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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往事:在看護草原的日子裡

我們屯子的東面,是一望無際的西勒吐草原。

這草原雖然看上去是浩浩湯湯,橫無際涯,與天相連,可是實際上它終究還是有限的,並且是在無形中被劃分為若干部分的,分屬於周邊不同的人民公社、生產大隊和生產小隊。就是說,每個小隊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草原。草原雖然是國有的,但是“使用權”卻是屬於生產隊的,每個社員都有份。所以,為了“保護集體利益不被他人非法侵犯”,每年仲夏時節,草已經長的很高的時候,生產隊就要派人去看護自己的這片草原,看護時間一般是要在每年的八月初至九月末或十月上旬,直到將草收割、打捆、運回生產隊為止,看護時間最長可達兩個半月之久,看護人要一直吃住在那裡,不能回家。1976年7月末或8月初時候,生產隊派我和同青年點的小楊去看護草原,我非常高興,這不僅僅是得到了一個“輕活”,不用去吃大苦挨大累去莊稼地裡幹活,最重要的是我能夠和小楊在一起:我們兩個是中學同班同學,是最要好的朋友,又是知青點裡最知心的人,是鐵哥們,所以我非常開心,立馬就答應了。

隊長派了一輛馬車來送我們。趕車的是一位老頭,我們都叫他王大爺。王大爺當年七十多歲,只有一隻胳膊,據說是年輕時鍘草左臂受了傷,沒錢醫治,感染化膿,後來差點兒危及生命,只好截肢了。他一輩子沒結過婚,就住在我們青年點旁邊的一個小房子裡,我們都和他挺熟。

知青往事:在看護草原的日子裡

這天,王大爺天還沒亮就來到我們青年點了,他說路很遠,要走很長時間的,吩咐我和小楊抓緊把行李搬上車,還要到隊部裝幾根搭窩棚架子的木杆,再拿糧食和鍋碗瓢盆。我們那時都很窮,窮得真的是叮噹亂響,我自己的全部“私人財產”只有一條褥子、一張被子和幾件打著補丁的舊衣褲,另外還有一條毛巾和幾塊肥皂,小楊的情況和我也差不多。我兩人簡單拾掇一下,就上車了。

馬車出了屯子東頭不遠,就上了一條水壩,這條水壩是用來攔截秋季嫩江洪水的,大約有三米多寬一米多高,蜿蜿蜒蜒,長蛇般地爬向草原深處。王大爺這次趕的是一輛已經破得七裂八瓣的馬車,都快散架子了,駕車的是一匹左眼瞎,右腿瘸,瘦骨峋嶙,毛都快掉光了的老馬。我當然知道,好馬一定是要配好鞍,架好車,幹好活的,同樣也是要有像個樣子的人來趕的。王大爺身體有殘疾,趕一輛這個樣子的“老破車”,拉著我和小楊兩個窮青年,也應該算是標配,現在真正令我感到遺憾的是,當時我們也沒有照相機,未能留下這“珍貴”的影像。

馬車在王大爺的吆喝下,在佈滿翻漿後乾硬車轍的水壩上蹣跚著,搖晃著,顛簸著,艱難地向前行走,撒下一路嘩啦嘩啦嘎吱嘎吱聲。我和小楊多少有些興奮,要麼就是不停地聊天,要麼就是哼哼唧唧地唱著偷偷學來的“黃色歌曲”:“姑娘好像花兒一樣,小夥兒心胸多寬廣,為了開闢新天地,喚醒了沉睡的高山,讓那河流改變了模樣……”就在這時,我忽然感覺頭一暈,就瞬間飛離了馬車,一頭栽進壩下的水溝,咕嘟咕嘟喝了兩口汙水,直嗆得我眼冒金星,直流鼻涕。

我掙扎著站立起來,就見兩隻胳膊被硬草茬子深深地劃出幾道口子,往外翻翻著,看上去白簿刺咧的,然後就往外滲血,我用手一抹,一片黑泥湯子就把血口糊住了,疼得我哎呀哎呀地直咧嘴。再一看小楊,只見他,身上就不用說了,滿腦瓜子爛泥,像是一個黑泥球,眼睛根本睜不開了,在水溝子裡原地直轉麼麼,不停地喊我,讓我給他洗眼睛。

我趕緊要去車上拿軍用水壺,這才發現這馬車早已翻下了水壩,倒扣在水溝旁,兩隻膠皮輪子朝上,還在微微地轉動,那匹老馬則是四腿朝天,肚皮朝上,歪著脖子,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而我們那兩隻軍用水壺,則在馬的一前一後兩條左腿上掛著,不停地晃盪。救小楊的眼睛要緊,我不顧一切地衝向老馬,伸手去拿倒掛在它左後腿上的那隻軍用水壺,誰成想這個傢伙在剛才蹬持不動了後,稍歇片刻,又緩過陽來了,跨差跨差,突然發力,兩條後腿閃電般地亂蹬亂踹,估計是使出來了它平生最大的力氣。

我左手背上被它踢了一下,當時就起了一個大鼓包,青色的,比鋼筆水的顏色還要深,已經失去痛感了。它另一隻蹄子一腳踹到我胸口上,我當時就覺得好像有一口氣呼的一下噎到嗓子眼兒出不來,當時真的就是差一點兒被踹死。可是,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力量,我竟然挺住了,沒有倒下。

後來,這馬畢竟已是年老體衰,蹬持了一陣兒又沒力氣了,好像要死了一樣躺在那裡不動,直翻白眼。我趕緊拿下軍用水壺,給小楊洗臉,終於使他睜開了雙眼重見光明,但是也只能是眯縫著看人。這時我們才開始發現王大爺不見了,於是趕緊尋找,就見他瘦小的身軀側歪著,被緊緊地“鑲嵌”在壩上的車轍裡不得動彈,但神智還算清醒,嗷嗷地叫著。我扳著他的兩個肩膀,小楊拎著他的兩隻腳脖子,把他弄起來,所幸的是他好像沒有受傷,起碼外表上看是這樣的。

歇了幾分鐘,我和小楊又在王大爺的指導下,先是解開馬的肚帶、後鞧帶和脖子上的夾板,然後又卸下馬鞍,把這匹老馬解救出來,牽到壩上,然後又憋足了勁兒把車子翻過身來,一推一拉地弄到壩上,把散落在地上和水溝裡的衣褲被褥鍋碗瓢盆木杆子等東西弄到車上,又繼續前進了。可是,直到四十四年後的今天,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翻的車…………

知青往事:在看護草原的日子裡

我們看護草原的“據點”,距離我們屯子大約有三十多里路。這裡是一小片開闊地,好像方圓能有百八十米,長的是約摸能有一尺高的小青草,星星點點均勻分佈著相當於現在一元硬幣大小的野花,有紅的、綠的、黃的、藍的,還有白的和紫的,也有其它顏色的,我稱呼不出名,說來那真的是奼紫嫣紅,芳香四溢。這一小片開闊地以外,就是齊腰深的草了,在微風的吹拂下,波浪起伏,宛如綠色的海洋,成年人稍微蹲下一點兒或者貓一下腰,就會被埋沒了,除了天上的老鷹,沒人能夠發現得了。王大爺幫我們把車上的雜物卸下來,叮囑了一番下一步我們應該怎樣做,就趕著他的老馬破車走了。他說他胸腔子有點疼,還好像有點頭暈,噁心,另外,他家裡確實還有點別的事情。

知青往事:在看護草原的日子裡

這時,看看天上太陽的位置,好像應該是早晨八、九點鐘的時間了。我和小楊仿效在電影裡看到過的窩棚樣子,用麻繩綁定了兩個木杆三腳架,一前一後立起來,透過連線兩個三腳架頂端的木杆把兩個三腳架固定住,這樣,窩棚的雛形就有了:前面的三腳架面南,就當是窩棚的正面門臉了,後面的三腳架面北,就當是窩棚的後牆了;我們又在東、西兩面,各用兩根木杆把前後兩個三腳架連線起來,固定住,這樣,一個“像模像樣”的窩棚架子就完整地搭起來了,只不過是“有骨頭沒有肉”而已。

於是我和小楊又操起鐮刀,開始割草。一個小時以後,我們把割下來的草用現搓的草繩捆好,大約捆了能有二十幾捆草,斜坡狀鋪在架子東西兩側和南北兩側,用麻繩綁縛好。我們還在南側留了一個小門,彎著腰可以進出,晚上睡覺的時候可以用草堵上,這樣,一個“完美無缺”的窩棚就搭好了。可是,睡覺的褥子總不能直接鋪到地上吧,這草原的地面可是溼乎乎的,潮得很,褥子鋪在上面,只需一個夜晚,就潮透了,我們必須弄一些乾草鋪在地面,然後再鋪褥子,這樣才能睡覺。我和小楊又“繼續戰鬥”,割了約摸能有十幾捆草,一部分就地攤開來在陽光下曬著,待曬成乾草後即可鋪在窩棚裡了,另一部分只好溼乎乎地鋪在窩棚裡地面上了,心想,這總比把褥子直接鋪在草地上好吧。這個時候,已經是太陽正當午時候,我們的肚子已經開始餓得咕咕叫了,必須要想辦法弄飯吃了。

弄飯吃,說起來簡單,哪有那麼容易的!眼下的情況是既沒有灶臺,也沒有水,所以當務之急是要搭建個灶臺,還要挖個水井,但這不是一兩個小時可以完成的,再說,餓著肚子幹活也受不了啊。多虧我們有“遠見”,帶來了兩個玉米麵大餅子和兩個鹹菜疙瘩,於是就拿出來吃,先填飽肚子再幹活。這玉米餅子是頭一天吃剩下的,已經有點乾硬了。我們吃兩口大餅子,啃一口鹹菜疙瘩,再吃兩口大餅子,啃一口鹹菜疙瘩,還沒吃幾口,就噎得咯勒咯勒的,像大鵝一樣直伸脖子,後來實在是吃不下去了,就扔了。

但這時又口渴了,從早上出發一直到中午,沒喝一口水,兩個軍用水壺裡的水,都用來給小楊洗眼睛了。怎麼辦,我和小楊在大約兩百米外找到一個水窪地,也不管幹淨埋汰,就趴在地上,伸直了脖子,咕嘟咕嘟地喝,每一口都會喝到嘴裡幾個蟲子,只能是吐出來或者用手指頭扒拉出去,再繼續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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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爐灶,看上去簡單,但是對於我和小楊來說也是不容易的。首先是沒有磚或者土坯,也沒有水,再說,我們啥時候搭過灶臺?根本就不懂技術呀!沒有辦法的辦法,就是用鐮刀在草地上往下劃,劃出一塊塊深三寸,寬四寸,長一尺的“土坯”,然後用鐵鍬把它們挖出來,當地農民通常稱呼為“垡子”。垡子挖好了,我們又用洗臉盆子在我們喝過水的水窪地端來了幾盆泥水,舞舞扎扎地砌了一個爐灶,還像模像樣的砌了一個煙囪,放上我們帶來的鐵鍋,這事兒就成了。

接下來就是要挖一個水井,解決吃水的問題。我倆商量了一下,決定把水井挖在離窩棚遠一點的地方,就在靠近這片開闊地的邊緣,為的就是防止我們平時不小心掉進去,特別是夜間,黑燈瞎火的,最有可能稍不留神走進去摔個好歹的,如果是大頭衝下栽進去,嗆死的可能都有。我們這次來是帶了兩把鐵鍬,一把是弧形圓頭鍬,屬於“萬能”型的,但是“不專業”,另一把我們都叫它桶鍬,頭部邊緣比較鋒利,挖的時候不用腳踩,全靠兩臂的臂力往下插,而且比較輕便,往外或往上甩土時,乾脆利落,是專門用來挖深溝、深坑的。

這井挖得寬窄深淺沒有什麼特別要求,只要能出水就行。但是,如果挖得太寬太大,土方量就會大大增加,要挨很多累,不值得;但是如果要挖得太窄太小,挖的人轉不開身,土也扔不出去,沒法幹活。我和小楊輪流挖,先是我用圓頭鍬挖了能有一米深,然後由小楊改用筒鍬挖。大約挖了兩個小時,約摸著能有一米半深,腳下開始微微往上滲水了。小楊又繼續挖,一直挖到能有兩米深,看看滲上來的水將近兩尺深時,他在井壁的兩側,從下往上,每隔兩尺各挖一個小洞,叉開兩腿往上蹬,然後繼續如此,終於上來了。

傍晚,當一抹霞光染紅了西天的時候,我們開始燒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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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帶來的糧食只有白麵,沒有別的,足夠吃兩個月的。因為,玉米碴子,煮起來是要費很長時間的,不方便;玉米麵,無論是蒸窩頭還是貼大餅子,也都不方便;小米,做起來就更麻煩,要先煮個半熟,然後用罩聯撈出來,漏幹水,再放到盆裡用鍋蒸;只有麵食做起來容易,弄個麵條、面片、疙瘩湯,或者烙個餅什麼的,都比較簡單容易。蔬菜嘛,倒是有一些,我們頭一天就在青年點的菜園子裡摘了一些茄子、豆角、青椒、黃瓜之類的,又在生產隊的菜地裡砍了幾顆大頭菜和白菜,挖了一些蘿蔔、胡蘿蔔和土豆,也算是滿豐富的了;其它的還有一小桶豆油、兩瓶醬油和兩罐頭瓶子大醬。

吃什麼呢?我和小楊商量了一下,吃疙瘩湯吧,稀勒光當的不頂餓;烙餅吧,還要做菜,有點麻煩。我們已經很餓,等不及了,那就擀點兒麵條吧,連面帶菜帶湯的都有了,再炸點兒茄子醬,甭提多香了。我和小楊做了分工,他負責和麵,擀麵條,我負責燒水,洗菜。想著已經一個多月沒吃過白麵了,我心裡挺高興,用一根三米長的麻繩,吊著一個威德羅(俄語:水桶),扔進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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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發現,這井裡簡直就成了小動物世界,螞蚱、蟈蟈、水鱉、花大姐,以及我叫不上來名字的蟲子,都在那裡面歡快地玩耍著,還有一隻賴蛤膜一竄一跳的呱呱叫著,好像是天老大地老二,它是老三似的。

那也沒辦法,平生第一次要喝這樣的”百蟲水”啦。水拎上來後,我首先把那隻賴蛤膜抓起來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直摔得它皮開肉綻的,口吐鮮血,腸子都冒出來了,但是眼睛好像還眨巴著,嘴裡撲哧撲哧喘著粗氣。然後我又用手在威德羅裡劃拉幾下,把那些蟲子之類的東西扔出去,舀了一碗水交給小楊和麵,剩下的用來刷鍋,燒水。可是這時我們才發現沒有柴禾呀,沒有柴禾,怎麼做飯?巧媳婦難為無柴之炊呀!照理說,這裡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草的世界,最不缺的就是草了,可是眼末前這草都是青的,含有充足的水分,不能燃燒啊。

正在和麵的小楊,本來就是蹲在地上的,這時乾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默默無語了。夜幕已經降臨,天逐漸地變黑了,我倆只好每人吃了兩根生茄子,一根黃瓜,鑽進窩棚,商量解決問題的辦法。最終還是小楊機靈,心裡“管事兒”。他說,上午,在來我們據點的路上,他看見有一片被放倒(割下來,鋪在地上)的蒿子(草的一種,只能做燒柴用),已經曬乾了,離我們的窩棚也就兩里路遠,明天我們去把它打成捆,背過來,不就有燒的了嗎!以後我們每天都打一些草,攤開曬在那裡,作燒柴用。啊,那太好了,我滿心歡喜,望著天上冉冉升起的月亮,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時間一晃,兩個禮拜過去了,我和小楊每天的任務就是拎著鐮刀或洋叉,巡視這片屬於我們生產隊的草原。這片草原到底有多大面積,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王大爺告訴我們的:往西,到我們屯子東邊的水壩;往南,到遠遠可以望見的那座土山;往東,到一片長滿蘆葦的沼澤地那裡;往北,到一廠農場新點兒附近,明顯的標誌就是一條時而乾涸的小溪。剛一開始,我倆還覺得挺新鮮的,覺得很好玩兒,一天到晚溜溜達達的,沒啥事兒,不用幹活,還有白麵吃,多帶勁兒呀!尤其是看到草原的景色這麼美,碧草如波像海洋,開滿了鮮花,到處是鶯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長路如雲端……飄飄然覺得好像是神仙過的日子。可是,好景不長,有一天,我們遇到麻煩了。

知青往事:在看護草原的日子裡

這是一天的中午,天高氣爽,能見度挺高。我和小楊剛吃完豆油烙大餅,土豆燉茄子,照例往南邊溜達,打算消化消化食兒,再回窩棚睡大覺。走了大約能有五、六里路,就看見前邊影影綽綽的好像有兩掛馬車,旁邊好像有人影在晃動。我們斷定一定是偷草的。作為在黨的旗幟下成長起來的社會主義新青年,保護集體的財產是我們鐵定的責任!我倆各自拎著手裡的木棍,一路小跑,衝到那裡。

一看,果然是兩掛馬車,每掛馬車旁邊各有兩個人,正在用洋叉往車上裝剛剛割下的青草。我第一個衝在前面,衝著那幾個人大喝一聲:住手,你們是哪兒的,敢到我們這兒來偷草?小楊也過來了衝他們喊:卸下來,卸下來,把草卸下來!他們一共是四個人,農民模樣,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剛一開始是愣了一下,但是馬上就緩過神來了,仗著人多勢眾,不但不把草卸下來,反倒向我們壓過來,叫囂:就是不卸下來,你能怎麼樣?小楊這人火氣大,一個箭步跳上馬車,抓起幾捆草就往下扔,我也跳上另一掛馬車,把草往下扔。那幾個傢伙氣急敗壞,瘋了一樣把我和小楊推下去,趕著馬車就跑。

小楊不甘示弱,掄起手裡的木棍,狠狠地砸向前面那掛車轅馬的鼻子,那馬立時就鼻噴鮮血,鬃毛倒豎,呼嘯著立起來,兩隻前蹄在空中亂抓亂刨,乓乓乓連放五、六個響屁,臭氣熏天,然後又尥起後蹶子,狂踢亂踹,把車上的那兩個人頭朝下掀翻在地,頃刻間就被從馬車上傾覆下來的青草淹沒了。我也不甘示弱,掄起木棍,使出我平生最大的力氣,朝後面那掛車轅馬的門牙連續猛擊,咣咣咣震得我虎口生疼,就聽咔嚓一聲響,估計是馬牙被打斷了,一團鮮血濃霧狀地噴到我臉上和我衣服的前大襟,然後就見那馬拉著車向著遠方狂奔,最後消失的無影無蹤,車上的兩個人也好像是人間蒸發一樣,不知哪兒去了。我和小楊見狀,知道惹禍了,飛也般鑽進半人高的草叢中逃跑了。

按照慣例,生產隊一般是每隔七、八天就會派人來給我們送一些菜,偶爾也會有一點兒肉和豆腐。提起肉,我記憶尤其深的是,我們來草原半個月後,聽給我們送菜的社員說,老王頭和那匹老馬於頭一天上午同歸於盡了,原因很可能就是上次送我們時內臟摔破了,這肉就是那匹老馬的,隊裡給我們留了點兒,說是讓我們燉著吃吧,就是太硬,有點煮不爛。

給養雖然有保證,但有時也會有例外,原因不外乎是兩種,要麼就是生產隊忘了送,要麼就是天氣不好,道路難行。遇到這時,我們就只好自己想辦法了。我們的辦法有三種,一是看同學,二是狩獵,三是偷。

看同學,就是到附近一場農場新點的同學或朋友那裡去玩,住上個一天、兩天,或三天、四天。他們都是掙工資的,每月有三十二元的,有三十八元的,也有四十六元的,對我們這些平均每天只能掙兩毛或五毛錢的插隊青年來說,那就等於是高收入階層了。他們通常都是幾個要好的或合得來的人一起抱團吃飯,每人每月拿出一定數額的工資交給其中一人管理,統一用作吃飯開銷。

我和小楊有時到這幾個同學那裡玩幾天,有時到那幾個朋友那裡住兩日,他們對我和小楊當然是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反正花的都是“公款”,大家都爭著顯示大方。每頓吃的,有饅頭、餃子、油餅、麵條等等,都是“細糧”沒有“粗糧”,還經常有殺豬菜可吃。酒嘛,那當然是每晚確定無疑要喝的。有時,走了走了,還給我們帶上一些好吃的。

狩獵,就是自己弄點野味吃吃。西勒吐草原上到底有哪些“野味”,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所知道,見到過,並且吃過的,有野雞、野鴨、野兔、豆杵子(田鼠)、黃鼠狼、刺蝟、狐狸;聽說還有狼,但是沒見到過,心裡倒是時而想過,什麼時候也能吃上它幾口狼肉呢?我們託前來送菜的社員借來了一些套子、夾子,又借來了兩隻大水桶和一隻氣步槍,由此開始了我們的“狩獵生涯”(一邊“狩獵”,一邊巡視草原,一舉兩得)。我和小楊精心選擇了幾個地點下了套子和夾子,做好標記,避免以後找不到。接下來就是耐心等待,等待運氣的到來。等待期間,我們也不能閒著,就用氣步槍打鳥,但是一隻也沒打到。於是,我們就開始動手捕捉獵物。我們首先對豆杵子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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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尋找到了三個豆杵子洞,就在離窩棚不遠的地方。我們一威德羅一威德羅的拎水,倒進兩個大水桶,又信心滿滿地拎到其中一個洞口,小楊負責往裡面灌水,我則蹲在洞口張網以待。第一桶水倒進去,好長時間沒動靜,我們多少有點兒失望,接著又灌進去第二桶水,洞口已經滿了,就見水裡咕嘟咕嘟直冒泡,而且那水還像小波浪似的一湧一湧地往外倒流。

有戲!就在這時,一隻豆杵子忽的一下從水裡衝出來,說時遲那時快,我一個急撲把它兜住,它拼命往外掙,還東一口西一口地往我手上亂咬。我兩手死死地按住它,小楊用事先早已準備好的錘子,拼命地往它頭上亂砸,一直砸到它眼珠子冒了出來,不動了為止。接下來我們又拎水灌了另外兩個洞,但沒有收穫。這隻倒黴的豆杵子,被我剝了皮開了膛,放到鍋裡煮了。我們是蘸著鹹鹽吃的,覺得挺鮮,也挺香。後來我們又陸陸續續套到了一些野兔和山雞。值得一提的是,我們還捉了兩個刺蝟,用黑泥把它們糊住,放到火裡燒,把泥燒乾,裂開的時候,就把那刺蝟扒出來,半生不熟帶血的就吃了。當然,最大的收穫是,我們弄到了一隻狼,把它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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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天的早晨,天還沒亮,我老不早的就醒了,翻來覆去一直睡不著,呆呆望著窩棚門外天上的一輪皓月,胡思亂想。忽然,我恍惚看見窩棚門外有一條黑影忽悠地一閃,沒了,正納悶兒,這黑影又忽悠一閃,沒了。我心裡有點緊張,急忙叫醒身旁正在酣睡的小楊。小楊好像也有點緊張,隨手拿起身旁的洋叉,對準門口,我也拿起身旁的一把鐮刀,屏住呼吸,緊盯外面,明顯感到心跳的很厲害。

就在這時,那個黑影又閃過來,在門口不動了,伴著哈哈哈的喘氣聲,好像是一隻狗頭伸了進來,這邊聞聞,那邊聞聞。藉著月光,我看見這絕對的不是狗,而是一隻狼!就見小楊半蹲起身子,猛地一叉刺去,那狼嗷嗷一聲,頭縮了回去,但是沒跑,還是在門口轉來轉去,向我們窩棚裡張望。小楊是什麼心態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嚇得渾身發抖,汗毛都立起來了。我倆始終保持半蹲的姿勢(這窩棚很矮,平時進來也只能是貓著腰),刀叉對外。

僵持了一會兒,天有點兒放亮了,那狼一邊很不情願地往水井的方向走去,一邊還不停地回頭,往我們窩棚這裡張望。我和小楊瞪圓了眼睛盯著看,就聽嗷的一聲,那狼就翻倒在地,然後它又左右搖晃,東倒西歪地掙扎著要站起來,嘴裡還不斷髮出慘痛的叫聲。我和小楊正在詫異之際,又聽咕咚一聲,那狼就不見了,明顯是掉進井裡去了。我倆一前一後衝出窩棚,到了井口往裡一看,好傢伙,那狼兩條後腿立著,半截身子淹在水裡,一隻前腿下半截夾著一個大鐵夾子,搭在井壁上,正流著血,另一隻腿正用爪子不停地抓井壁,幻想著要出來。我們當時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原來,頭天晚上,我和小楊坐在井旁,一邊嘮嗑,一邊修理一隻不太好使了的大鐵夾子,修好後試著把它支起來,就隨手放在井旁了,沒成想今天竟然歪打正著,把這隻狼給夾住了,它受到驚嚇,難忍疼痛,惶恐中亂蹦亂跳就掉進了井裡。

怎麼辦?小楊問我。我說,打,打死它,吃肉!我找來一根繩子,結了一個套,慢慢往下放,套住狼的脖子,然後我和小楊拎住繩子另一頭兒使勁兒往上拉,拉到井的中央為止停下,把它吊在那裡。大約吊了能有半個多小時,看看那狼已經斷了氣,我倆拼出全身力氣,把它拉出來,小楊掄起菜刀往狼的脖子上連砍十幾下,把頭砍下來扔了,鮮血迸了他滿臉滿手都是。我用匕首把狼的四隻腳脖子割開,放血,鮮血流淌了滿地,立時就招引來一群蟲子爭搶,朝天望去,還有幾隻蒼鷺在頭頂盤旋,怪嚇人的。

怎麼吃呢,我倆商量了一下,決定一部分用鍋煮熟了吃,另一部分曬狼肉乾兒,免得短時間吃不完都爛掉了。於是我開始動手,先是把狼皮剝了下來,然後開膛剖肚,把“下水”(內臟)遠遠地扔了,就見那幾只蒼鷺風馳電掣般地撲了過去。這狼肉,我們斷斷續續吃了能有半個月。我們有時是燉著吃,有時是炒著吃,有時吃烤肉,有時吃手把肉,甚是快哉!

偷,這聽起來極不光彩,說起來也是很難為情的。可是我們那個年代,生產隊裡每個人都是要偷的,甚至有些十多歲的小孩也是經常跟著大人一起偷。當然,偷的東西都是“公家”的。偷東西的“旺季”主要集中在夏、秋兩季。夏天,主要是偷生產隊瓜地裡的西瓜、香瓜和玉米地裡的嫰苞米;秋天,主要是偷成熟了的玉米、高粱,也偷大菜地裡的大頭菜、大白菜;秋末冬初時節,主要是偷打下來的麥子和黃豆,磨點兒麵粉,換點豆腐吃吃。

人們多數時候是偷本生產隊的,被捉住了也不能怎麼地;有的時候偷的是其它生產隊的,或者是偷附近一廠農場的,那要是被捉住了,會有點兒麻煩。值得一提的是,偷一廠農場東西時,有的時候是生產隊書記和隊長帶領著大家夥兒一起偷,知青點的點長也領著全體知青偷,偷,偷,男的“主偷”,女的”協偷”,負責望風、放哨。對此,當時的大家夥兒都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這個“偷”和現在的這個“偷”,概念好像不一樣。

所以,當生產隊沒人來送菜的時候,我和小楊也就時不常地去一廠農場的菜地裡偷點兒蘿蔔白菜之類的,有時見到正在地裡覓食的雞鴨鵝,也順便偷它一隻兩隻。當然,我們都是光天化日之下偷的,不用躲藏,沒有遮掩。我們只是閒著沒事溜溜達達,溜達到地裡隨手弄點兒而已,書記和隊長也大力支援,誇我們”尿性”,有兩下子。

哎!草原的生活啊,到底怎樣?就看你是從哪個角度去看,往哪裡去想,從哪些方面去理解。快活,幸福,悠閒,自在?單調,寂寞,枯燥,艱苦?怎麼說呢?境由心生。

我和小楊二人相互做伴,同甘共苦,堅守在草原上,一直到這年的十月中旬。這裡沒有廣播,沒有電視,沒有報紙,晚上沒有一絲燈光。我們吃的水裡摻著泥沙,我們穿的衣服從未洗過一次,我們幾個月沒洗過一次臉,也幾個月沒剪過一次頭髮;我們靠觀測日月星辰判斷時間,我們靠結繩刻木計算日期,我們用幾乎是最原始的工具捕獵。這裡基本上與世隔絕,但也與世無爭。我們從早到晚“溜溜達達”,我們一天天“閒著沒事”。有的人看我們象神仙,有的人看我們像野人。我們既希望能夠一輩子如此“逍遙”,也恨不得能夠瞬間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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