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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禹錫來到三峽,被雄山奇水所陶冶,這遙遠的竹枝,是另一種鄉愁

劉禹錫來到三峽,被雄山奇水所陶冶,這遙遠的竹枝,是另一種鄉愁

唐朝《竹枝詞》和《柳枝詞》之類,原都是無名氏的創作,經文人的採錄和潤色之後,流傳下來的。

——魯迅《門外文談》

在遙遠的唐朝,一個政治上失意被貶到三峽做夔州刺史的詩人,因為在川東巫山一帶看到當地人唱歌跳舞,便對三峽民間歌謠特別青睞,開始模仿巴歌寫《竹枝詞》。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歷史記住的不是他的官職和政治生涯,而是他的詩。特別是他的《竹枝詞》,開創了一個詩歌流派,影響後世文人從不同方面向他學習而各有所得。蘇軾、蘇轍、王安石、徐渭、袁宏道等詩壇大腕,無不以他為活譜。他被清代學者翁方綱譽之為:“以《竹枝》歌謠之調,而造老杜詩史之地位。”

這很像一個長期生活在城市裡,身心疲憊而又遭遇失戀打擊的人,在偏遠的山野旅遊中,碰上了一個美麗而質樸的村姑。他對她一見鍾情,最後不僅成為他的終身伴侶,而且還成就了他的一番事業。而那個村姑,竟成了走紅時裝界的模特兒。唐朝的詩人和《竹枝詞》的故事與此十分相似。他在三峽汲取民歌的營養,寫出一批反映下層社會民眾生活和風土人情的好詩。正因為他的詩在創作風格上汲取了巴蜀民歌含思宛轉、樸素優美的特色,所以比起一般文人創作來,另有一番清新自然、健康活潑的韻味,充滿著生活情趣。

他叫劉禹錫,唐代文學家、哲學家。劉禹錫生在嘉興,長在洛陽,自稱江南客。19歲左右遊學長安,唐貞元九年與柳宗元同榜登進士第。最高的官,當過監察御史。因參與王叔文革新失敗,初貶連州,再貶朗州,後來又貶到夔州。也就是說,從廣東、湖南一直流放到三峽。從某種角度看,劉禹錫是個行走的作家,漂泊的詩人。他來到三峽,於是被三峽的雄山奇水所陶冶,愁眉鎖眼為這一掃;於是努力掌握民歌曲調,學唱《竹枝詞》,使聽者愁絕。遙遠的竹枝,該是另一種鄉愁?

劉禹錫來到三峽,被雄山奇水所陶冶,這遙遠的竹枝,是另一種鄉愁

據《全唐書》記載,劉禹錫自己說過聽三峽民歌的感受:“四方之歌,異音而同樂。歲正月,餘來建平,裡中兒聯歌竹枝,吹短笛,擊鼓以赴節。歌者揚袂睢舞,以曲多為賢。聆其音,中黃鐘之羽,卒章激迂如吳聲。”建平在哪裡?郡治在今巫山縣。民歌的調式特徵是什麼?古代川東鄂西人唱歌的音調與調式協黃鐘之羽,即似商非商、似羽非羽,自成一體。用現在的說法,劉禹錫這樣做叫採風,貼近生活。沒有這種沙裡淘金的功夫,竹枝永遠是竹枝——原湯原汁的俗謠俚音,而不可能成為竹枝詞——將其引入文人詩苑進行創造性實驗。如此說來,遙遠的竹枝,該是詩人精神的源頭?

魯迅先生在《門外文談》中指出:唐朝《竹枝詞》和《柳枝詞》之類,原都是無名氏的創作,經文人的採錄和潤色之後,流傳下來的。

劉禹錫來到三峽,被雄山奇水所陶冶,這遙遠的竹枝,是另一種鄉愁

在遙遠的唐朝,三峽是蠻荒之地。面對窮山惡水,誰能想到那個時代幾乎所有的著名詩人都親臨三峽,並在這裡寫出了膾炙人口的詩章呢?尤其是劉禹錫,他究竟是因為人傑地靈,還是因為三峽江山成就了詩名?有人說三峽是詩峽,還有人說三峽是詩庫。西南師範大學教授藍勇先生說得好:“千百年來眾多文人並不是在寫山寫水,三峽自然風光的雄偉壯麗感染了這些文人,使他們將自己的人生境遇與大自然融為一體,寄情於三峽的山山水水之間,影響了他們的人生道路。得江山之助,造就了詩人們,也為我們留下了璀璨瑰麗的詩庫。而千百年來詩人的沉詠低唱,流傳千古,使三峽的人文色彩倍增。”

從來,詩的生機在民間,正如戲劇一樣。著名散文家餘秋雨先生在研究崑曲的《笛聲何處》中指出:“在封建文化統治很嚴的那個時代和社會環境中,地方戲出自比較自由放達的民間文化領域,因此處處可以看到一種活潑之態、生動之致,廣闊的土地、萬眾的心靈扶助著它們,它們也就不能不在整體上流蕩著一種蓬勃的生命力。”竹枝詞與地方戲的命運十分相似。翻翻史書,中國詩歌史上充斥著宮廷文人的調笑和呻吟,但竹枝開篇,也響亮著來自田野的村歌清風,雖然,民間的山曲兒很俗很小很卑微,但它始終存活在從古至今的詩壇上。

劉禹錫來到三峽,被雄山奇水所陶冶,這遙遠的竹枝,是另一種鄉愁

劉禹錫貶謫三峽期間,依調填詞,寫了許多摹擬民歌的竹枝詞,流傳到現在仍為廣大讀者所愛好。如:“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還有晴。”詩人借一位初戀少女的口吻,用諧聲雙關語來表情達意。又如:“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詩人把比興揉而為一,含思宛轉,音節和諧,情韻傳神。你細細讀來,就讀出了三峽流域五句子情歌的味道,甚至可以說,五句子情歌就是竹枝詞的母體。

民歌可以入詩,當然也可以入散文,入小說、入影視。現代詩人李季的長篇敘事詩《王貴與李香香》就採用了陝北民歌“信天游”的形式,增強了詩的形象性和音樂性。我們三峽地區的老詩人劉不朽曾深入山村林寨,蒐集整理了四百三十多首鄂西情歌,並把這些情歌的養料化為自身詩歌的血肉。從民間文學中汲取營養,歷來是中國文學民族化的正道。有些人總以為文學創作越洋越好,謂之與世界接軌,其實,只有這方水土才能孕育黃面板黑頭髮的中國人。哪怕你把頭髮染成金黃色或棕紅色,也不可能改變你的遺傳基因,不可能改變你的血液。劉禹錫是照亮我們眼睛的鏡子之一,遙遠的竹枝或許就是文學的宿命之一。

我隱隱擔心的是,三峽百萬大移民,他們像蒲公英的種籽被風吹到天南地北,在異鄉的土地上重新開始生存,也必然融合於當地的文化之中。而他們適宜生長的水土呢?鄉音難改的方言土語呢?多姿多彩的民俗風情呢?曾經誕生過竹枝詞的山歌民歌五句子情歌呢?……恐怕也會隨著被淹沒的城鎮而被淹沒掉了。不是在故鄉,而是在他鄉。

因此,離本土文化越遠,本土文化就消解得越快。對於竹枝詞,該是多麼憂患和悲傷啊!看那三峽兩岸的山寨裡,風把遙遠的歲月和歌聲積澱在竹林的根部,竹葉卻在風中輕輕地搖晃起來。但竹枝的美麗仍舊在歷史的心靈裡,深深地歌唱,深深地歌唱。

劉禹錫來到三峽,被雄山奇水所陶冶,這遙遠的竹枝,是另一種鄉愁

甘茂華,土家族,籍貫湖北恩施,定居湖北宜昌。知名散文家、詞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華散文網特邀作家。歷任湖北作協理事,湖北流行音樂藝委會理事,宜昌市作協常務副主席,宜昌市散文學會名譽會長。已出版小說、散文等各類文學著作16部,獲得湖北文學獎、湖北少數民族文學獎、湖北屈原文藝獎、全國冰心散文獎、文化部群星獎、全國“五個一工程”獎等重要獎項。有作品收入大學聲樂教材和中學語文鄉土教材,《三峽文學史》列有專節評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