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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入記憶的時光

本文轉自:西安日報

□若星

有一年春天,我沉浸在一部電影之中。

電影裡有這樣一個情節:萬念皆灰、形容枯槁的男主人公,因為妻子難產離去心中自責愧疚,加上自身病痛折磨,讓他身心俱疲,對生活、對未來失去了憧憬與希望。這時,在原野上散步的他,看到一切都變綠了,白樺林、赤楊、野櫻桃都發芽了,只有一棵老橡樹仍然如冬日枯枝般不露聲色。在一個春天的夜晚,突然,那棵老橡樹也變得綠葉婆娑,枝繁葉茂……男主人公也活了過來。

電影裡的春天,生活裡的春天,氤氳在我的身邊。草地與綠葉青澀的氣息,百花盛開時馥郁香甜的氣息,還有空氣中瀰漫的溼潤清新與萬物復甦的氣息,在我的心裡沉澱了下來。從此,每當這些氣味再現時,我總會想起這部電影,想到電影中那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和畫面,還有那些動人心扉的情節。

曾經看到一位文藝人品評日本電影演員的文章。他說中國人大都喜歡高倉健,但歐美人感興趣的卻是三船敏郎。毋庸諱言,三船敏郎挺好的,但我就是喜歡高倉健。大學時代,我在學校附近邊家村工人俱樂部電影院裡,與擁擠著的同學們和其他觀眾一起,看了剛剛引進並風靡中國大陸的高倉健電影《追捕》。他和真由美一會兒狂奔,一會兒駕駛飛機,一會兒騎馬,一會兒在山洞裡擁抱接吻……看完之後,就是感覺資本力量很強大駭人,還有男女主角愛得蜜裡調油,並沒有特別觸碰心靈的感受。真正喜歡上高倉健,是反覆看了很多遍他晚年時拍的那部名叫《鐵道員》的電影之後。日本有個電影導演叫作降旗康男,他和高倉健從青年時就開始合作,拍了幾百部的任俠片。其間,高倉健離婚,離婚後前妻又死去。進入20世紀90年代,高倉健不再拍任俠片,包括21世紀後張藝謀導演力邀他拍攝的一部擔綱大俠的片子,也被他婉拒,這是後話。轉而與山田洋次導演合作,拍了《幸福的黃手帕》《遠山的呼喚》等人性溫情的故事。

到了1998年,降旗康男又找到高倉健,邀請他一起拍一部不一樣的電影,這部電影就是《鐵道員》。而高倉健答應出演的唯一條件,就是電影主題曲要使用江利智惠美成名曲《田納西華爾茲》的旋律,而江利智惠美正是高倉健已逝多年的前妻。

在《鐵道員》中,高倉健貢獻了他發自肺腑的笑容,他痛徹心底的痛哭,感人至深;而在他的任俠片中,這是永遠見不到的。《鐵道員》的精髓,在於其戲裡戲外交織纏繞的人間情感,而其精髓是透過音樂,即影片中聲音的旋律所體現出來的。在《鐵道員》的漫天大雪中,當片頭片尾曲響起,江利智惠美《田納西華爾茲》變身為氣勢恢宏的交響樂時,我感悟到,這是一種以聲音表達的深切懷念。

普魯斯特在《追憶似水年華》序言中提到:追尋似乎已經失去,其實仍在那裡,隨時準備再生的時間。在這裡,氣味是回憶的一種方式,聲音更是。生理和心理學家認為,聞到某種氣味,很久以前的回憶會被激發出來,這樣的回憶很多是用言語記錄不下來的;而聽到某些聲音,則會產生情感的共鳴。負責記憶的腦區可以儲存很多形式的內容,影象、聲音、文字等等。研究表明,透過氣味儲存的記憶通常伴隨著高強度的情緒喚起;而由聲音觸發的記憶,往往比其他任何形式的記憶,都來得更猛烈一些。在美麗的聲音浮現出的瞬間,那些仿若指間沙般滑落的時光,便幻化為永遠揮之不去的記憶鐫刻,儲存在了我們的血液之中。

那時,我遠離秦地已經有些時間了。一個夏日,街道兩旁鮮花盛開,空氣中暗香浮動。正匆匆趕路的我突然站住,是因為遠方飄來了一聲秦腔的旋律! 剎那間,我的思緒飛到了幾十年前的關中平原。那時,我還是個下鄉參加麥收的十來歲的小姑娘。行走在田野上,目力所及,麥浪湧動。遠方,出現了綠樹掩映下的村莊。高大的白楊樹在風中起舞,枝葉在陽光照射下閃耀著銀白與碧綠相間的光澤。突然,一聲高亢的秦腔從樹下傳出,接著,此起彼伏,田野與遠山亦陶醉其中……頓時,我發現自己已淚流滿面。

秦之聲,大秦之地的聲音。秦之聲,大秦之腔的交織起伏,就是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狀態中,以一種溫暖寬厚的方式,永遠根植在了我的心田。

釋出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