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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三十年前的老劇吊打成這樣,還有臉吹呢?

如今,傳統文化復興的步伐愈發快了,這尤其體現在近十年古裝劇的井噴上。

至於效果——

在疊滿語病的臺詞、拖泥帶水的劇情與小學函授的演技面前,唯一能讓劇組宣傳人員發揮“屎上雕花”傳統藝能的,似乎只有他們稿子裡“又還原又精緻”的服化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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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細看,還是仙界特有喪葬風,或是劉姥姥型審美——

亂花漸欲插滿頭,義烏商品疊疊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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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完全沒看出來有哪好。

別忘了,中國古裝劇也曾在80年代-90年代擁有過輝煌。

那是一個演員與服化互相成就、導演與觀眾都有意識的黃金時期。在造型設計師的精巧構思、謹慎裝扮之下,小到《紅樓夢》裡的丫鬟,大至《西遊記》中的妖精,都是全員皆美人、顰笑皆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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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比現在的古裝劇:從巔峰到谷底的審美降級,中間不過隔了30年。

開天闢地的古裝服化設計

上世紀80年代,人們剛從矇昧中醒來,但資訊的傳達與接收不是短時間內就能變暢通的。

一份社會調查顯示,連某名牌大學中文系的許多學生甚至都沒讀過四大名著。在這樣的背景下,接下拍攝《紅樓夢》重任的王扶林,可以說是臨危受命。

不過上世紀的專家明白按,填鴨式的單向灌輸是行不通的,想讓更多觀眾接受,就要讓他們真的愛看。

所以,除了劇本有趣,演員和造型也一定要下功夫,不但還原,還要“美”——畢竟,這是直觀映人眼簾的。

遠在甘肅的楊樹雲得知《紅樓夢》招募化妝師的訊息,前來北京,在眾多人裡脫穎而出。導演要求:要化出《紅樓夢》特殊風格的妝,化出你大楊風格的妝。

進劇組後,楊樹雲牢記這兩句話,前後通讀了七遍《紅樓夢》,確保將人物的容貌與性格熟記在心。但光是熟記還不夠,《紅樓夢》距今已有幾百年,許多妝容早已不可傳。

例如林黛玉的罥煙眉。

林黛玉是關鍵角色,眉形又對人物形象和性格的展現舉足輕重,不能不重視。楊樹雲從《西京雜記》翻到《楊太真外傳》,最終,在一首冷門詩裡,找到“遙看絲絲罥煙眉”,確定了它的大致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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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資料裡沒有寫到的。

原著裡,賈寶玉的一個髮型“頭上週圍一轉的短髮,都結成小辮,紅絲結束,共攢至頂中胎髮,總編一根大辮,黑亮如漆,從頂至梢”,前後出現了三次,足以可見曹雪芹對它的用心。楊樹雲心想:既然能寫出來,就一定有依據。

史學資料裡查無此發,楊樹雲轉而查詢各民族的編髮圖鑑,反覆設計,最終以敦煌壁畫的“反琯髻”和清朝大辮子為基礎,儘可能還原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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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個髮型、一個眉形,就能見其用心程度。

《紅樓夢》播出後,楊樹雲獲得了那一屆“飛天獎”的最佳化妝獎。也開啟了古裝劇服化的黃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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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楊樹雲受邀擔任《唐明華》的造型設計師。楊樹雲的搭檔,是在《唐明皇》中飾演心機美人武惠妃的李建群,她還有另一個身份:該劇的服裝設計師。

同樣史無前例。

當時,既沒有唐朝作為背景的連續劇,也沒有詳實的論文研究,何以參考?——只有壁畫,能最直觀映照出盛唐景象。

拿定主意,帶著“一定要做好”的決心,李建群四次前往敦煌,七次前往西安,實地臨摹壁畫。接著閉門不出兩個半月,結合動作和場景繪製出了多份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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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李建群最早是舞蹈專業,服裝設計只不過是半路出道,但手稿中的每個形象,不但具有審美價值,也經得起細節的考量。

比如楊貴妃和武惠妃的部分服飾,帶有胡服元素

——絲綢之路的貿易在當時達到鼎盛,以相容幷蓄著稱的唐朝自然吸納了胡人的流行服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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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康熙王朝》開拍,同樣請來李建群擔任全劇服裝設計。

此前,清裝劇已經火了十數年,無論是九叔殭屍片,還是瓊瑤劇,都有清朝皇室形象。可服化水平,大抵和《還珠格格》相當——如同過家家。

李建群將“還原”與“美感”結合,做出了“一耳三鉗”的設計。比通稿滿天飛的《延禧攻略》早了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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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攻略》的滿族女性,幾乎時時刻刻遵循“一耳三鉗”,並不符合規範。李建群指導的《康熙王朝》就規避了這個問題——

只有在隆重場合並且搭配吉服時才戴三對耳墜,其餘場合還是戴一對或兩對。

這樣的精巧,在那個時候,是常態。

《紅樓夢(1987)》的造型師楊樹雲曾在一次電視訪談中遺憾說到:他設計過的作品裡,只有兩部沒拿獎。

一部是劉曉慶主演的《武則天(1995)》,另一部是如今在90後觀眾心中封神的《上錯花轎嫁對郎(2001)》——20集的劇情裡,竟能交待完五對璧人戀情,這對於當今又臭又長的古偶劇,無疑是一場精神恫嚇與降維打擊。

將吊打指數拉滿的,是這兩部未獲獎作品的服化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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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則天》中的武媚娘、王皇后、上官婉兒、太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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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錯花轎嫁對郎》中的李玉湖與杜冰雁

要知道,當年的頒獎遠沒現在注水氾濫,很少會有迪麗熱巴式獲獎。

這兩部劇錯失獎項,只因為它們遇到的對手,分別是《三國演義》與《大明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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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神仙打架,一點也不為過。

進入新世紀,市場化的大門越敞越開,各類影視劇層出不窮,可伴隨著新十年的到來,接力登場的影視劇,只能用“諸妖混戰”來形容。

於正奠基的“妖魔色系”、《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開創的“梳平喪葬風”以及範某人和鞠某人引領的“老孃最大”時代,共同拼湊出瞭如今中國古裝劇服化的擺爛無下限版圖。

無需援引圖例,相信你腦海中也已經浮現出了一系列不可遠觀亦不可近看的劇照。

服化:源於史,落於人,歸於劇情

以前的服化有什麼優點?這個問題要從“現在的服化有什麼缺點”引出。

首先,是肉眼可見的“服化和演員各管各”,互相拖後腿。

近來以“王寶釧挖野菜”聞名的《薛平貴與王寶釧》,就是一個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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飾演代戰公主的馨子,從外貌看,頗有點小家碧玉風,可劇組卻不管她的外貌特點,沒有上發包,直接將一個大大的發冠扣在頭上,連頭髮也看不著了。

開創了“梳平喪葬風”的《大風吹散十里桃花》,則是“極簡風”的負面教材。

在造型設計上,它完美避過“藏拙露美”的基本通識,締造了服化屆的“復仇風”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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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劉海或額飾遮住頭顱,反而將頭髮高高紮起,讓髮際線暴露無遺。

這個操作,堪比下圖的掀劉海吻額頭。說對方不是仇人,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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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為85後小花,唐嫣也存在類似的情況。但在《仙劍奇俠傳三》中,設計師就用“額飾”來精巧解決了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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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化的落點,其實還在於人。

三金影后周冬雨接演古偶劇後曾引發一陣群嘲,理由是:她個人本身的形象與劇中“四海八荒第一美”的設定差之千里。服化沒有彌補上來,她也沒有為這個演員的塑造在外形上多下功夫。

而1995年拍攝的《唐明皇》裡,服化與演員卻是互相成就的。

出演楊玉環之前,林芳兵身高175卻只有90斤,為了儘可能貼合角色,她拼命增肥,急於求成時,一頓吃下十四個包子,最終增重50斤,終於達到了角色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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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在條件有了,在楊樹雲、李建群兩位設計師的包裝下,林芳兵的楊貴妃也被稱為最還原的楊貴妃,宛如從畫裡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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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妖貓傳》和《楊貴妃傳奇》中的楊玉環再滿載盛譽,也不是觀眾心中的那個只出現在盛唐時的楊貴妃。

為何上世紀的古裝服化十分注重對歷史的還原?

這是因為,人物的形象、動作與思想會深受其所處時代背景的影響,一旦與細節嚴重脫節,劇中的人物動機就會失去根本邏輯。

比如以服化還原著稱的《風起扶桑》,武則天召見臣子時,披頭散髮,一身縞素。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遁入了佛門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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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則天為何能走入權力的中心?一是她所處的時代相對寬鬆,二是她對權力的追求有著十足的慾望。

試問,一個渾身裹得比木乃伊還嚴實,堪稱女德典範,一看就清心寡慾的人,怎麼能當得起女帝的形象?

《瑪麗蘇傳奇》中的武則天,倒是裝扮得富麗堂皇,但同樣被服化所連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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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是冊封昭儀,就與皇帝穿起了情侶裝,還讓眾位大臣與皇后妃嬪跪拜,怎麼看都已經站在了權力的頂峰。

她又怎麼會接著去用心機和手段向上攀爬?後面幾十集都沒有再演的必要了。

而1995年的《武則天》,則是相對邏輯自洽的範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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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冊封昭儀,儀式並不隆重,但衣服的精緻花紋和紅色配色並沒有讓她失去嬪妃該有的尊貴感。武則天此時剛從感業寺回宮,頭髮的長度也符合史實。

最重要的是,和武則天的短髮對比,她身旁站著的韓國夫人裝扮豔麗,這無疑是為日後韓國夫人和李治的勾搭埋下了伏筆。

只有帶出這個劇情,武則天才能深刻知道,連身邊的親人都靠不住,想在深宮中走下去,只能靠自己努力爭鬥。

其實說到底,還原歷史,不只是為了真實呈現出當時的景象。畢竟,影視劇不是紀錄片,服化的重要作用,還在於烘托人物、推動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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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中,將士們在馬嵬坡要求唐明皇賜死楊玉環,理由是“紅顏禍水,禍國殃民”。

沒人知道,歷史上的楊玉環自縊的那天具體是何裝扮,可李建群結合劇情設計了一套最合適不過的服裝:

藍白頭飾搭配白色長裙,裙襬上還用銀白色的絲線繡著荷花。

一片白茫茫中,她純潔地來,純潔地走,周圍的紛擾與她無關。只有“蒼涼”二字能構成她此時的意義。

而服化的作用,也彰顯得淋漓盡致:既符合了歷史的規範,也有美感,還能襯托氛圍,推動情節。

如今的古裝劇

演員與服化互扯後腿

對於現在的古裝劇在服化上的敷衍行徑,苦此久矣的觀眾試圖從兩個方向尋找原因:設計和演員。

有人把鍋指向了“貧民喪葬風”的開啟人——張叔平。

在港影界,張叔平的確是造神者一樣的存在,可來到內地古裝劇的劇組裡,卻上水土不服。為了賺快錢,不顧演員本身的形象特點,無論男女老少,一概梳平,頂多加個龍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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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張叔平在內地影視劇中並非沒有貢獻出好作品。

於是又有人把問題的根源歸結在了演員上:形象單薄,小家子氣,不如林青霞王祖賢能經得住折騰。而追根溯源,以前的演員,都是煤老闆選出來的,現在的演員,都是資本選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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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無論以何理由,最終都統一歸為“資本”的錯。

但這個單薄的詞語,掩蓋的是複雜的成因。

好的作品往往是漸入佳境的,而被短影片馴化了觀看習慣的觀眾,在十分鐘以內看不到爽點,就不會再等。電視劇的盈利賴於廣告,很少有平臺能再等一部《甄嬛傳》這樣細水長流的電視劇,只能賺快錢。

“快”的要求,落實到演員的選擇上,就意味著要找自帶熱度的流量演員,演技和儀態可能約等於無,但粉絲實力足以拉到充足的外宣。

粉絲們都懂這條規則。前段時間,“鞠婧禕小號評論”上了熱搜:粉絲們義憤填膺,要求劇組明確給鞠婧禕“一番”的名位。

一番可以理解為角色中的C位。可從戲份來看,鞠婧禕不過是主演之一。粉絲們的訴求有理可據:明星流量高,能帶來最直接的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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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絲的事業心無可指摘,畢竟如今流量和資料唯一的導向。可這樣一件看來荒誕的現象已經成了共識和常態,何嘗不是另一種荒誕?

而“快”的要求落實在設計上,就意味著工業化與流水線,沒有時間專門為一個也許只拍一場的頭型耗費幾個小時。設計師也許有這個實力,可流量演員等不起,按時付費的劇組也等不起。

在某種意義上,這也屬於惡性迴圈般的多向奔赴了。即使是好演員和好設計師,也難找到用武之地。

而現在的古裝劇,缺少的只是女性演員頭上的珠翠嗎?

古代女性複雜而繁瑣的頭飾,其實意味深長。

它代表著古代封建禮教對女子行為的束縛,例如步搖,一步一搖,女性佩戴上這個首飾只能舉止端莊,避免讓重重的珠鏈砸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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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裝劇裡,它也有標誌性意義——女性在封建時代受到的條條框框的限制。

《紅樓夢》《唐明皇》中的楊玉環與賈元春,即使尊貴如皇妃,也要規行矩步,身不由己。

就是在這樣的身不由己中,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女子隕落。其實每個封建時代的鑄造,都是由女子的一滴滴血淚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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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鳳姐也是將儀態烙印在身上的

從主題來看,封建時代對人性的壓迫不言而喻。

同時,精緻的髮飾也有另一層含義:

身不由己,但仍不放棄對美的追求——對權力的追求。

雖然步搖是封建教條施加給女性的束縛,女性難能擺脫,但也會盡力去削弱這樣的束縛,在曲線中開出一種美感。武則天、太平公主、上官婉兒,多少女性就是在這樣沉重的枷鎖中,一步一搖,開闢出了屬於她們的歷史。

而現在的古裝劇,即使是尊貴無比的女帝,也一身縞素,你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清心寡慾的人是如何在男尊時代走上了權利的巔峰。

至於“大家閨秀”,也都是批頭散發,一個比一個活潑跳脫,好似現代人穿著影樓裝玩cosplay,在她們的身上,你絲毫看不到封建時代給女性施加的桎梏。

比如《嘉南傳》裡,女主嘉南郡主一切行為的出發點是“宮牆內毫無自由可言,不願做提線木偶”。說白了,是為了自由。

可看這一舉一動,由內而外的灑脫氣質,結合古代背景,明顯是在毫無拘束的環境裡成長的,她有什麼爭取自由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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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動”式演技,又名甩辮大法

今年曾以豆瓣評分8。8(僅比《水滸傳》低0。2分)登頂熱搜的《夢華錄》也沒提供什麼正面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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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為比現代還現代,弔詭的是,編劇給她們設定的思想,卻比古代把裹腳布繞了千層的前朝遺老還封建。

例如《貞潔錄》裡那句揭露全劇核心的“以色侍人最下賤”,以及男女主角的“雙潔”設定。

總有人為演員呈現出的誇張“儀態”辯解,認為“不談劇情只談儀態”是“耍流氓”。但這句話也許還有另一層意思:倒退的不只是服化和演員。

不過,服化,也許是當下的討論空間中,唯一可以安全提及的話題了。

被三十年前的老劇吊打成這樣,還有臉吹呢?

畢竟,一句輕飄飄的“以倭代唐”,就足夠激起民眾的民族熱情,遮蓋住電視劇的無數重要漏洞,斬獲一個又一個高熱度推薦名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