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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減首月,當深圳學生打下廣場舞半壁江山!

9月中旬,一群深圳小學生跳廣場舞的影片登上同城熱搜,這被視作雙減政策落地之後,孩子們擺脫培訓班與課業負擔之後的一場集體釋放。疾風驟雨的政策衝擊下,教培行業急轉直下,機構匆匆關門,學校佈置的作業大大減少,對孩子來說,這怎麼都是件開心的事情。學生背後的家長們,交織的情緒則複雜微妙得多。我們接觸了三位小一、小二年級家長。三位媽媽的教育理念、對孩子的未來期待各不相同,對於雙減政策的態度亦大相徑庭,但目光都已放到八、九年後的深圳中考,“想到不到50%的普高入學率,心裡就沒法平靜”。面對孩子,錯綜幽微的教育心態背後,很大程度上是成年人的自身投射,有彌補成長缺憾的期望,有對階層下沉的憂懼,亦有現實生存焦慮的困擾……

雙減首月,當深圳學生打下廣場舞半壁江山!

“大家都會有這種感覺,在這個時代,上大學是個理所應當的選擇”,陸栩和先生是“深二代”,家境都很不錯。以目前的家庭條件,孩子未來的生存不會是問題。但陸栩依然希望孩子讀大學,“上了大學他的人生才是完整的”。“現在讀到大學已經算學歷低了,職業學校跟原來以前的中專差不多了嘛。”陸栩生活的小區,也有成績不好的孩子,“但是家裡非常有錢”。在她看來,自己身處的中等階層,恰恰是最焦慮的群體,有錢人的孩子,成績不好未來也有許多選擇,收入差一點的人群,沒有階層下沉的隱憂。而自己則要憂心“萬一孩子真的普普通通的,被篩下來怎麼辦。”這也是陸栩和先生在教育上的分歧之處。在她先生看來,無論如何孩子都不會很差,在健康、品德上不出問題就夠了,“我比他要求多一點點,不能比我差就行了。”

薛小滿的女兒今年剛剛讀小學,前兩天她在網上買了一套小一試卷,這是雙減給她帶來的小困擾,她得自己買試卷,摸底孩子到底學得怎麼樣。

在女兒的學習上,她打算把節奏定的“比學校走的稍微快一點”,比如老師佈置的作業是識字,她會要求女兒還得會寫。孩子爸爸更能放得開,這點努力在他看來也無必要,“幹嘛買卷子,幹嘛還要她會寫,跟著老師的節奏走不就行了”,他問薛小滿。週末倆人會送孩子去上舞蹈課和畫畫課,這是從幼兒園時期延續下來的課程,雙減政策來與不來,他們都不打算送女兒上太多培訓班。在薛小滿的教育觀念裡,好成績不是靠培訓班“雞”出來的。認真聽課,高效學習,養成好習慣和自制力,以及自己能把東西學好的自信心,比上培訓班更有說服力。內卷的新聞薛小滿也會看,外界環境的壓力,她不願再轉嫁到孩子身上。薛小滿對自己的教育方式頗有信心,她和先生從小的學習成績都不差,按照她的這套方法,女兒成績可能不會特別好,但也不至於太差。當然,信心與她的預期直接相關,“孩子保持箇中等偏上,考一箇中等偏上的公立高中,讀個深大,廣州的華農華工就可以了。” 她也想象過更低預期的結果,“讀個深職院,當時可能會失落一會兒,但也能接受”。“學一門手藝也很好,有一個正當職業養活自己就沒問題。甚至說她以後結不結婚,生不生娃,跟男生生還是跟女生生,我都能看開。”她把更大的期待,放在了另一個層面,“我更希望她成長為一個快樂的,人格健全的人,既然這麼期望,就不能硬要求她成績拔尖。”

雙減首月,當深圳學生打下廣場舞半壁江山!

薛小滿對女兒的教育和未來期待,很大程度上源於對自身所受教育的反思。

她在“雞娃”式教育中長大,父母對成績的要求是“數學不能扣分,語文除了作文其他都不能扣分”,從小學高年級開始,她的業餘時間只能分配給學習,“玩兒是不被允許的”。

薛小滿父親成長於農村,少年時代極其努力,每日早晨5點起床讀書。憑著這份勤奮吃苦,在高考恢復第二年便考上了省內頗具盛名的大學。這樣的經歷,令他格外信奉“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效用。

小學三年級,薛小滿考了個雙百分,母親問父親要不要獎勵,父親說了句“這麼大了要什麼獎勵,難道不是應該的”。升到初中後,她有次考了第八名,父親夜裡一直嘆氣,嘴裡唸叨著“你這輩子完了”。薛小滿收到深圳大學通知書後,父親生了一晚上悶氣,問她“要不要復讀”,原計劃要擺的升學宴也打算取消,畢竟她的堂姐考上了北京大學。

“當時覺得自己考得差很丟臉,現在覺得,他這些行為,深深地傷害了我。”

成年後審視自己,薛小滿發現“大體上我不是一個很快樂的人”。日常困擾她的,不是學歷,不是過往的學習與成績,而是性格、心態、待人接物,以及情緒管理能力。

長期以來,她常常處於“很焦慮,覺得自己不行”的狀態。別人能力比不上她,但人家有信心去爭取的工作,她不敢。與人交往當中,她也會無意識地迎合和討好別人。

“很多東西,你會有意識去矯正,但很難徹底消除,所以我就不希望我的女兒,在逼迫壓迫的狀態下成長,讓她成為一個快樂的人,可能更重要。”

薛小滿對於寬鬆式教育成果的篤定,一定程度上,也是源自對丈夫成長經歷的審視與比較。

丈夫所處的教育環境,恰恰處於薛小滿的對立面。他在寬鬆,甚至於放任的環境下長大,家族裡之前沒有出過大學生,對他也未報過高期望,“逃課、下棋、打電玩,父母根本就不管。每節課先睡20分鐘,醒來發現聽不懂,趕緊自己看課本追進度,跟上了再聽個10分鐘,就差不多了”。

即便如此,丈夫先後考上了省重點高中及985大學,“每一步,其實都是超過家長預期的”。作為家裡頭一個大學生,堂弟、堂妹,以及村裡其他孩子,選大學與專業時,都會特意到家裡諮詢他的意見。

在薛小滿看來,丈夫一路順風順水的升學經歷,聰明,天分好是一部分因素,“寬鬆且一直被肯定”的成長環境,亦是重要因素,這也是她缺失的部分。

陸栩自小在深圳長大,在她看來,現下的教育競爭環境,與她讀書時相比已是天壤之別。陸栩談起自己的寒暑假,姑姑家玩一個月,外婆家玩一個月,吃飽了睡,睡飽了吃,作業永遠都是留在最後一天才寫,玩得理直氣壯,看電視也是理直氣壯的。現在她發現孩子明顯“不能理直氣壯”,“我隨便給他看電視,他都不敢理直氣壯”。陸栩母親退休後,回到老家養老。到了假期,兒子想去姥姥家住上一週,在回去之前,孩子早早寫完了假期作業,又把回去後的每日計劃一一講給陸栩,“想讓我放心,放他回去”。看到兒子懂事的樣子,陸栩心疼。“以前我可以沒心沒肺地玩,現在他不能。我感覺到他做不到,好累。這點特別不好,可是沒辦法。”

陸栩想過,如果家裡的條件“可以好到他們不用上學”,兒子可能會有更好的成長。讀到牛頓的故事,她也會想,牛頓為什麼看到蘋果落地會有偉大發現,那不就是閒出來的。“如果沒有放鬆的心情和充裕的時間,牛頓又怎麼會看到蘋果落地,一下子產生靈感呢?”陸栩想。

“可我們是普通孩子,沒有這個條件”,回到現實,陸栩的念頭又歸於務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