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單

科舉史上的千年龍虎榜,聊聊神奇的北宋嘉佑二年進士科

說起科舉,在今天是種譭譽參半的人才選拔制度。尤其是再聯想起跟科舉如同孿生子一般共生的八股文(雖然八股文雛形於元朝、定型於明初),更是成了禁錮思想、扭曲人性以及僵化保守的代名詞,沒少遭到人們的詬病甚至是批判。

這種以今非古的做法當然不可取。畢竟相較於隋唐以前的世卿世祿制、察舉制、徵辟制以及九品中正制,科舉制儘管存在著一些不可避免的時代侷限性,但無疑是當時條件下最為公平合理的人才選拔制度。即便是到了今天,科舉制仍然發揮著巨大的影響力,並具有充分的借鑑意義。

科舉史上的千年龍虎榜,聊聊神奇的北宋嘉佑二年進士科

科舉是那個時代最為公平合理的人才選拔制度

據統計,科舉制從開創到清光緒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為止,前後經歷了1200餘年,目前有跡可考的共開科700餘次,選拔出進士8~10萬人——可以說將這千餘年間的傑出人物一網打盡,甚至到了明清時期達到了“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程度。我翻了半天的資料,在宋、明、清(僅指漢官)這三朝中純文士出身而又未經科舉晉身朝廷重臣的僅有北宋宰相陳執中(蔭補)、南宋宰相韓侂冑(恩蔭)、明朝內閣首輔楊士奇(“以史才薦”)、在清朝當過兵部尚書的汪承霈(廕生)等寥寥數人而已。至於像海瑞、夏元吉、左宗棠雖然沒考上進士,但起碼還有個舉人的身份;而富弼(制科),朱勝非、万俟卨、陳康伯(太學三舍法),宋禮(監生),張若渟(貢生)等人雖然也都不是進士,但在當時也算是形同科舉過關的“正途出身”。

當然,科舉的發展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在這一制度確立之初的隋唐,因為有世家這一怪物的存在,所以進士出身並非在官場暢通無阻的通行證。比如據《文獻通考》記載,武周時期的73名宰相中只有11人是進士出身,唐玄宗時這一比例是34:7,唐肅宗時是16:4,唐代宗時是12:4——這說明在當時(世家)舉薦和軍功仍是入仕的重要途徑,而科舉在其中並沒有特別重要和顯赫的地位。而到了明清以後隨著君主集權以及思想禁錮的強化,使得科舉的消極作用越來越顯現出來,其選拔人才的功能更是一代不如一代,直到最終被廢除掉。

科舉史上的千年龍虎榜,聊聊神奇的北宋嘉佑二年進士科

八股文的出現,表面上似乎是讓科舉制度步入輝煌,實際上走向的卻是沒落

因此,科舉真正的黃金時代唯有兩宋。不過兩宋之中,又因南宋始終面臨著來自北方強敵的亡國之危,科舉取士之盛況又不如北宋。而在北宋的167年間,要論起盛世繁華、人才輩出又以宋仁宗趙禎在位的42年間為最,其中嘉佑二年(公元1057年)的進士科更是號稱中國科舉史上的“千年龍虎榜”——其在政治、軍事、思想、文化等方面的影響力堪稱空前絕後,在前後千餘年間的700餘科科舉考試中獨佔鰲頭,無一科可與之相比。

嘉佑二年進士科能成為“千年龍虎榜”,是天時、地利、人和等諸多因素加成的結果。

從有信史可載的夏商周直至隋唐的近3000年的時間裡,甭管朝代如何更迭、文明如何發展、社會如何進步,想要當官(尤其是當大官)說白了基本只有一個途徑,那就是投胎。

在商鞅變法前的世卿世祿制下,除非攤上個好祖宗,出身寒微之家就意味著註定終生無出頭之日——在整個春秋戰國時期出身平民並位列公卿的,似乎也就蘇秦這麼一個例子。在兩漢時期推行的察舉制和徵辟制倒是給平民為官開了個小口子,但很快隨著士族門閥勢力的崛起而再度閉合。魏晉南北朝時期實行的九品中正制倒是正式將平民中的傑出人物納入了官僚體系,不過還是因為士族門閥的存在,形成了“上品無寒士,下品無士族”局面,使得寒門中人在仕途上面臨著牢不可破的天花板,難以晉身高位。

科舉史上的千年龍虎榜,聊聊神奇的北宋嘉佑二年進士科

以黃巢起義為代表的唐宋之間的大規模戰亂,最終徹底消滅了士族勢力

隨著隋唐時期科舉制的出現,這層天花板終於被打破。不過由於士族門閥的勢力依然強大,寒門士子哪怕透過科舉考試改變了命運,但大多還是要依附於前者才能保證仕途順遂。不過隨著唐末及五代十國時期百餘年的戰亂,士族門閥幾乎被一掃而空,北宋以後的歷代王朝想要籠絡、選拔人才只能依靠科舉。而透過科舉而踏入仕途的寒門士子,頭頂上再無天然壓制他們一頭的各種“二代”不說,也無須再屈辱性的賣身投靠各種豪族勳貴才能得以上位。自然可以“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憑藉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在官場上暢行無阻。

這就是讓嘉佑二年進士科成為“千年龍虎榜”的“天時”。

在北宋立國建基以後,宋太祖趙匡胤的內心其實是很慌的。

為啥?因為從唐末到五代簡直就是各種軍頭武夫的狂歡場。這幫傢伙今日還老老實實的拱手稱臣,第二天就可能抄傢伙幹掉皇帝、自己稱孤道寡——從唐天佑四年(公元907年)朱溫逼迫唐哀帝李柷禪位始到後周顯德七年(公元960年)這短短的54年間,中原大地上走馬燈般的更迭了7個朝代,其中命長者不過16年(後梁)、短者才區區4年(後漢)。而大宋朝的開山老怪趙匡胤也是個如假包換的軍頭,更是在部將的威逼利誘下才“黃袍加身”的,跟此前的那些短命王朝沒有任何區別,也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的大宋朝不會成為五代之後的“六代”。

不過老趙畢竟是不同的。而他的不同之處就在於敢於打破宿命、悍然“自宮”。

科舉史上的千年龍虎榜,聊聊神奇的北宋嘉佑二年進士科

趙大的一招杯酒釋兵權,拆掉了武將的骨頭,迎來了文官的黃金時代

一個王朝想要存續乃至於興盛,最大的依靠就是文治武功。不過如今軍頭武夫似乎成了大宋朝得以生存延續的最大威脅,那麼老趙就狠下心用一杯酒將所有的武將統統放倒,再透過崇文抑武鞏固勝利果實,終於達成了目的——兩宋享國祚319年,期間幾乎沒有爆發過成規模的軍隊內亂(北宋的王則之亂和南宋的苗劉兵變都沒啥搞頭),武將們基本都乖得跟灰孫子似的。當然,其副作用就是兩宋軍隊戰鬥力弱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非但未能實現大一統,還被契丹、党項、女真、蒙古等諸多蠻夷揍得滿地找牙,最終兩次亡於異族之手。

武將完犢子了,文官自然就發達了。可以說兩宋是文官士大夫真正的黃金時代,而且沒有之一。在這種情況下,作為文官進入仕途最主要途徑的科舉,理所當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其興旺發達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這就是讓嘉佑二年進士科成為“千年龍虎榜”的“地利”。

相對於唐朝,北宋科舉不僅開科次數多,錄取的人數更多。比如從北宋開國到宋英宗趙曙即位的短短104年間,共開科舉48次、錄取進士7996人,比終唐一朝錄取的人數都多(7448人)。而僅宋仁宗趙禎在位的42年間,就開科13次、錄取進士4255人。

而嘉佑二年的進士科僅是這13次開科中的一次,錄取人數也不足仁宗朝進士之十一,為啥就能有如神助、成了“千年龍虎榜”?

科舉史上的千年龍虎榜,聊聊神奇的北宋嘉佑二年進士科

要不是歐陽修當上了主考官,嘉佑二年進士科可能會是完全不同的模樣

這就不得不歸於一人之功,那就是號稱北宋一代文宗的歐陽修:

“三代而降,薄乎秦、漢,文章雖與時盛衰,而藹如其言,曄如其光,皦如其音,蓋均有先王之遺烈。涉晉、魏而弊,至唐韓愈氏振起之。唐之文,涉五季而弊,至宋歐陽修又振起之。挽百川之頹波,息千古之邪說,使斯文之正氣,可以羽翼大道,扶持人心,此兩人之力也。”(《宋史·卷三百一十九·列傳第七十八》)

啥意思呢?就是說起碼從魏晉到唐宋這近千年間,寫文章最厲害的兩個人,一個是唐朝的韓愈,另一個就是歐陽修了。而韓愈沒幹成的事——即幹翻駢文、恢復古文這一文壇的千古偉業,最終也是被歐陽修搞定了。

而擔任了嘉佑二年禮部貢舉主考官的歐陽修,也是成就了這科“千年龍虎榜”最重要的一個因素,堪稱“人和”。

天時地利人和加持之下,嘉佑二年進士科想不發達都不行了。

歐陽修倡導古文、摒棄“太學體”,是嘉佑二年將一代精英盡數攬入彀中最重要的因素。

在嘉佑二年之前,北宋矢志不渝推動文官政治的努力,已經在科舉考試中結出了累累碩果,出現了人才井噴的壯觀景象。尤其是天聖五年(公元1027年)進士科更是號稱“宰執榜”——狀元王堯臣官至參知政事,榜眼韓琦更是“兩朝顧命定策元勳”,為相十載、輔佐三朝,探花趙概也曾擔任過參知政事。同科的文彥博、包拯、吳育等人,最低也是官至樞密副使,皆是開創仁宗盛世的千古名臣。而在3年後的天聖八年則堪稱百花齊放,不拘一格降人才——既有堪比韓琦的一代名相富弼(制科),又有官做得好學問做得更佳的歐陽修、王拱辰、蔡襄,既有著名諫官唐介,又有號稱理學先驅的大儒石介,以及史學家孫甫、北宋婉約派詞人代表張先等傑出人物。

在嘉佑二年之前,北宋科舉已經碩果累累

但嘉佑二年進士科之所以號稱史上最強,不是沒有原因的。那就是這一科進士榜基本將北宋未來近50年間的精英人才一網打盡,幾近乎“野無遺賢”,這是科舉制度歷經1200餘年的時間裡絕無僅有的盛況。

而這,正是歐陽修造就嘉佑二年進士科成為“千年龍虎榜”的最大之功。

話說自南北朝以來,文壇盛行“駢文”,其特點就是熱衷於對偶、聲律、典故等華而不實的形式,最喜歡堆砌華麗且艱澀的辭藻,如果寫出來的文字除了自己誰都看不懂就更理想了。至於文章要表達的思想、反映的問題、達到的目的,根本就沒人在乎。

這當然是文壇的一股妖風,所以在到了中唐時有“百代文宗”韓愈撥亂反正,倡導古文運動,即推廣平實直白的文風。不過因為自晚唐以後的持續戰亂,導致古文運動的成果難以為繼,到宋初時文壇中不但有花裡胡哨的“西昆體”再度氾濫,又有以石介、柳永為代表的具有險怪奇澀傾向文風的“太學體”矯枉過正。在這種情況下,歐陽修以文壇泰斗的身份再度掀起古文運動的高潮,徹底整頓了文風,使得古文傳統成為文壇正宗,影響持續了近千年。

科舉史上的千年龍虎榜,聊聊神奇的北宋嘉佑二年進士科

領導古文運動的即是著名的唐宋八大家

因此在嘉佑二年之前的歷屆科舉中,儘管也選拔出了不少精英,但濫竽充數的更多,整體成材率並不高。而歐陽修當上了主考官以後,那些奉西昆體或是太學體為圭臬、只會陳詞濫調而無實際才能的所謂“高才”們,都被他痛下殺手統統黜落。比如當時的太學派領袖劉幾:

“有一舉人論曰:‘天地軋,萬物茁,聖人發。’公曰:‘此必劉幾也。’戲續之曰:‘秀才刺,試官刷。’乃以大硃筆橫抹之,自首至尾,謂之‘紅勒帛’,判大紕繆字榜之。”(《夢溪筆談·卷九·人事一》)

歐陽修這麼一搞,惹惱了大多數只會玩弄文字遊戲的考生。他們在落榜以後開始大肆鬧事,又是上書趙禎喊冤,又是相互聯絡造勢,甚至想逮住歐陽修痛扁一頓。不過也許是趙禎早就被無數整天胡說八道但就是不說正經事的奏章搞得火冒三丈,所以堅定的支援了歐陽修,使得這場“科舉弊案”不了了之。而且經此一事後,讀書人也終於弄清了形勢,寫文章再也不敢胡謅八扯,而是儘量平鋪直敘、簡單直白,使得北宋文壇的風氣為之一正。

而被歐陽修取中的進士,當然都是堅定擁護和支援古文運動的,起碼也是見風使舵、緊隨大勢的聰明人。而有個成語叫“文如其人”——這樣的人物,定然或是既有能力又不虛浮,能幹實事,或是精明過人,擅長把握人心,自然會在各自的領域內有所成就。

科舉史上的千年龍虎榜,聊聊神奇的北宋嘉佑二年進士科

嘉佑二年進士科的輝煌,也少不了宋仁宗趙禎的堅定支援

事實也是如此。從宋仁宗在位末期,經宋英宗、宋神宗、宋哲宗直到宋徽宗早期的近50年間,由嘉佑二年進士科“同學會”組成的強大陣容,基本主導了北宋的政治、軍事、思想、文化等領域的走向,既開創了無比輝煌的事業,也造就了無數的遺憾,甚至可以說北宋之亡,都與他們其中的某些人脫不開干係。

歷數嘉佑二年進士科的精英——百花齊放,人才輩出。

嘉佑二年進士科除了錄取了一大堆牛人外,其在科舉史上值得一提的里程碑事件,就是從這一科起,殿試不再黜落考生。凡是經禮部貢舉取中者,皆被錄取為進士。

這一年禮部貢舉共取士388名,按照以往的規矩在殿試中少則百餘人、多則超過半數都要與進士無緣——經過數年乃至幾十年的寒窗苦讀、一次次的考場拼殺,結果卻在黎明的曙光到來的最後一刻功虧一簣,可想而知那種心情有多絕望。於是就有人心理扭曲直至變態,比如一個化名為張元的倒黴蛋,就一怒之下叛逃去了西夏,還把自己的母國禍禍得不輕。

科舉史上的千年龍虎榜,聊聊神奇的北宋嘉佑二年進士科

張元之叛,固然使其為人秉性所致,但也可以算作北宋選材制度上的悲劇

為了避免這種尬事再度發生,趙禎乾脆給考生髮了個名為“殿試不黜落”的超級豪華大禮包,並在此後形成了定製:

“舊制,殿試皆有黜落……故有累經省試取中,屢擯棄於殿試者。故張元以積忿降元昊,大為中國之患,朝廷始囚其家屬,未幾復縱之。於是群臣建議,歸咎於殿試黜落。嘉佑二年三月辛巳,詔進士與殿試者皆不黜落。迄今不改。是一叛逆之賊子,為天下後世士子無窮之利也。”(《燕翼詒謀錄·卷五》南宋·王栐)

如此一來,考生自然歡呼雀躍、感激涕零。而趙禎得意之下難免就有點把持不住自己,於是這位一向以識才眼光極佳而著稱的皇帝,就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洋相。

話說嘉佑二年進士科堪稱藏龍臥虎,隨便拎出來一個大機率都是王炸級的天才。可是趙禎捧著名單翻來覆去的挑揀了半天,最終定下了狀元章衡、榜眼竇卞、探花羅愷、第四名鄭雍、第五名朱初平。

這叫什麼玩意?

一甲5人中(一甲僅限3人是明清時的規定),除了鄭雍勉強能算是個名臣外,其餘幾人在嘉佑二年進士科中只能算是碌碌之輩。比如同科取中的388名進士中,在《宋史》中有傳的達24人之多,而名列一甲的朱初平連這個入門級的履歷都沒混上。

所以嘉佑二年進士科中真正的大牛,都在二甲和三甲中扎堆。

首屈一指的大牛,無疑就是蘇軾。

說到蘇軾,人們往往想到的是他超越時代的詩詞作品,尤其是在詞作上堪稱一代詞宗。但事實上他在文化藝術上的成就又何至於此?在文章方面蘇軾是古文運動的領導人之一,位列唐宋八大家;在儒學方面與蘇洵、蘇轍創立的蜀學,是當時與荊公新學、二程洛學並列的三大學派;在書法方面是與黃庭堅、米芾、蔡襄並稱的“宋四家”之一,存世的行書、楷書作品堪稱無價之寶;在繪畫領域蘇軾擅長墨竹,是“士人畫”概念的開創者。他甚至還是當時最知名的水利專家之一,尤其擅長修堤——除了我們熟知的杭州蘇公堤,蘇軾還分別在徐州、潁州(今安徽阜陽)、惠州(今廣東惠陽)修堤數條,為當地的水利事業做出了傑出的貢獻。

如此全才,在中國文化史上亦唯蘇仙一人矣。

當然,世間本無完人,蘇軾也是如此。比如他當官就跟老師歐陽修一樣糊塗和不靠譜,要麼大嘴巴、要麼站錯隊,所以在官場混了一輩子,不是被下獄(烏臺詩案還差點被弄死),就是被貶在北宋的大好河山間到處流竄。

科舉史上的千年龍虎榜,聊聊神奇的北宋嘉佑二年進士科

蘇仙之牛叉,壓根不用我廢話

相比之下,與蘇軾既是兄弟又是“同學”的蘇轍,在詩詞歌賦上的成就就遠不如自己的二哥,但在文章上則毫不遜色。蘇轍尤其擅長政論和史論,其代表作品如《六國論》在中學時代就沒少折磨過我(需要全篇背誦啊),位列唐宋八大家可謂名至實歸。

同時,蘇轍與蘇軾的政治觀點大體類似,都是傾向於保守派,但反對全盤廢除王安石變法,所以被視為騎牆派,經常在朝爭中弄得裡外不是人。不過相比蘇二哥,蘇小弟更有政治頭腦,善於把握人心和時機,更有嫻熟的政治手腕,所以官運亨通。蘇轍最終官至門下侍郎(相當於副宰相),死後追復端明殿學士、宣奉大夫,累贈太師、魏國公,能把他二哥甩出八百里地。

而在嘉佑二年進士科中,像蘇軾、蘇轍這樣兄弟同科中選的並非孤例。類似的還有林希、林旦兄弟,王回、王向兄弟以及年紀一大把的黃湜、黃灝兄弟。當然最牛的還是南豐曾氏四兄弟(曾鞏、曾布、曾牟、曾阜),不但搞出了同科四進士,還順手捎帶了個妹夫王無咎……

曾氏四兄弟中,官做得最好的當然是曾布。他作為王安石變法的主力干將,在哲宗朝擔任過樞密使(國防部長),徽宗朝更是幹上了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宰相。不過當官只是一時爽,要論及在後世的聲望和地位,曾布遠遠比不上自己的兄長、人稱南豐先生的曾鞏。

科舉史上的千年龍虎榜,聊聊神奇的北宋嘉佑二年進士科

相比蘇軾,曾鞏更專注於做學問和教書育人

曾鞏的官運遠不如曾布,是因為他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治學和教育事業上。在文學方面,曾鞏是北宋古文運動的領導者之一,位列唐宋八大家,文風以“古雅、平正、沖和”見稱,為時人及後輩所師範;在教育方面,他重視興教勸學,培養了一批名儒,如陳師道、王無咎、曾肇和曾布等,還在撫州居所建有“興魯書院”,在此教書育人;同時,曾鞏極嗜藏書,家裡藏古籍二萬餘卷,收集篆刻五百卷,名為《金石錄》;在任職於史館其間,曾鞏整理了《戰國策》、《說苑》兩書,校訂了《南齊書》、《梁書》、《陳書》三史。

唐宋八大家中,除去唐朝的韓愈、柳宗元,北宋六大家中算上主考官歐陽修,嘉佑二年進士科就集齊了其中的四大家——僅此成就就堪稱空前絕後了。

當然說到學術就不得不提張載和程顥這“北宋五子”之二了。其中程顥與兄弟程頤師承濂學的開創者周敦頤,提出“理”是萬物之本、“存天理,去人慾”等主張,開創了洛學——後來與程朱理學齊名的陸王心學,實際上也肇始於二程。而張載則是關學的開創者,主張“氣本論”,代表了古典樸素唯物主義思想的最高成果。當然,老張最出名的還是“橫渠四句”: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同時,張載與程顥、程頤兄弟也是親戚,是二程的表叔,尤其與程顥關係頗佳。

科舉史上的千年龍虎榜,聊聊神奇的北宋嘉佑二年進士科

僅憑橫渠四句,張載足以不朽

不過同樣是親戚齊登科,蘇氏、曾氏、王程等是打虎親兄弟,章惇和章衡這對叔侄卻鬧起了冤家。

章惇打小有神童之稱,並受到了族父、曾擔任過宰相的章得象的認可:“奇其風骨,以為必貴”(《名臣碑傳琬琰集·卷十八·章丞相惇傳》),與後來的北宋名將章楶一起被視為浦城章氏雙壁。同時,章惇頗有文名,與著名詞人王觀並稱“觀三惇七”。

與驕傲的章惇相比,章衡又算個什麼玩意?

結果趙禎亂點鴛鴦譜,居然點了章衡為嘉佑二年進士科的一甲頭名,而章惇僅列二甲。於是後者視之為奇恥大辱,一怒之下乾脆拒不受敕,然後扔掉敕誥跑回家,準備下科重考!

嘉佑四年(公元1059年),在後世被戲稱為“考神”的章惇捲土重來,結果開封府試高居第一,殿試排一甲第五名——雖然遺憾的沒考中狀元,但好歹這回他沒使小性子二度跑路。否則弄不好會被火冒三丈的趙禎打入另冊,大宋朝就要少了一位鐵血宰相了。

沒錯,章惇就是北宋諸多名臣中的頭號鋼鐵直男。他的一生,簡直就是戰鬥的一生——任職地方時,章惇大刀闊斧的經略江南、平定湖北、開發湖南、開拓西南,收拾得地方勢力哭爹叫娘;入朝參與變法時,章惇又化身變法派中的頭號打手,屢屢與保守派貼身肉搏,導致屢次被貶;拜相執政時,他厲行嚴刑峻法、整頓吏治、控制言論,貶斥舊黨、流放諸臣,又力主在科舉中廢除詩賦,代以二經;軍事上,他對西夏大打出手,攻滅青唐吐蕃唃廝囉部,又對遼態度極端強硬,幾乎引發了宋遼戰爭——堪稱是北宋出將入相之第一人。

科舉史上的千年龍虎榜,聊聊神奇的北宋嘉佑二年進士科

在北宋盛產的軟骨頭中,章惇是難得一見的真爺們

甚至宋徽宗趙佶得以莫名其妙的登上帝位,並最終憑一己之力搞亡了北宋,也跟章惇不解風情的直男本性脫不開關係:

“元符三年正月己卯,哲宗崩,皇太后垂簾,哭謂宰臣曰:‘國家不幸,大行皇帝無子,天下事須早定。’章惇又曰:‘在禮律當立母弟簡王(趙似)。’皇太后曰:‘神宗諸子,申王(趙佖)長而有目疾,次則端王(趙佶)當立。’惇厲聲對曰:‘以年則申王長,以禮律則同母之弟簡王當立。’皇太后曰:‘皆神宗子,莫難如此分別,於次端王當立。’知樞密院曾布曰:‘章惇未嘗與臣等商議,如皇太后聖諭極當。’尚書左丞蔡卞、中書門下侍郎許將相繼曰:‘合依聖旨。’皇太后又曰:‘先帝嘗言,端王有福壽,且仁孝,不同諸王。’於是惇為之默然。乃召端王入,即皇帝位,皇太后權同處分軍國事。”(《宋史·卷十九·本紀第十九》)

當時的情況是向太后傾向於保守派,死活看變法派領袖章惇不順眼。在這種情況下,幾乎是章惇推薦誰,向太后就會反對誰,反之亦然。如果老章沒那麼耿直,而是像一肚子鬼心眼的曾布、蔡卞那樣懂得變通,堅決向向太后推薦趙佶,那麼最後登上帝位的還不一定是誰呢,反正趙佶恐怕是沒戲了。

這樣一來,還會有後來的靖康之變嗎?

嘉佑二年進士科的結局——同室操戈,對同年下手比誰都狠。

在科舉歷史中,同科考取進士的稱為“同年”,往往會形成一個私密的小圈子,雖然不能說關係一定有多緊密,但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互相幫扶一把、碰到倒黴蛋不落井下石一般還是能做到的。比如說北宋名臣包拯,在天聖八年取中進士後卻以盡孝為名十年不肯出仕。但一待雙親離世後他卻能火速復出,而且一路仕途順暢,僅用了十幾年功夫就成為朝中重臣,其中就不乏昔日同年的扶助幫忙。

科舉史上的千年龍虎榜,聊聊神奇的北宋嘉佑二年進士科

其實老包也懂人情世故,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鐵面無私

所以以鐵面無私著稱的包拯,一生扳倒了無數皇親國戚、達官顯貴,但他的懟人黑名單中卻從來沒出現過同年的名字。比如他曾彈劾過張方平、宋祁等人奢靡濫飲、以權謀私,但他的“好同學”如韓琦、文彥博等人在這方面也好不到哪兒去,可老包卻從來都視而不見。

但嘉佑二年進士科卻是個例外。這幫同年之間最後幾乎都成了冤家,而且恨不得把對方給弄死。

之所以會如此,原因有三——首先是因為歐陽修,其次是因為蘇軾,最後是因為變法。

歐陽修作為北宋文壇泰斗的地位是讓人沒話說的,善於識才、惜才、薦才更是令人稱道,但他確實不適合做官。歐陽修不但做了一輩子的糊塗官(醉翁嘛),而且經常不分敵我的胡亂懟人,導致他在朝野間樹敵無數,屢屢遭人誣陷,甚至連學生蔣之奇都拿他開刀,最終落得個私德不檢的臭名聲(詳情參見《桃李滿天下的一代文宗歐陽修,為何落得個私德不檢的罵名?》)。

主考官如此,學生們自然跟著上樑不正下樑歪,於是嘉佑二年進士科便冒出了無數個懟人狂魔,如蘇軾、章惇、曾布、張璪、鄧考甫、林希、蔣之奇等。而且還都學著老師不分敵我亂開炮,最終難免又被人懟翻、不得好死。

科舉史上的千年龍虎榜,聊聊神奇的北宋嘉佑二年進士科

讓我們無限敬仰和愛戴的蘇仙,其實情商堪憂而且不會做官

尤其是蘇軾。這位蘇仙性情豁達豪放,又不拘小節,不識人情世故,經常在不知不覺中把人往死裡得罪。比如林希曾與蘇軾、蘇轍交情莫逆,還曾贈聯給蘇轍表達敬仰之情:

“林文節作啟謝蘇子由,有一聯雲:‘父子以文章冠世,邁淵、雲、司馬之才;兄弟以方正決科,冠晁、董、公孫之對。’”(《宋人軼事彙編·卷十三·林希條》)

可是後來蘇軾兄弟遭貶黜的詔書卻是由林希親筆起草,而且“詞極其醜詆,至以‘老奸擅國’之語陰斥宣仁,讀者無不憤嘆”(《宋史·卷三百四十三·列傳第一百二》),顯然以蘇氏兄弟的情商水平判斷,肯定又是那位蘇大嘴把林希給得罪死了。

類似的情況還發生在張璪身上。張璪與蘇軾也曾是好友,還有在鳳翔同事的交情,蘇大嘴還曾為其作過《稼說》一文。可等到烏臺詩案爆發,張璪卻以知諫院的身份把蘇軾往死裡整。就連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禮說情(張璪也算變法派,是王安石的小弟),張璪都不給面子,還把王安禮臭罵了一頓,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張璪這貨人品確實不咋地,但越是這種人越擅投機,通常不會把事情做絕。而他如此這般不顧一切的欲置蘇軾於死地,肯定是一個巴掌拍不響。

甚至連蘇軾的鐵哥們章惇,最終也跟他反目成仇。

蘇軾與章惇相交多年,情誼深厚,堪稱知己:

“章惇嘗與蘇軾同遊南山,抵仙遊潭,潭下臨絕壁萬仞,岸甚狹。子厚推軾下潭書壁,軾不敢。子厚履險而下,以漆墨濡筆大書石壁上曰:‘蘇軾章惇來。’軾拊其背曰:‘子厚異日得士,必能殺人。’子厚曰:‘何也?’軾曰:‘能自拼命者,能殺人也。’子厚大笑。”(《東都事略·卷九十五·列傳第七十八》南宋·王稱)

在王安石變法期間,章惇是新黨先鋒,蘇軾則是舊黨干將。二者政見不同。卻絲毫不影響私誼。烏臺詩案起,蘇軾身陷囹圄,一度命懸一線,章惇不顧新黨同僚的非議,奮不顧身救援好友,並上書宋神宗趙頊求情,終使得蘇軾獲救。

科舉史上的千年龍虎榜,聊聊神奇的北宋嘉佑二年進士科

蘇軾與章惇曾好得穿一條褲子都嫌肥

可是風水輪流轉,元祐元年(公元1086年)舊黨得勢,瘋狂攻擊章惇,其中最賣力氣的就包括蘇軾的弟弟蘇轍。

蘇軾與蘇轍兄弟情深,往來密切。要說蘇轍之舉的背後沒有蘇軾的默許甚至指使,脾氣火爆的章惇肯定不信,於是他開始深恨蘇軾。

元祐八年(公元1093年),宋哲宗趙煦親政,再次起用章惇、恢復變法。睚眥必報的老章上臺後立刻展開報復,將蘇軾貶去惠陽(今廣東惠州)吃香蕉。不過老蘇為人豁達樂觀,還寫下詩句“為報詩人春睡足,道人輕打五更鐘”以自娛,氣得老章七竅生煙,乾脆又給他送去了儋州(今海南儋州),跟野人打交道去了。

至於說因王安石變法而導致充斥於嘉佑二年進士科中的新、舊兩黨之爭,那就更是你死我活了。尤其是像變法派中的呂惠卿、曾布等人權慾薰心,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甚至不惜坑主、內訌。就連頭鐵戰士 鋼鐵直男章惇私生活也不甚檢點,被政敵視為小人。

也正是因為變法派內部的混亂,導致好好的變法最終淪為黨爭的泥沼,甚至可以說是活活拖垮了北宋。在這其中,嘉佑二年進士科的同年們,堪稱功不可沒。

當然,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在此不再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