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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富春:物性與人性

一般認為當代人有豐富的物質生活,但只有貧乏的精神生活。但這並不意味著當代沒有發達的文化產業,沒有文學藝術、哲學和宗教生活;而是意味著當代的思想沒有思考時代的病症。所謂時代思想的危機不僅是無思想的危機,而且是對於無思想沒有思考的危機。

彭富春:物性與人性

■ 文| 彭富春

當物失去物性的時候,人也失去了人性。人之所以為人是,是因為人具有人性,也就是自己的本性。人一直被認為與動物不同,是萬物之靈,或者是具有理性的動物。但現代世界的人已經不再具有一個統一的本性,而是成為了分裂的存在者,正如後現代所說的,一個人性的人已經死亡,存留的是一個分裂的人。因此,人就成為了生物的人、經濟的人和語言的人。不僅如此,人也物化。這就是說,人放棄了它與物不同的獨特性,而成為了一個一般意義的物。,於是,人也變成了材料,即人力資源。人甚至也成為了碎片,是結構中的一個零件。

因為物不物性化和人不人性化,一個由物和人所構成的世界的關係便發生了扭曲。世界並不是各種人和物的集合總體,而是一種關係,而將人和物聚集在一起。因此,世界自身要理解為聚集了人和物的關係。作為關係自身,它具有遠和近,疏和親,正如一個無形的網路一樣。現代世界無疑建立了一種新的關係,一切遙遠變得親近。空間上,天涯成為咫尺;時間上,千年成為一瞬。但這種關係的改變也許伴隨著它的對立面,即親近成為遙遠,而使咫尺成為天涯,一瞬成為千年。於是,現代世界在它的關係的聚集的時候在從事著關係的疏遠。不僅如此,它甚至在以編織關係的名義在切斷各種關係,而使人和物生活在無關係之中。在這樣的意義上,現代世界的所謂孤獨和寂寞就具有一種獨特的意義,它不是沒有關係,而是在關係中對於無關係的經歷。

如果當代世界的本性是如此的話,那麼它不是人安生立命的所在。由此,無家可歸成為了當代人類的命運。但我們時代的各種時髦的思想思考了當代世界的基本病症嗎?一般認為當代人有豐富的物質生活,但只有貧乏的精神生活。但這並不意味著當代沒有發達的文化產業,沒有文學藝術、哲學和宗教生活;而是意味著當代的思想沒有思考時代的病症。所謂時代思想的危機不僅是無思想的危機,而且是對於無思想沒有思考的危機。

這種尚未思考的危機主要表現為我們時代的三種思潮,即虛無主義、技術主義和享樂主義。當代的虛無主義並不否認一個現實世界的存在,甚至也不否認這個世界具有自身的本性,而是認為世界是沒有基礎和目的,因此是沒有意義的,也就是虛無的。由此出發,人的生活便不基於任何原則。人不再追問為什麼,而是否定對此問題的追問:為什麼不。於是一切皆行。與此相關,技術主義成為了時代的真理而得到了貫徹。雖然技術看起來是為人所支配,但實際上是人為技術所控制。但人們並沒有意識到這種技術的悖論,而是無限制地追求技術和崇拜技術。技術似乎成為上帝死了之後當代的一個新的上帝。

最後是享樂主義。虛無主義和技術主義流行為享樂主義提供了保證。對於享樂主義而言,虛無主義消滅了一切對於慾望邊界的限制,而技術主義又提供了一切可以滿足慾望的手段。由此,享樂主義帶當今世界可以大行其道。人們藉助最好的技術滿足自己最大的慾望。所謂的市場經濟、消費社會和物質社會等就是享樂主義的世界圖形。如果整個世界就是慾望的生產和消費的市場的話,那麼慾望是沒有邊界的,同時縱慾是快樂的。不僅物是慾望的物件,而且人也是慾望的物件。這樣,當今的世界就會世風日下,而人慾橫流。這三種思潮突顯了我們時代的基本特徵。

彭富春:物性與人性

本文作者系武漢大學哲學教授,著有系列學術專著“國學五書”(《論國學》、《論老子》、《論孔子》、《論慧能》、《論儒道禪》,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與發行)。本文選自《美學原理》,標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