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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麗蓉生命的最後時光:堅持演完最後的小品,為自己選好遺照

1991年黃健中執導的影片《過年》上映,這是一部關於東北黑土地的故事,演繹兩代人情感糾葛。

趙麗蓉生命的最後時光:堅持演完最後的小品,為自己選好遺照

在中國近代反映現實題材的影片中,是部值得一看的好片。

影片一改以歌頌為主題的常態化影視作品,另闢蹊徑,用深入的鏡頭直指人性,揭露善與惡美與醜的對撞。

在這部影片中趙麗蓉的表現尤為讓人驚歎,從未學過影視表演的她,一舉奪得第十五屆大眾電影“百花”最佳女演員獎,以及第四屆東京國際電影節最佳女演員獎。

趙麗蓉生命的最後時光:堅持演完最後的小品,為自己選好遺照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內地能拿到國際大獎的女演員,除了鞏俐只有這位老太太。

追求完美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影片中飾演母親的趙麗蓉有一個特殊鏡頭,需要露出後背完成拔火罐的場景。

鏡頭中展現的是溫暖四溢的情形,實際上攝影棚裡冷的要命,當時的吉林已經達到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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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趙麗蓉已經63歲高齡,導演建議她使用替身,被老人家一口回絕,老藝人有她們的執拗,不願意在觀眾面前弄虛作假。

電影中不到一分鐘的鏡頭往往需要半個小時甚至更長的時間來完成。

趙麗蓉拍完這組鏡頭後,半身凍得麻木,因此患上了肺氣腫。

老人家說

:藝術要講究,不能將就

大眾熟知的趙麗蓉那幾年經常出現在春晚舞臺上。

老人家連續八年登入春節聯歡晚會現場,帶來無數歡聲笑語。

她為幽默耍盡十八般武藝,人所不知的是,這位能說會道,出口成章的老太太,曾經受盡人間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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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麗蓉1928年出生,原籍天津。

出生時趕著不巧,那兩年軍閥混戰,大哥被抓了壯丁後又偷跑回來,惹怒了地方保甲。

小人物的醜態就是掌握丁點權利後,敢做任何為虎作倀的事兒。保甲一把火把趙麗蓉家裡燒了一乾二淨。

趙麗蓉的父親趙秉忠惹不起這群披著官衣的狼,帶著一家子躲到瀋陽。

趙老太爺沒別的本事,剃頭的功夫首屈一指,瀋陽大街上支起攤子,靠著手藝養活一家大小。一來二去,結識了評劇名角芙蓉花。

芙蓉花看老趙一家人性情溫良,就有了扶持一把的心思。介紹趙秉忠到戲班子做了理容師傅,還把一家子接到戲園子裡一起生活。

趙麗蓉打小跟著評劇班子長大,一歲登臺,十七歲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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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趙麗蓉被國家收編,成為體制內藝人,調入總政解放實驗評劇團,評劇名家新鳳霞是她搭檔,兩人攜手造就了膾炙人口的《劉巧兒》《花為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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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趙麗蓉與新鳳霞在北海合影

評劇唱腔清晰節奏輕快,容易被大眾接受喜愛,喜歡這一劇種的還有大眾劇場經理盛強,這是趙麗蓉的第一任丈夫。

盛強出自書香門第,名牌大學畢業,後來在中國評劇院任職。

舉止斯文彬彬有禮,典型的書生氣質。

為此還曾經遭到趙麗穎母親孟雲德質疑

:自家閨女目不識丁,人家一個滿腹經綸的高才能看上她?

高才的愛情觀很純樸,盛強憑著厚道耿直的性格,解除了趙母的疑慮。

1955年小兩口還生下一個大胖小子。

如果不出現一個時代的錯誤,趙麗蓉和盛強也許真能過上白頭到老的生活。可惜天不遂人願。

那個時代不少文藝工作者經過審查被劃分左右,盛強被打成右派。

1957年,趙麗蓉還懷著孩子,盛強在勞改農場因病而亡。那並不是一個尊重生命的年代,未滿三十歲的趙麗蓉就這麼當了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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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沒了,趙麗蓉憂傷成疾,腹中的孩子加上身邊嗷嗷待哺的兒子,她又不得不活過來,像個正常人一樣。

演戲是維持一家人生活的飯碗,趙麗蓉再難過,也沒敢在舞臺上露出絲毫不忿與傷心。這飯碗砸了,牽扯的可不止她一條命。

一個女人帶著兩張嘴在渾渾噩噩的世道里討生活太難了,可趙麗蓉不敢改嫁,怕兩個孩子受委屈。

每次想起丈夫沒能看上眼小兒子就沒了,她心如刀絞。

事情總該有個解決的辦法。

盛強的姐姐做主為她和弟弟盛弘牽起紅線,當時趙麗蓉就炸了:

“哪有嫂子和小叔子過到一起的?”

這事兒確實有悖人綱常,被世俗不容。

那時候盛弘也剛失去愛人,兩個人走到一起,對孩子是件好事,就是委屈了趙麗蓉。

在孩子舅舅以及姑姑的勸說下,趙麗蓉放下偏見,湊了一桌簡單飯菜,合成一個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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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弘知書達理是個好人,趙麗蓉心裡慢慢也就不彆扭了。後來家裡再添了一個兒子,兄弟之間沒有芥蒂,互相扶助不分彼此。

七十年代,社會逐漸迴歸正軌,沒想到趙麗蓉的生活再起波瀾。

1970年她生下女兒盛家歡,這個孩子大腦發育緩慢,不哭不笑,身體羸弱,時不時抽搐癲癇。

趙麗蓉與盛弘的工資都用來給女兒看病,這遠遠不夠,趙麗蓉只能低下頭四處借錢。

一邊照顧女兒,一邊參加演出,時刻還要擔心孩子出現危情,那是趙麗蓉最艱難的時期。

孩子活了七年,最終告別人間。親人的再次別離,讓趙麗蓉痛心不已。

她一直覺得家裡有個女兒就圓滿了,可女兒還是離開了她。

生活的殘酷就在於剛安穩下來,又掠奪走屬於你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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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初期,北京的地皮還是白菜價。

趙麗蓉的三個兒子都長大了,原來住的小屋擁擠不堪,於是跟盛弘合計買新房子。兩人在北京西郊買下一處四合院,院子挺寬敞還能種點瓜果蔬菜。

趙麗蓉設想三個兒子結婚後,一家人都在這個院裡生活,其樂融融。

沒想到天公不作美,1985年收走了盛弘的生命。

盛弘是因為心臟問題病逝的,這應該與他多年操勞有關。這位老人家走的時候剛滿60歲,那一年趙麗蓉也才57歲。

聽老人說過,人過六十對命運會有不同的看法,這叫知天命。

盛弘走的時候,趙麗蓉不悲不喜,坦然面對這場噩耗。變故經歷多了,已經沒有情感可宣洩了,唯有祝願曾經並肩攜手的人,一路走好。

老伴走了後,趙麗蓉就在院子裡侍弄花草。

1986年楊潔導演找上門,請她出演《西遊記》中車遲國王后。老太太那時候很猶豫,怕辦不好事兒,有負重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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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潔接話:人都選了好幾遍了,沒有誰比你更合適。

楊潔是個有眼光的人,為這部經典永不衰退的電視劇,再次添加了一位風采奪目的人物。

或許西遊記後,讓趙麗蓉喜歡上了熒屏。

1989年趙麗蓉闖進春晚的舞臺,與侯耀文合作演出小品《英雄母親的一天》。

小品的背後還有一個小插曲,編劇石林將劇本遞交總導演的時候說,希望這個小品的主角由趙麗蓉擔任。

那一年春晚的總導演是張曉海,他問石林為什麼?

石林說,感覺很合適。

張曉海為此特意尋來趙麗蓉早期評劇影像來看,發現這位演員眼神到動作神情飽滿,舉手投足間有著天然的詼諧幽默,飾演小品中的那位母親確實再合適不過。

那年春晚上,趙麗蓉一句“司馬缸砸光”成了一整年最流行的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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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老太太的老太太火了。

趙麗蓉在出門的時候不斷有人跟她打招呼,讓她受寵若驚。

趙麗蓉驚訝小品的感染力,演了幾十年評劇,結果沒壓過一場小品帶來的聲望。

趙麗蓉為日漸式微的評劇感到難過,甚至一度讓她閉門不出。

1990年拍《過年》是黃健中一再請求的,趙麗蓉最擔心的是自己跨界演出,會不會給評劇抹黑,砸了評劇的招牌。

那一代藝人將職業視為信仰,不願意個人的行為給整個行業帶來負面影響。

這部電影獲獎後,趙麗蓉徹底把顧慮取消了,頒獎這事兒別人視為榮譽,老太太只當是一張准入證,一張允許她跨行演出的證明。

一個老人發揮餘熱,帶給千家萬戶歡笑是件極其難得的事情,老太太在自己的能力範圍裡,只為老來圖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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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老太太還跟陳佩斯合作拍攝《孝子賢孫伺候著》,如果那兩年陳佩斯不被封殺,老太太說不定能去奧斯卡捧回個小金人來。

1992年,趙麗蓉從新拾起小品表演。

那幾年春晚,只有乾貨,壓根沒有如今煽人情、灌雞湯、吃餃子這些虛頭巴腦環節。

拿趙麗蓉的小品來說,從來沒有諂媚權貴的惡捧,只有褒貶時弊的諷刺,老人家心明眼亮,分得清美醜好壞,所以她的小品,能演到觀眾的心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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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麗蓉主演的小品《追星族》《如此包裝》《打工奇遇》至今在互聯網裡經久不衰,無數後浪在她的身上學會了幽默與豁達。

尤其是《如此包裝》中,那一個踉蹌的動作,當年真把所有人瞞過去了,人人都以為那是舞臺設計,全部忽視了一個老年人的病痛與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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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事情放在今天的小鮮肉身上,不宣揚八百遍,還真不叫流量明星。

1999年2月,為春晚排練的趙麗蓉感覺胸腔疼痛難忍,夜裡實在忍不住了,給兒子盛大鳴打電話,她說:兒子,這病咋那麼疼,媽可能活不久了。

盛大鳴聽出母親電話裡的哭腔,趕緊帶母親去看醫生,得到的結果是

:肺癌,晚期。

醫生說癌症很折磨人,怎麼這麼晚才送來?聽這話,盛大鳴哽咽了,和兄弟走出診療室後兩人抱頭痛哭。

遠在義大利的小兒子也回國了,兄弟三人沒做好準備該怎麼告訴自己的母親。

幾天後的除夕,趙麗蓉獻上人生最後一次表演,那是與鞏漢林合作的小品《老將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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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看出她時日無多。

那天晚上,只有她的三個孩子在舞臺後場哭成淚人。

老太太知道病情是兩個月後,她反而開導自己孩子,說自己已經活了七十歲了,還有啥不能說的。

老太太不願意在醫院待著了,說成啥都要回她的四合院,每天高高興興的收拾她的小菜園子,彷彿死亡沒有給她帶來絲毫威脅。

生命到了盡頭,時光是按秒算的。

院子裡的花含苞待放,角落的蔬菜青翠欲滴,趙麗蓉的身體肉眼可見的衰敗。

天有了暑氣,趙麗蓉拿出櫃角的相簿,安靜的坐在椅子前一張一張翻著,後來一張五十歲時候的照片進入眼簾。

那是她一生中最安寧的一段時光,有丈夫孩子陪伴,笑容裡充滿虔誠與滿足。

她選了這張照片作為遺照。

趙麗蓉生命的最後時光:堅持演完最後的小品,為自己選好遺照

2022年趙麗蓉忌日,長子盛福春回到這處宅院悼念母親。

那天陽光明媚一切依舊,只是親人已不在。

趙麗蓉生命的最後時光:堅持演完最後的小品,為自己選好遺照

趙麗蓉人生裡浮現的都是苦果,而她為世人展現永遠的是輕鬆快樂的一面。

這是真正的德藝雙馨。

老太太走的那一年是她的本命年,細數她的一生,幼年逃難兒時學藝中年奔波勞碌,真正屬於她自己的只有1989到1999這十年。

十年裡,老太太應該玩的很盡興,否則也不會走的那麼從容。

大概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快樂的同時,也把歡笑留給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