灰撒在藤蔓上,這樣不僅增加養分,還能保護葉子不讓蟲子侵蝕。也就在這時要找來長長的竹枝或者長些的枝椏,搭上架子,引導藤蔓攀爬,爬到廁所或者豬圈的屋頂上,等待它們開花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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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長中的葫蘆

葫蘆花很漂亮,形狀很像南瓜花,稍微小些單薄些,南瓜花是金黃色,葫蘆花是白色的,花骨朵像大點的毛筆,一點點長大,直到全部開啟,小拳頭那麼大,五個花瓣,中間黃色花蕊。花朵根部一點一點長出小葫蘆,到小葫蘆有花生那麼大,花朵完成使命,就謝掉了。那些可愛的小葫蘆像一個個胖娃娃,迎著陽光,慢慢長大。這段時間母親就會根據每個葫蘆的長勢和形狀決定它們的命運,根據預計需要,長得好的留作葫蘆瓢,留作葫蘆瓢的也有說法,就是根據大小的需要適時摸掉葫蘆上的絨毛,抹掉絨毛的葫蘆不再長大,只是慢慢長老。每次母親都叮囑我們抹乾淨,通常是妹妹摸一遍我再摸一遍,這件事在我記憶裡莊重又嚴謹,我一絲不敢馬虎,確定表層白色的小絨毛全部抹掉才敢離開。這樣葫蘆的形狀大小就固定了,只等它繼續接受風吹日曬,慢慢變老。

而那些形狀不太規則的就成了美味菜餚。只要長到碗口大小就可以摘下吃了。母親把葫蘆去皮,洗淨,切成均勻的細絲,拍點蒜,配上一兩個幹辣椒,大火熗炒,“嗞——啦”一盤活色生香的葫蘆絲呈現眼前:星星點點白色蒜末,碧綠鮮嫩的葫蘆絲,點綴上紅紅的辣椒段,讓人垂涎欲滴。但我更愛的是葫蘆餅和葫蘆湯。葫蘆餅要摘大點的,去皮洗淨,切絲再切碎,加上雞蛋蔥花面粉混合,揉捏成小粑粑,用油煎,或油炸,綠綠的葫蘆餅,外皮金黃,外焦裡嫩,那叫一個口舌生香。而葫蘆湯的做法相對簡單多了,葫蘆切厚片,用油炒一下加水清燉,格外爽滑,湯汁鮮美。經常葫蘆多吃不完,母親便叫我和妹妹往鄰居家送,看著嬸嬸大伯們樂呵呵的面孔,心裡滿滿的幸福,母親的賢德打小就讓我自豪。有人說一個人的味覺是從小時候培養起來的,大多源自母親。小時候家裡窮,沒錢買副食,但母親總是變著花樣給我們姐妹幾個做吃的,各種點心、小吃,煎煮烹炸都是用自家種植的農作物做原材料。就這樣耳濡目染我也愛上廚房。不管生活如何清苦,我會花心思做出各種吃食,看著家人津津有味地吃著心裡甭提多高興。

夏天在清甜的葫蘆味裡慢慢逝去,那些預留的葫蘆也吸盡了雨露精華,聚納了天地之靈氣,慢慢變白,變黃,一陣秋風吹來,葫蘆藤蔓枯萎,葉子所剩無幾,於是小心摘下葫蘆放到太陽底下曬,一直曬到抱著葫蘆搖晃,聽到裡面葫蘆籽叮咚作響,說明裡面籽和瓤已經幹了脫離了外殼,這時就可以開鋸了。鋸葫蘆也是個技術活,父親拿鉛筆先在中間畫上一條線,我和妹妹扶著葫蘆,一點不敢開小差,直到父親鋸完,偶爾也有鋸歪的,凸凹的部分要拿刀一點一點削平,用砂紙打磨光滑。鋸開的葫蘆掏掉籽和瓤就成了葫蘆瓢。

請給我一個葫蘆吧

葫蘆做成的瓢

小時候灶臺上,水桶裡到處是葫蘆瓢,經過煙火的薰陶,米汁的浸染,葫蘆瓢在母親的手裡變成金黃色或者深黑色,被時光打磨得油光發亮,滿是歲月的沉澱。有些沒用過的掛在牆上,家家戶戶隨處可見,而一些破舊的用作裝雞食,每天清晨或傍晚母親敲著葫蘆瓢給雞餵食,母親高高舉起葫蘆瓢,雞鴨蜂擁著跳起來搶食。隔壁的三伯是個鼓書迷,有事沒事地敲著葫蘆瓢說上一段:“生成得皂白分明一對好看的眼,兩道柳眉似彎不彎,微微忽忽有點兒彎,好似那月牙兒彎,日期就在初二三……”只這幾句就把《藍橋會》中藍瑞蓮的容貌恰到好處的表現出來,帶著濃濃的鄉音,回味無窮。葫蘆瓢的聲音就像一首古老的樂曲,飄在我童年的心空。隨著我們慢慢長大,讀書,工作,離開母親,離開家鄉,葫蘆慢慢淡出我的視線。或者它在以另一種華麗的方式存在著,熟悉又陌生,可兒時那些敦厚的葫蘆們,變得那麼遙遠。

請給我一個葫蘆吧

葫蘆做成的瓢

那些無憂無慮的童年,那些炎熱的夏天,放學回家母親端出滿滿一碗葫蘆湯……彷彿就在昨天,記憶裡的葫蘆不僅有生命,有香氣,更有悠長的迴音,深情呼喚,久久縈繞——請給我一個葫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