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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投資人離世背後,「心靈課」盯上的不只是精英們

「核心提示」

一位年輕女投資人在參加飛躍力工作坊課程時意外離世,此類心靈探索課程成為輿論關注焦點。上世紀90年代末,包著“教練技術”外殼的類似課程從美國流傳到國內,培訓手法大同小異,課程多被包裝為“生命動力課程”“生命源泉課程”,或者“領袖之道”“領導力”等,也一直伴隨著精神控制、精神PUA的質疑。

女投資人離世背後,「心靈課」盯上的不只是精英們

作者 |

陳曉妍

編輯 |

邢昀

參加課程那天,洛克走進一間遠離市中心的封閉會議室。室內沒有開燈,窗戶關緊,簾子也被拉上。藉著窗外投進的微弱光亮,洛克看見七八個“助教老師”,他們統一穿著黑西裝、黑皮鞋,一言不發,站在會議室的最後方。牆上掛著白底黑字的條幅,具體寫著什麼,洛克已經記不清了。

氣氛有些怪異。大多數和洛克一樣的學員並不知道這個課程會以什麼方式進行。所有人都坐在椅子上等待,整整四十分過去,課程還沒有開始,人群騷動,學員們觀察他人的反應,但沒人問任何問題。

突然間,會議室後方幾個黑衣助教突然衝進學員席中,歇斯底里地衝著每個人的耳朵大叫。“你們在等什麼?你們的人生就是這麼在等待中度過的?就這樣失去一切嗎?”

很多學員當場被這種陣勢嚇住了。洛克站起身,試圖跟助教老師講道理,說明自己剛剛不發表意見,是因為遵守規矩,也是尊重對方。對方迴應他:“到現在你還講什麼規矩,你的人生是因為是為別人活的?”洛克發現,眼前這個人說話毫無邏輯可言。

洛克是一名國際貿易從業者,這是他在2021年參加的一個與“教練技術”相關的心靈探索課程。整個課程分為三個階段,這堂課是第一階段,收費9000多元。

還沒等學員們回過神來,導師就在這時出場。

1、謾罵、大哭、暈厥,

課程裡充滿情緒

導師帶著學員們宣誓,遵守“課程守則”。

守則最重要的一條是保密,不能跟任何人透露課程內容

。同時要交出手機,如果學員偷藏手機被發現,導師就會將手機泡進水裡,或者沒收,要讓整個團隊一起湊錢,才能將手機贖回。從這裡開始,洛克發現,每個人都得跟團隊緊緊捆綁在一起。

緊接著,導師要求學員分組,兩兩配對,隊員之間互稱“死黨”。洛克與一位女性“死黨”面對面坐著,導師要求所有人,必須看著對方,說出討厭對方的三個理由。下一個環節則更為激烈,每個學員站在會議室中間,被所有人圍起來謾罵。由於第一次見面,很多人並不彼此瞭解,只有圍繞外表,攻擊對方的髮型、穿著。甚至戴了眼鏡也會被罵。輪到洛克時,甚至有人批評他的站姿:“你還會不會站了?”

女投資人離世背後,「心靈課」盯上的不只是精英們

如果學員們罵得不夠狠,就會有導師和助教上場幫忙,直到站在中間的那個人崩潰大哭,才可以換下一個人。

洛克意識到,

這種做法是在利用心理學技巧,攻破人的理性防線,壓垮學員過往的認知體系。

2020年,徐傑也參加過這類“教練技術”課程。像“對罵”這類激烈的環節,往往會被放在課程的第二階段。課程的第一階段為期三天,結束後再過一、兩個星期,才進入第二階段。整套課程下來,學員的花費超過三萬。

在對罵之前,學員首先要公開分享自己的秘密。在那樣密閉的空間裡,面對著一屋子宣誓過不透露課程內容的學員,徐傑鬼使神差地說出了自己的過往。他與很多學員一樣,心裡藏著不如意的往事,無處宣洩。藉著這個與陌生人傾訴的機會,很多學員也分享了對家人不好、另一半出軌被戴綠帽等等秘密。

洛克也經歷過這個環節。當時,每天的課程從早上八、九點,持續到晚上八、九點,中間只有吃飯的時候,課後還會留作業,每天直到凌晨才有時間休息。四、五天下來,整個人疲憊不堪。會議室裡的音響時而震耳欲聾,時而舒緩煽情。

洛克想起自己看過一本心理書,國外警察審訊犯人時,也會在人疲憊的狀態下,一遍遍用音樂、聲音去幹擾人的生理狀態,慢慢削弱其自控力和防衛意識,從而開啟自己。

在這種情形下,講出秘密,就像朝陌生人袒露出自己的軟肋

。在徐傑參與的課程中,分享之後的謾罵環節,無疑是一把能精確捅進致命處的刀。

徐傑的隔壁組,有一位與丈夫關係破裂,患產後抑鬱症的年輕母親,在這個環節中嚎啕大哭,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導師見她嚴重影響到周圍人上課,便通知她的丈夫將她帶走。

學員情緒失控的情況,機構似乎早有預見。

在簽署報名表時,徐傑看見有一欄寫著高血壓、心臟病患者不建議參加。合同上也有類似條款,寫明上課期間發生任何損傷,機構概不負責。

十年前,洛克第一次參加這類課程。當時,學員們進行一個遊戲專案,聲嘶力竭大叫著,搖晃彼此的肩膀。密閉的室內越來越熱,很快有人暈倒。

2、新型“團建”,

絕大部分由熟人推薦

接觸到這類課程的學員,

絕大部分都有熟人作為推薦人。

洛克是一名投資圈的好友介紹來的。好友告訴他,課不錯,能得到提升。洛克喜歡接觸新事物,出於好奇,他報了名。在課上,他見到的多數是企業主,但受教育程度參差不齊。很多是面臨家庭、婚姻問題的中年人。也有企業做到一定規模,出現瓶頸不知如何突破的創業者。

尋求現實生活的解決之道,是這個群體最大的訴求。

平時,外界眼裡的這群成功者,很少主動傾訴,袒露自己。

洛克發現,大多數人對看心理醫生都很抗拒。但這類心靈探索課程,往往打著“領導力”“脫變”“活出新自己”的旗號,更容易被接受。

金金是一家金融服務公司創始人。一位多年老友在今年聯絡她:“我給你推薦個課程,乍一聽有點玄乎,我儘量控制在十分鐘以內。”

兩分鐘後,金金打斷了他。她決定參加朋友所說的“LEGACY”培訓課程,結束通話電話,她立即報了名。這份果斷,是出於對朋友的信任。在金金看來,朋友是圈內成功的典範,無論是生活還是事業,幾乎是“無死角”的楷模。

金金報名“LEGACY”課程的第二階段,正是DCM董事總經理、女投資人魏萌生前參加,並在課上暈倒的“飛躍力工作坊”。

這個課程由北京誠泉文化發展有限公司提供。整個課程分為四個階段,分別是第一階段“自覺力”(舊稱“探索”),第二階段“飛躍力”(舊稱“蛻變”),也就是魏萌女士出事故的環節。第三階段“里程”,第四階段“智泉”。

女投資人離世背後,「心靈課」盯上的不只是精英們

課程學員來源廣泛,創業者、企業員工、保險人員、微商等等不一,投資行業人員佔比並不大,四十人左右的班級中,大概有兩三名。

“Legacy”課程的形式,與“教練技術”培訓方式類似。課程一般分為幾個階段進行,讓學員透過遊戲、聽課、實踐等方式,向內探索自我,並完成“蛻變”。

徐傑班上大部分人參加課程,都是非自願的。有的是被家人或伴侶拉過來上課的,課程費早已經墊付好,有的聽從公司組織安排。其中,還有一些從事銷售行業的學員,參加課程,是為了結識更多人脈。

《豹變》瞭解到,有的課程學員會對外宣傳,聲稱上過課後,銷售額一年翻了好幾倍。

有的公司甚至會自發組織員工參加,不僅為了發展人脈,也希望能在短時間內培養起團隊的凝聚力。

一位曾在某財富公司任職的員工告訴《豹變》,公司內部業績比較好的銷售精英都會參加一種三階段式的心靈探索課程。

去的人會進行幾周封閉式訓練,總部的幾名中高層領導也會參加。其中有一個破冰環節,會要求學員揭露自己過往的傷疤,分享秘密,釋放情緒。課程結束後,員工會建立起一種極端狀態下的友誼,像是一起扛過槍,上過戰場的“戰友”,彼此之間的親密關係不言而喻。

這種特殊“團建”是行之有效的。公司內部的精英銷售流動率大大下降。很快,另外幾家頭部財富公司也紛紛效仿,找了同類的心靈探索培訓機構。

3、“教練技術”課程,

正在偽裝為青少年的夏令營

“教練技術”起源於美國,後來被應用到企業管理領域,上世紀90年代末流傳到國內。

培訓手法大同小異,課程多被包裝為“生命動力課程”“生命源泉課程”,或者“領袖之道”“領導力”等。

如今的“心靈探索工作坊”一樣,課程內容與形式都與當年的“教練技術”相似。

這些平臺常常會將導師包裝為心理學領域的專家,樹立導師權威後,透過課程的環節設定,對學員施加不同程度的心理暗示和引導,重點是在課程結束後,由老學員“感召”新學員加入。

2018年,深圳公安機關對藉由提高“領導力與管理技術”吸引學員的“深圳眾鼎商學院”收網。

官方定性是,深圳警方破獲首例以所謂“教練技術”為名,透過非法有害培訓實施精神控制的新型傳銷案。

“深圳眾鼎商學院”也是採用教練技術體驗式培訓,打出提高企業管理人員領導力和管理技術的旗號,對學員施行“喚醒-蛻變-感召”三階段“改造”,最終感召“海星”(新學員),不斷髮展“下線”人員參與。

朱漢章是“反精神傳銷與教練技術”公益平臺的組織者之一。

加入反精神傳銷隊伍,是因為朱漢章的一位好朋友在2015年加入了同類型的心靈探索課程,名為“領袖之道”。朱漢章聽朋友無意間提起,課程是一位十幾年沒聯絡的初中同學推薦,這位初中同學,甚至自己拿錢,為他墊了課程費。

加入課程後,朱漢章的朋友又將課程推薦給一位學弟小李。小李夢想著創業,但苦於沒有啟動資金。機構裡的導師便鼓勵他,不要考慮太多,只管先去做。朱漢章當時與小李並不常聯絡,只是發現,他釋出的朋友圈,很多都跟“突破自己”這類話術相關。

過了一段時間,小李又更新了一條內容:“我已經還清所有錢,不要再來打擾我家裡人。”朱漢章跟朋友打聽,才知道小李為了創業,借了20萬元高利貸。

所謂的“創業”更是讓人匪夷所思。他將同學和好友拉到一個群聊中,宣佈“公司成立,大家都是股東,我給大家分紅”。接著,就在群裡大肆轉賬發紅包。小李的媽媽發覺兒子精神狀態不太對勁,從他手裡搶過手機,才得知高利貸的事情。小李很快被家人送到精神病院,被診斷出躁狂症和被迫害妄想症。

朱漢章在網上搜集這類課程資訊時,發現了一個精神傳銷受害者求助群。裡面有心靈探索課程的前導師,剛剛接觸到課程的人,以及想把深陷其中的朋友、家人拯救出來的人。

南方都市報、南方法制報和央視都曾對這類課程進行過曝光。一名成都商報社的記者李亞玲也曾臥底機構課程,寫出名為《精英課程生命源泉:強迫洗腦的過程》的報道。

然而,在早期,這類課程並沒有引起太多關注,很多人以為這只是一些區域性地區的個例。

在受害者互助群中接觸兩三千位求助者後,朱漢章發現,事情遠沒有大多數人想的簡單。

2016年至今,幾乎每天都會有新的求助者進群。

2007年,這類機構還只是瞄準白領圈層的骨幹精英,但發展至今,受眾的群體正在慢慢擴大。

徐傑在課室中見到一位50多歲的阿姨,年齡最小的學員,只有十七八歲。

有一些“心靈探索課程”,陸陸續續開辦了面向未成年的“青少年班”

。很多孩子是被父母送過去時,還以為自己是參加訓練口才或提高情商的夏令營。

4、導師說,

“要走心,不要用腦”

課程中,導師會設定“紅與黑”“沉船遊戲”“絕處逢生”“殺人犯”等遊戲環節。

以“沉船遊戲”為例。導師會首先讓學員坐在椅子上,想象與朋友外出乘船。突然間,音樂變得急促,導師會通知學員,現在發生了“撞船”事故,只有三個人能上救生艇,而每個人手裡只有兩張牌,可以投給自己,也可以投給別人。

“還猶豫什麼?快選擇啊!不然一個都活不成。”導師在一旁催促。

這時,學員們只能將牌投出去,並且對拿不到牌的學員說:“你死了。”

朱漢章告訴《豹變》,在這個環節中,如果選擇讓自己活著,會被罵自私,如果選擇兩張牌都給別人,則會被譴責“連自己都不愛,還會愛什麼?”

在遊戲中被宣判死亡的人,導師又會給他們進行一個場景模擬,讓學員想象躺在棺材裡,手被家人撫摸著,眼淚滴落在手上。在這個環節,很多人都會崩不住大哭,想起被自己忽略的家人。

這種極端場景下,學員的體驗往往更加強烈。

徐傑做過面對面的心理諮詢,但他覺得,常規的心理諮詢更加和緩,帶給他的衝擊,遠沒有課程遊戲那麼大。

女投資人離世背後,「心靈課」盯上的不只是精英們

課程時間很長,甚至在課後,機構還會組織每週一小會,兩週一大會。學員生活的大部分時間,都會被課程佔據。徐傑發現,很多學員都會沉迷在課程中。有位企業老闆,為了上課,公司的事務一概不管。很多老學員結束課程,還是會留在機構,熱衷於當“助教老師”或“組長”,帶領新學員。

金金在課程中,也試圖將自己沉浸進一些體驗式遊戲,一些遊戲環節呈現的極端場景,給學員帶來的體驗往往要比看心理學理論強烈得多。

金金有時能隱隱感受到,課程的某些環節運用了一種接近催眠的方式。她偶爾能做到投入,有時又遊離在外,覺得自己似乎不該被這樣強力引導。

課程進行中,金金因為對其中一個環節不認同,和導師起了爭論。參加課程前,有學員告訴她,在這裡,你有權表達不滿,可以完全做自己。

但當她在課上表述出不同的看法,卻遭遇了導師的壓制。

“難道這裡不允許我說出我自己真實的聲音?”金金髮問,但導師沒有直接回答。

洛克也感受到過這種壓制。在謾罵環節,他不想攻擊另一個學員,被罵時,也沒什麼反應。導師就讓他單獨站在會議室中心,讓所有人質問他,為什麼不“開啟自己”,又譴責他“虛偽”,沒有“摘下面具”。

一位女企業家正是在這樣的圍攻之下,跟導師起了爭執,憤而離場。

分享環節,洛克聊起心理學的一些理論。

導師立刻變了臉色,重申自己“國家心理諮詢師”的身份,同時提醒洛克:“要走心,不要用腦”。

他更希望學員們感受情緒,而不是思考背後的邏輯。

當天的課程結束後,洛克意識到,這個課程並不適合自己,便偷偷訂了機票。他明白,如果直說自己要走,很可能會被挽留下來。直到即將登機,他才在群裡發了退出課程的資訊。

導師立刻打來電話,勸洛克退掉機票。學員們給洛克發來一連串語音,告訴他:“我們是一個團隊,你不要拋棄我們”。有人通知洛克,他們已經在前往機場的路上,正準備接他回去。

不一會兒,洛克的手機又收到一個影片,一群學員站在一起,面對鏡頭喊口號:

“快回來,我們不能沒有你。”

5、裹著糖衣的毒藥

與朱漢章一起宣傳“反精神傳銷”的成員,目前只有20來人。平時,他們就在各大社交平臺釋出關抵制精神傳銷的科普文章,把需要援助的人拉到互助群裡。

線下的抵制工作尤為艱難。警方判定傳銷活動的標準,除了高額的入會費,還有形成多級分銷,且成員在拉人頭的過程中有所獲利。

但“心靈探索課程”不符合這種型別

徐傑在進入第三階段課程時,的確被導師要求“拉人頭”。這是一種與傳銷極其相似的方式,這個環節被叫做“感召海星”。每個學員需要感召身邊人一起參加課程。推薦成功,就算感召了一顆“海星”。但這個過程中,學員沒有利益上的獎勵。他們大多出自真心,希望其他人也能像自己一樣變得更好。

與徐傑同期的學員,很多聽從導師,將家人、朋友推薦過來,甚至有人先為對方交了學費,通知對方上課,但不告訴他們具體的課程。

沒有強制措施,也沒有中間利潤。但拒絕感召海星的徐傑,還是感受到了一種隱形的壓力。

在導師的引導下,學員們都達成了一種共識:拉來的新學員越多,就越優秀,並且跟小組的榮譽相捆綁。這激發了學員之間的攀比心理。

第三階段為期三個月,在這期間,導師幾乎每週都會打電話問徐傑:“你的海星什麼時候能出來?”

催促無果,導師又會在小組裡公開其他學員拉人頭的進度,再順便公開點名,認為還沒成功推薦新學員的人,不拉海星,是不為團隊出力。有人架不住壓力,只能先自己掏錢,定下一個海星的名額,再找人來上課。

正因為沒有實際獲利,警方難以界定這到底是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傳銷。由於大多課程上課時需要沒收手機,沒有課件,沒有筆記,很難錄下證據。

朱漢章介紹,有的機構往往會註冊一個空殼商務諮詢公司,租用酒店的大包廂,如果遇到警方調查,就說自己是在開商務諮詢會議。

2018年,深圳警方查封“深圳眾鼎商學院”的“教練技術”培訓。當時的“深圳眾鼎商學院”,甚至還在新三板掛牌上市。

此前,朱漢章和組織成員也過舉報過“深圳眾鼎商學院”,但都因為相關部門很難判定,不了了之。當時,唯一的突破口,是一個參與課程的女孩在課堂上與人起了衝突,被毆打至輕微殘疾。這位女孩後來進入了朱漢章所在的互助群,這才為舉報深圳眾鼎商學院提供了有力證據。

儘管有所突破,朱漢章直言,大部分時候,努力都是白費的。種種報道和案例,依然很難說服參與課程的人。他常常在網上看見很多替這類課程說話的學員:

“教練技術課程只是工具,沒有對錯之分。”

“精神傳銷只是某些平臺用不良手段在斂財,跟教練技術本身無關。”

“只是人有對錯,那麼那些控訴和揭露課程的人就是學壞了的,學壞了的人充滿負能量、心理陰暗、思想醜陋、自認受害者。”

即使退出了第三期課程,金金對這個課程的評價依然是“利弊參半”。她的確看到了這個課程帶給自己的改變。她認為,對自我認知較為完善的學員來說,課程本身是中性的工具,而具體能從課程中獲得什麼,不同人會有不同的答案。

學員徐傑也告訴《豹變》,參加課程後,班上有兩對夫婦離婚。但他依舊覺得,課程有好有不好。

“課程有好有壞,看自己選擇。”這是朱漢章常常遇到的教練技術擁躉者的經典話術。他聯想到,

這個課程就像一顆包著巧克力糖衣的毒藥。而用“有好有壞”反駁的學員,則是在拍著胸脯向人保證,可以把這個巧克力糖衣舔掉,而不中毒。

朱漢章是看見“中毒者”最多的人之一。在求助群裡,破產、離婚的受害者超過200人。

有人告訴他,自己的女兒參加課程,與導師發生情感糾紛之後跳樓自殺;也有人為了拉人頭墊付學費,刷爆了自己的信用卡。

據成都商報報道,2007年,有一位來自福建省的學員上完第一、二階段的課程之後,情緒極不穩定,最後精神失常,赤足跑出,在火車站撞上火車身亡。南方都市報也曾報道過一位50歲的企業家,在參加課程時,因為“強按入水閉氣體驗恐懼”培訓時意外身亡。

而最讓朱漢章感到惋惜的,是一位學過心理學的年輕人。年輕人找到朱漢章,也是為了抵制這類教練技術的課程。他自告奮勇,要去課程當“臥底”,收集證據和資料。剛開始,朱漢章一直與他保持著聯絡,慢慢的,年輕人跟他的聯絡越來越少,說話和思維方式也開始改變。朱漢章才反應過來,這位朋友已經中招了。

“DCM董事總經理魏萌去世”的新聞,讓朱漢章所在求助群再度活躍起來。很多群員自發收集相關案件的資料和證據,反精神傳銷註定是一場硬戰,但外界的更多關注,對他們來說,則意味著更多的希望。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