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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版《鹿鼎記》第一百零七回 不拍馬屁

舊版《鹿鼎記》第一百零七回 不拍馬屁

韋小寶道:“我聽說書先生說故事,自來忠臣義士,一位是岳飛嶽爺爺,一位是關帝關王爺。皇上,咱們這次去揚州修忠烈祠,不如把嶽爺爺、關王爺的廟也修上一修。”康熙笑道:“你心眼兒挺靈,就可惜不讀書,沒有學問。修關帝廟,那是很好,關羽忠心報主,大大的有義氣,我來賜他一個封號。那岳飛打的是金兵。咱倆大清,本來叫作後金,金就是清,金兵就是清兵。這個嶽王廟,那就不用理會了。”韋小寶道:“是,是,原來如此。”心中想:“原來你們韃子是金兀朮、哈迷蚩的後代。你們的祖宗可差勁得很。”

康熙道:“河南省王屋山,好像有吳三桂伏下的一枝兵馬,是不是?”韋小寶一怔,道:“是啊。”心想:“這件事你若不提,我倒忘了。”康熙道:“當時你查到吳三桂的逆讜,派人前來奏知,我卻反而將你申斥一頓,你可知是什麼原因?”韋小寶道:“想來咱們對付吳三桂的兵馬還沒調派好,所以皇上假裝不信,免得打草驚蛇。”康熙笑道:“對了!打草驚蛇這個成語用得對了,朝廷之中,吳三桂一定伏有不少心腹,我們一舉一動,這老賊無不知道得清清楚楚。王屋山司徒伯雷的事,當時我若是一加查究,吳三桂立刻便知道了。他心裡一驚,說不定馬上就起兵造反。那時候啊,朝廷的虛實他什麼都知道,他的兵力部署什麼的,我可一點兒也不知,打起仗來,我們非輸不可。一定要知己知彼,才可百戰百勝。”

韋小寶道:“皇上當時派人來大罵我一頓,滿營軍官都知道了,吳三桂若有奸細在我兵營裡,必定去報告給老傢伙知道,老傢伙心裡,說不定還在暗笑皇上胡塗呢。”康熙道:“你這次去揚州,帶五千兵馬,去到河南濟源,突然出其不意,便將王屋山上的匪窟給剿了。吳三桂這一枝伏兵離京師太近,是個心腹之患。”韋小寶喜道:“那妙得緊。皇上,不如你御駕親征,殺吳三一個下馬威。”

康熙微笑道:“王屋山上只有一二千土匪,其中一大半倒是老弱婦孺,那個姓元的張大其辭,說什麼有三萬多人,全是假的。我早已派人上山去查得清清楚楚。一千多名土匪,要我御駕親征,未免叫人笑話罷!哈哈,哈哈。”韋小寶跟著乾笑了幾聲,心想小皇帝精明之極,虛報大數可不成。康熙道:“怎麼樣進剿王屋山土匪,你下去想想,過一兩天來回奏。”韋小寶答應了退下,尋思:“這行軍打仗,老子可不大在行。當日水戰靠施琅,陸戰靠誰才是?有了,我去調廣東提督吳六奇來做副手,一切全聽他的。這人打仗可是一把好手。”

韋小寶轉念又想:“皇上叫我想好了方略,一兩天回奏,到廣東去請吳六奇,回來最快也得一個月,那可來不及。北京城裡,可有什麼調兵打仗的好手?”盤算半晌,北京城裡出名的武將倒是不少,但大都是滿洲大官,不是已經封公封侯的,就是將軍提督,自己小小一個都統,指揮他們不動。他爵位已封到伯爵,在滿清職官制度,子爵已是一品,伯爵以上,列為超品,比之尚書的爵位還高。但那是虛街,雖然尊貴,卻無實權。他小小年紀想要名臣勇將聽命於巳,可就不易了。

他在房中踱來踱去出神,瞧著案上所贈的那隻金飯碗,心想:“施琅在北京城裡不得意,這才來求我。北京城裡,不得意的武官應該還有不少哪。只是又要不得意,又要有本事,一時之間未必湊得齊在一起。沒本事而飛黃騰達之人,北京城裡倒是不少,像我韋小寶就是一位了,哈哈!”想到這裡,不由得自覺好笑。走過去將金飯碗捧在手裡,只覺重甸甸地,沒有一斤,也有十四兩,飯碗上的四個大字雖然不識,卻聽人說過,知道是“加官進爵”,心想:“我韋小寶憑了什麼本事加官進爵,最大的本事,便是拍馬屁,拍得小皇帝舒舒服服,除此之外,老子的功夫平常得緊。看來凡是有本事之人,不肯拍馬屁,喜歡拍屁的,他媽的便是跟老子差不多。”

他仰起了頭尋思,相識的武官之中,有那個是不肯拍馬屁的?天地會的英雄豪傑當然不會隨便向人諂諛,只是除了師父陳近南和吳六奇之外,大家只會內功外功,不會帶兵打仗。師父的部將林興珠是會打仗的,可惜回去了臺灣。突然之間,想起了一件事。

那日他帶同施琅等人,前赴天津,轉去塘沽出海,水師總兵黃甫對自己奉承周到,天津衛有一個大鬍子武官,卻對自己皺眉扁嘴,一副瞧不起的樣子,一句馬屁也不肯拍。這傢伙是誰哪?他當時沒記住這軍官的名字,這時候自然更加想不起來,心中只想:“拍馬屁的,就沒本事。這大鬍子不肯拍馬屁,一定有本事。”

他尋思片刻,已有了主意,當即到兵部尚書衙門去找尚書明珠,請他出一道六百里加急文書,去天津衛將一名大鬍子軍官調來北京,這大鬍子的軍階不高也不低,不是副將,就是參將。明珠覺得這件事有些奇怪,出文書去調一個人,無名無姓,如何調法?但他知韋小寶眼前是皇帝最得寵之人,莫說只不過去天津衛調一個武官,就是再難十倍的題目出下來,也得想法子交差,當即含笑答應,親筆寫了一道公文給鎮守天津的總兵,命他將麾下所有的大鬍子軍官,一齊調來北京,赴部進見。

次日中午時分,韋小寶剛吃完中飯,親兵來報,兵部尚書大人求見。韋小寶迎出大門,只見明珠身後跟著二十個大鬍子軍官,有的黑鬍子,有的白鬍子,有的是花白鬍子,個個麋沙被面,大汗淋漓。明珠笑道:“韋都統,你吩咐調的人,兄弟給你找來了一批,請你挑選,不知那一個合式。”

韋小寶忽然間見到這麼一大群大鬍子軍官,一怔之下,不由得哈哈大笑,說道:“明珠大人,我只請你找一個人鬍子,你辦事可真周到,一找就找了二十來個,哈哈,哈哈。”明珠笑道:“就怕傳錯了人,不中韋爵爺的意啊。”

韋小寶又是哈哈大笑,說道:“天津衛總兵麾下,原來有這許多大鬍子………”話未說完,人叢中突然有個聲音暴雷也似的喝道:“大鬍子便怎樣?你沒的拿人來開玩笑!”韋小寶和明珠都吃了一驚,齊向那人瞧去,只見他身材魁梧,站在眾軍官之中,此各人都高了半個頭,滿臉怒色,一叢大鬍子似乎一根根都翹了起來。韋小寶一怔,隨即喜道:“對了,對了,正是老兄,我便是要找你。”

那大鬍子怒道:“上次你來到天津,我言語中衝撞了你,早知你定要報復,出這一口氣。哼,我沒犯什麼罪名,要硬加我什麼罪名,只怕也不容易。”明珠道:“你叫什麼名字?怎地在上官面前如此無禮?”那大鬍子適才到兵部衙門,巳參見過明珠,他是該管的大上司,可也不敢胡亂頂撞,便躬身道:“回大人,卑職天津副將趙良棟。”明珠道:“這位韋都統官高爵尊,為人寬仁,是本部的好朋友,你怎地得罪他了,快快上前陪罪。”

趙良棟心頭一口氣難下,斜睨著韋小寶,心想:“你這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子,我為什麼向你陪罪?”韋小寶笑道:“趙大哥莫怪,是兄弟得罪了你,該當兄弟向亦陪罪。”轉過頭來,向著眾軍官說:“兄弟有一件要事,要和趙副將商議,一時記不起他的尊姓大名,以致兵部大人邀了各位一齊到北京來,累得各位連夜趕路,實在對不起得很。”說著連連拱手。

眾軍官忙即還禮。趙良棟見他言語謙和,倒是大出意料之外,心頭火氣,也登時消了。韋小寶嚮明珠道:“來來來,大人光臨,請到裡面坐坐,兄弟敬酒道謝。天津衛的朋友們,也都請進去。”明珠本是有心要和他結納,當下欣然入內。

韋小寶大張筵席,請明珠坐了首席,請趙良棟坐次席,自己在主位相陪,其餘的天津武將,另行坐了三桌。伯爵府的酒席,自是十分豐盛,酒過三巡,演戲的在筵前唱起來。這次進京的天津眾武將有的只不過是個小小把總,只因天生了一把大鬍子,居然在伯爵府中與兵部尚書、都統大人一起喝酒聽戲,當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意外奇逢。

那趙良棟脾氣雖然倔強,為人卻也精細,見韋小寶在席上不提商議何事,也不出言相詢,只是聽著韋小寶說些羅剎國的奇風異俗,心中卻想:“小孩子胡說八道,那有男人女人在大庭廣眾之間摟抱了跳啊跳的,天下怎會有如此不識羞恥之事?”

明珠喝了幾杯酒,聽了一齣戲,便站起來告辭。韋小寶直送到大門之外,回到大廳,陪著眾軍官看完了戲,這才請趙良棟到內書房去詳談。

趙良棟見書架上擺滿了一套套書籍,心中不禁肅然起敬:“這小孩年紀雖小,學問倒是好的,這可比我們粗胚高明瞭。韋小寶見他眼望書籍,笑道:“趙大哥,不瞞你說,這些書本子都是拿來擺樣子的。兄弟識得的字,加起來湊不滿十個。我自己的名字韋小寶三字是會寫的,除此之外,就只好對著書本子他媽的乾瞪眼了。”趙良棟哈哈大笑,心頭又是一鬆,覺得這個小都統性子倒很直爽,不搭架子,說道:“韋大人,卑職先前言語冒犯,你別見怪。”韋小寶笑道:“見什麼怪啊。你我不妨兄弟相稱,你年紀大,我叫你趙大哥,你就叫我韋兄弟。”

趙良棟忙站起來講了個安,說道:“都統大人可別說這等話,那太也折殺了小人了。”韋小寶笑道:“請坐,請坐。我不過運氣好,碰巧做了幾件讓皇上稱心滿意的事,你還道我真有什麼狗屁本事麼?做這個官,實在慚愧得緊,那及得上趙大哥一刀一槍,功勞苦勞完全憑真本事幹起來的。”這幾句話只把趙良棟聽得心頭大悅,說道:“韋大人,我是個粗人,你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下來,只要小將做得到的,一定拼命給你去幹。就算當真做不到,我也給你拼命去幹。”韋小寶大喜,說道:“我也沒什麼事,只是上次在天津見了趙大哥,見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我是欽嗟大臣,人人都拍我馬屁,偏生趙大哥就不賣帳。”趙良棟神色有些尷尬,道:“小將是粗魯武人,不善奉承上司,倒不是有意對欽差大臣無禮。”韋小寶道:“我沒有見怪,否則的話,也不會找你來了。我心中有個道理,凡是沒本事的,只好靠拍馬屁去升官發財,不肯拍馬屁的,一定是有本事之人。”

趙良棟喜道:“韋大人這幾句話說得真是爽快極了。小將本事是沒有,可是聽到人家吹牛拍馬,心中就是有氣。得罪了上司,跟同僚吵架,升不了官,都是為了這個牛脾氣。”韋小寶道:“你不拍馬屁,一定有本事的。”趙良棟裂開了大嘴,不知說什麼話才好,真覺“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韋大人”也。

韋小寶吩咐家人在小書房中關了酒席,兩人對酌閒談,原來趙良棟是陝西省人氏,行伍出身,打仗時勇往直前,積功而升到副將。韋小寶聽說他善於打仗,心頭甚喜,暗想:“我果然沒有看錯了人。”當下問起帶兵進攻一座山頭的法子。趙良棟不讀兵書,但久經戰陣,經歷極富,聽韋小寶問起,只道是考較自己本事,當下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兩人說得興起,趙良棟將書架上的四書五經一部部搬將下來,布成山峰、山谷、河流、道路之形,打仗時何處埋伏、何處佯攻、何處攔截、何處撞擊,一一細加解釋。他說的是雙方兵力相等的戰法。韋小寶道:“如果敵人只有一千多些,而咱們卻有五千人馬,要怎麼進攻,才能必勝?”趙良棟道:“打仗必勝,那是沒有的。不過我們兵力多了敵人幾倍,如果是由小將來帶,倘若再打輸了,那還算是人麼?總要將敵人盡數生擒活捉,一個也不漏網才好。”他一面說,一面佈置敵我雙方的兵力部署。韋小寶命家丁去取了幾千文銅錢來,當作兵馬,趙良棟便布起陣來。

韋小寶將他的話記在心中,當晚留他在府中歇宿。次日去見康熙,依樣葫蘆,便在上書房中布起陣來。只是韋小寶不敢胡亂搬動皇帝的書籍,大致粗具規模,也就是了。

康熙沉思半晌,問道:“這法子是誰教你的?”韋小寶也不隱瞞,將趙良棟之事說了。康熙聽說明珠連夜召了二十幾名大鬍子軍官,從天津東來,供他挑選,不由得哈哈大笑,說道:“你又怎知趙良棟有本事?”韋小寶可不敢說由於這大鬍子不拍馬屁,心想自己是馬屁大王,這秘訣決不能對皇帝說知,便道:“上次皇上派奴才去天津,我見這大鬍子帶的兵操得很好,心想總有一日要對吳三桂用兵,這大鬍子倒是個人才。”

康熙點點頭道:“你念念不忘對付吳三桂,那就好得限。朝裡那些老頭子啊,哼,念念不忘就是怎樣討好吳三桂,向他索取賄賂。那趙良棟現在是副將,是不是?你回頭答應他,一力保薦他升官,我特旨升他為總兵,讓他承你的情,以後盡心幫你辦事。”韋小寶喜道:“皇上體貼臣下,當真是無微不至。”

他回到伯爵府,跟趙良棟說了。過得數日,兵部果然發下了憑狀,升趙良棟為天津總兵,聽由都統韋小寶調遣。趙良棟自是感激不盡,心想跟著這位少年上司,不用拍馬屁而升官甚快,實是人生第一大樂事。

這日韋小寶正和趙良棟在府中談論,外面有人求見,卻是額駙吳應熊請去府中小酌。那請客的親隨說道:“額駙很久沒見韋大人,很是牽掛,務請韋大人賞光,額駙說謝媒酒還沒請你老人家喝過呢。”韋小寶心想:“這駙馬爺有名無實,謝什麼媒?不過說到這個‘謝’字,你們姓吳的總不能講我喝一杯酒就此了事,不妨過去瞧瞧,順手發財,有何不可。”當下帶了趙良棟和驍騎營親兵,來到額駙府中。

吳應熊與建寧公主成婚後,在北京已有賜第,與先前暫居時的局面又自不同。吳應熊帶著幾名軍官,出大門迎接,說道:“韋大人,咱們是自己兄弟,今日大家敘敘,也沒有外客。剛從雲南來了幾位朋友,正好請他們陪趙總兵喝酒。”幾名軍官通名引見,那留著花白長鬚,形貌威重的是雲南提督張勇;另外兩個都是副將,一個神情悍勇的名叫王進寶,一個溫和恭敬的叫做孫思克。

韋小寶拉著王進寶的手,說道:“王大哥,你是寶,我也是寶,不過你是大寶,我是小寶。咱哥兒倆‘寶一對’,有殺無賠。”雲南三將都哈哈大笑起來,見韋小寶十分隨和,都感欣喜。韋小寶對張勇道:“張大哥,上次兄弟到雲南,怎麼沒見到你們三位啊?”張勇道:“那時候王爺恰好派小將三人出去巡邊,沒能在昆明侍候韋大人。”韋小寶道:“唉,什麼大人小將的,大家爽爽快快,我叫你張大哥,你叫我韋兄弟,咱們這叫做‘哥倆好,喜相逢’!”張勇笑道:“韋大人這般說,我們可怎麼敢當?”

幾個人一面說笑,走進廳去,家丁剛獻上荼來,另一名家丁過來向吳應熊道:“公主請額駙陪著韋大人進去見見。”韋小寶心中怦的一跳,心想:“這位公主可不大好見。”但想到昔日和她同去雲南,一路上風光旖旎,有如新婚夫婦一般,不由得熱血上湧,臉上紅了起來。吳應熊笑道:“公主常說,咱們的姻緣是韋大人撮成的,非好好敬一杯謝媒酒不可。”說著站起身來,向張勇等說道:“各位寬坐。”陪著韋小寶走進內堂。經過兩處廳堂,來到一間廂房之中,吳應熊反手帶上了房門,說道:“韋大人,這一件事,非請你幫個大忙不可。”韋小寶臉上又是一紅,心想:“你給公主閹了,做不來丈夫,要我幫這大忙嗎?”囁囁嚅嚅的道:“這個………這個………有些不大好意思吧。”吳應熊一愕,說道:“若不是韋大人仗義援手,解這急難,別人誰也沒此能耐。”韋小寶神色更是忸怩,心想:“定是公主逼他來求我的,否則為什麼他說非要我來幫手不可,別人就不行?”

吳應熊見韋小寶神色有異,只道他不肯援手,說道:“這件事情,我也明知十分難辦,事成之後,父王和兄弟一定不會忘了韋兄弟給我們的好處。”韋小寶心想:“為什麼連吳三桂也要感激我?啊,是了,吳三桂定是沒有孫子,要我幫他生一個。是不是能生孫子,那可拿不準啊。”說道:“駙馬爺,這件事是沒把握的。王爺跟你謝在前頭,若是弄不成功,豈不是對不起人?”吳應熊道:“不打緊,不打緊。韋兄弟只要是盡了力,我父子一樣承情,就是公主,也是感激不盡。”韋小寶笑道:“你要我賣力,那是一定的。”

吳應熊走近一步,低聲道:“削藩的事,訊息還沒傳到雲南,張提督他們是不知道的。韋兄弟若能趕著在皇上跟前進言,改回削藩的成命,六百里加急文書趕去雲南,準能將削藩的上諭截回來。”韋小寶一愕,道:“你………你說是削藩的事?”吳應熊道:“是啊,眼前大事,還有大得過削藩的?皇上對於韋兄弟的主意,可說得是言聽葉從,只有韋兄弟出馬,才能挽狂瀾於既倒。”韋小寶心想:“原來我全然會錯了意,真是好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吳應熊道:“韋兄弟為何發笑?是我的話說錯了麼?”韋小寶道:“不是,不是。對不住,我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好笑。”吳應熊心中不快。臉上微有慍色,暗暗切齒:“眼前且由得你猖狂,等父王舉起義旗,一路勢如破竹的打到北京,拿住了你這小子,瞧我不把你千刀萬剮。”韋小寶道:“駙馬爺,明兒一早,我一定去見皇上,說道吳額駙是皇上的妹夫,平西王是皇上的尊親,就算不再加官晉爵,總不能削了尊親的爵位,這可對不起公主哪。”吳應熊忙道:“是,是。韋兄弟腦筋動得快,一時三刻之間就想了大條道理出來,一切拜託。咱們這就見公主去。”

他帶領韋小寶,來到公主房外求見。公主房中出來一名宮女,吩咐韋小寶在房側的花廳中等侯。過不多時,公主便來到廳中,大聲喝道:“小桂子,你隔了這麼多時候也不來見我,你想死了?快給我滾過來!”韋小寶笑著請了個安,笑道:“公主萬福金安。小桂子天天記掛著公主,只是皇上派了我出差,一直到羅剎國,還是這幾來剛回來的。”公主眼圈兒一紅,道:“你天天記著我?見你的鬼了,我………我………”說著眼淚水便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韋小寶見公主玉容清減,神色憔悴,料想她與吳應熊婚後,定是鬱鬱寡歡,心想:“吳應熊這小子是個太監,嫁給太監做老婆,自然沒什麼快活。”眼見公主這般情況,想起昔日之情,不由得心生憐惜,說道:“公主記掛皇上,皇上也很記掛公主,說道過得幾天,要接公主進宮,敘敘兄妹之情。”這是他假傳聖旨,康熙可沒說過這樣的話。

建寧公主這幾個月來住在額駙府中,氣悶無比,聽了韋小寶這句話,登時大喜,問道:“什麼時候,你跟皇帝哥哥說,明天我就去瞧他。”韋小寶道:“好啊,額駙有一件事,吩咐我明天面奏皇上,我便奏請皇上接公主便是。”吳應熊也很喜歡,說道:“有公主幫著說話,皇上是更加不會駁回的了。”公主小嘴一撇,說道:“哼,我只跟皇帝哥哥說家常話,可不幫你說什麼國家大事。”

吳應熊陪笑道:“好罷,你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公主慢慢站起來,笑道:“小桂子,差不多一年沒見你,你可長得高了。聽說你在羅剎國有個鬼姑娘相好,是不是啊?”韋小寶笑道:“那有這回事?”突然之間,拍的一聲響,臉上已熱辣辣的吃了公主一記耳光。韋小寶叫道:“啊喲!”跳了起來。公主笑道:“你說話不盡不實,在我面前也說假話?”提起手來,又是一掌。韋小寶側頭一避,這一掌就沒打著。公主對吳應熊道:“我有事要問小桂子,你不必在這裡聽著了。”吳應熊笑道:“好,我去陪外面的武官們喝酒去。”心想眼睜睜的瞧著韋小寶捱打,他面手上可不大好看,當下退出了花廳。

公主一伸手,巳扭住了韋小寶的耳朵,說道:“死小鬼,你忘記了我啦。”說著重重一扭。韋小寶痛得大叫起來,說道:“沒有,沒有!我這不可是瞧你來嗎?”公主飛起左腳,踢在他的小肚子上,罵道:“沒良心的,瞧我不剮了你?若不是我來叫你,你再過三年也不會來瞧我。”韋小寶見廳上無人,伸手摟住了她,低聲道:“不要動手動腳,明天我跟你在皇宮裡敘敘。”公主臉上一紅,道:“敘什麼?敘你這小鬼頭!”伸手在他額頭卜的一下,打了個爆慄。韋小寶抱著她的雙手緊了一緊,說道:“我使一招‘雙龍搶珠’!”公主啐了他一口,掙扎了開去。韋小寶道:“咱們若是在這裡親熱,只怕駙馬爺起了疑心,明兒在宮裡見。”公主紅著臉道:“他疑心什麼?”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小鬼頭兒,快滾你的罷。”

韋小寶笑著出去,回到大廳,只見吳應熊陪著四名武將閒談。趙良棟和王進寶正不知爭辯什麼,兩人都是面紅耳赤,聲音極大。兩人見到韋小寶出來,便住了口。韋小寶笑道:“兩位爭什麼啊?讓我聽聽成不成?”張勇笑道:“我們在評論馬匹。這位王副將相馬眼光獨到。憑他挑過的馬,必定是良駒,剛才大家說起了牲口,王副將就誇雲南的馬好。這位趙總兵不信,說道川馬滇馬腿短,跑不快。王副將卻說川馬滇馬有長力,十里路之內及不上別的馬,跑到二三十里之後,那就越奔越有精神。”韋小寶道:“是嗎?兄弟有幾匹坐騎,就講王副將相相。”當下吩咐親兵回府,將馬廐中的好馬牽來。

吳應熊道:“韋都統的坐騎,是康親王所贈,有名的大宛長駒,叫做玉花聰,我們的旗馬那裡及得上?”王進寶道:“韋大人的馬,自然是好的,大宛出好馬,卑職也聽到過,卑職在甘肅、陝西時,也騎過不少大宛名駒,短途衝刺是極快的,什麼馬也比不上。”趙良棟道:“那麼賽長途呢?難道大宛馬還及不上滇馬?”王進寶道:“雲南馬本來並不好,只不過勝在克苦耐勞,有長力。這些年來卑職在滇北養馬,將川馬、滇馬交配,這新種倒是極佳。”趙良棟道:“老兄,你這就外行了,馬匹向來講純種,種越純越奸,沒聽說雜種馬反而更好的。”王進寶脹紅了臉,說道:“趙總兵,我不是說雜種馬一切都好。馬匹用途不同,有的用以衝鋒陷陣,有的用以負載輜重,就算是軍馬,也大有分別啊。有的是百里馬,有的是千里馬,長途短途,全然不同。”趙良棟道:“哼,居然有人喜歡雜種。”

王進寶大怒,霍地站起,喝道:“你罵誰是雜種?這般不乾不淨的亂說!”趙良棟冷笑道:“我本來是說馬,又不是說人。誰的種不純,作賊心虛,何必亂髮脾氣。”王進寶更加怒了,說道:“這是額駙公的府上,不然的話,哼哼!”趙良棟道:“哼哼怎樣?你還想眼我動手不成?”

張勇勸道:“兩位初次相識,何必為了牲口的事生這閒氣?來來來,我陪兩位喝一杯,大家別爭了。”他是提督,官階比趙良棟、王進寶都高,兩人不敢不賣他這個面子,只得都喝了酒。兩人你瞪著眼瞧我,我瞪著眼瞧你,若不是上官在座,兩個火爆霹靂的人當場就打將起來了。

過不多時,韋小寶府中的親兵馬伕巳牽了坐騎到來,眾人同到後面馬廐中去看馬。王進寶倒也真的懂馬,一眼之下,便說出每一匹馬的長處缺點,甚至連性情脾氣也猜了七八成。韋府的馬伕都十分佩服,大讚王副將好眼力。

最後看到韋小寶的坐騎玉花驄。這匹馬腿長膘肥,相貌神駿,尤其全身雪白,生滿了胭脂色的斑點,毛色光亮,漂亮之極,人人看了都不住的喝采。王進寶卻不置可否,看了良久,說道:“這匹馬本質是極好的,只可惜養壞了。”韋小寶道:“怎地養壞了?倒要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