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個叫陶勇的眼科醫生嗎?
陶勇的履歷,符合人們對天之驕子的一切想象:
他是眼科學博士,35歲就成為北京朝陽醫院的眼科主任醫師,37歲就擔任博士生導師,是葡萄膜炎與眼底病專家。
他發表過的SCI論文高達79篇,在核心期刊上發表過26篇論文,在眼科領域,他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對患者來說,失明之前去朝陽醫院找陶勇醫生看診,是最後的希望。
可就是這樣一個將醫學當作終身信仰的頂尖醫生,手被曾經幫助過的患者砍斷,從此與手術檯無緣。
沒人理解那種痛苦。
最近,陶勇醫生又上熱搜了。
影片裡,他目光溫和,嘴角帶笑,一邊提醒兒童注意預近視,一邊科普一些科學用眼的小技巧。
他彷彿還是受傷前那個滿臉笑容,目光澄澈,揹著雙肩包的少年。
經歷過暴力傷醫事件,陶勇堅強地從絕境中走了出來,他仍然對患者帶著脈脈溫情,他說:“我不想把自己埋在仇恨裡。”
陶勇背後,曾有過怎樣的故事?
一場飛來的橫禍,讓陶勇成為了新聞人物,被公眾熟知。
2020年1月20日,離春節還有4天。
陶勇照常出門上班,妻子叮囑他早點回家,晚上有他愛吃的香菇米線,同時還要抽空去把車修好。
加班對陶勇來說是家常便飯,他經常無法向妻子兌現早點回家的承諾,但因為快過春節了,他決心早點回家陪家人。
可他沒想到,變故來得那麼快,他這一次出門再回家時,命運早已被改寫。
陶勇的接診桌原本放在接診室剛進門的地方,可離燈箱太遠,他覺得看不清患者情況,就把桌子搬到靠近燈光箱的右側位置。
搬動過後,桌子和牆壁形成死角,對進出造成了阻礙,但為了方便給患者治療,陶勇並沒有把這一點點不便放在心上。
那天上午,陶勇照舊接診,給經濟不寬裕的患者退掉了掛號費,給沒錢買藥的患者墊了部分醫藥費。
然而猛然之間,陶勇腦袋“嗡”的一聲響,磕在辦公桌上,就像後腦被人用棒球棍狠狠砸了一樣,疼到眩暈。
他的手上還拿著患者的病歷本,還沒反應過來,腦袋又被人更用力地重擊了一次。
周圍的病人大聲尖叫,讓陶勇快逃,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被襲擊了,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往外跑。
可桌子擋住了逃生路線,他好不容易才甩脫周圍的人,衝進樓道里,拼命奔跑,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卻險象環生,陶勇命懸一線。
更可怕的是,陶勇慌不擇路,轉過樓梯的拐角,他才發現自己居然跑進了死衚衕,前面無路可逃。
他剛要轉身改變路線,就見兇手朝他逼近,手裡提著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陶勇來不及思考,本能地抱住頭顱,兇手仍然不肯放過他,又對著他狠狠地砍了一刀,直接把他擊倒在地。
電光火石之間,陶勇的同事撲出來,和患者兇手廝打在一起。
陶勇才得以逃過一劫,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梯,被迎面撞上的護士拖進一間辦公室保護起來,並進行了緊急救治。
暈過去之前,他只看到自己的雙臂和手已經血肉模糊,肉翻卷開,露出裡面的白骨。
再次醒來,陶勇已經在ICU裡,他經歷過連續7小時的手術,才撿回一條命。
他頭上被砍了三刀,顱骨外傷,枕骨碎裂,其中左手手臂受傷最嚴重,神經、肌腱、血管被砍斷,整隻手失去知覺。
為了給他爭取逃生時間,好幾個同事、患者、志願者為了阻攔兇手,也被兇手砍傷。
陶勇和兇手之間到底有什麼大恨,對方要對他下如此狠手?
實際上,雙方不但沒有仇,陶勇還曾幫助過兇手。
傷害陶勇的兇手,是他在被害前三個月接診的一個病人。
這個病人天生雙眼高度近視,最近一年嚴重到右眼視網膜脫落,之前在別的醫生那裡做過三次手術,手術後出現了嚴重的併發症。
找到陶勇看病時,病人的情況惡化,眼球萎縮,視網膜脫離並且僵硬,最好的治療效果只能是保住眼球,留住最後一點視力。
這麼嚴重的病情,到90%的醫院看病,醫生都會選擇放棄治療。
可陶勇把病情反覆告知病人後,對方仍然選擇堅持治療,說什麼也不想放棄最後一點希望。
出於醫者仁心,陶勇儘管腰傷復發,疼痛難忍,還是堅持把病人的手術做完,幫病人保住了最後一點視力。
他還觀察過對方的形象穿著,猜測對方應該是個農民工,經濟並不寬裕,就主動幫對方減免了部分治療費用。
陶勇實在想不明白,對方為什麼一定要置他於死地,在砍傷他後還不洩氣,非要不遺餘力地追殺他。
被砍傷後,陶勇10歲的女兒夜裡做夢,都在重複同一句話:“爸爸為什麼會被砍傷?是爸爸做錯了什麼嗎?”
其實,陶勇什麼都沒有做錯,只是因為有人能在沙漠中開出一朵花,而有的人只會在漫長的歲月磨礪裡扭曲自己。
砍傷陶勇的病人,之前是北京遠郊的一個農民,與父母和兄弟姐妹早已斷絕關係,本來生活就困苦,眼睛久治不愈,無異於雪上加霜。
經歷過漫長的求醫歷程後,病人逐漸絕望,陶勇為他治療後,他才從幾乎失明的狀態,恢復了一點視力。
可他並不滿足,還多次跑到醫院投訴、索賠。
醫院查實治療過程沒有任何問題,拒絕賠償,生活壓力加上病痛帶來的絕望感,他逐漸扭曲,最終從一個病人變成了兇手。
兇手追著陶勇砍殺,直到陶勇跑到看不到的地方才停下來,他才停下來。
周圍的患者被嚇得愣住,他反而說:“你放心,我不砍你,我就要砍死這些醫生。”
對心態已經完全扭曲的人來說,貧窮和病痛成了他作惡的理由,曾經幫助過他的,治病救人的醫生變成他眼裡的陪葬品。
從ICU醒來,陶勇陷入絕望中,他無數次問自己,為什麼他盡心盡力地治病救人,卻換來這樣的結果?
剛醒過來那段時間,他渾身疼痛,呼吸困難,全身無力,煎熬得彷彿身處煉獄。
一直在ICU住了十多天,陶勇才脫離危險,轉到普通病房,但左手已經廢了,時至今日仍舊毫無知覺。
從此以後,陶勇連日常生活都成困難,口罩帶子都沒法獨立繫好,更別說上手術檯了。
有人問陶勇,恨嗎?
他不恨,卻也無法寬恕:
砍傷我的人,我相信法律會有公正的裁決,我沒有必要因為他的扭曲而扭曲自己,我選擇客觀面對;
碰上我的石頭,我沒有必要對它拳打腳踢,而是要搬開他,繼續前行。
人性的善與惡,往往只有一線之差。
陶勇遇到了惡的一面,但他卻一直保持著善的一面。
接診過程中,他總是在包裡裝著一沓現金,遇到家庭困難的病人,他不但減免醫療費用,還會給不少現金。
捐錢捐物,多次參加公益活動,免費給孩子看病治療眼睛,都是他常做的事情。
他從業十年,做過15000多次手術,被砍傷後,預約他看病的1500多個專家號全部被取消,無數患者絕望得大哭。
甚至有患者的母親給陶勇帶花,願意無償把手捐給陶勇,只為了讓他重新站上手術檯,治癒更多眼科患者。
眼科患者天賜眼部患有惡性腫瘤,2歲就摘除了一隻眼睛,為了保住另一隻眼睛,天賦的父親在接下來的十幾年一直漂泊在北京。
為了給天賜看病,天賜父親住橋洞,睡公園,靠在火車站給人拉行李和送報紙賺點微薄收入,維持自己和兒子的生活。
聽說陶勇醫生被砍傷,以後再也無法手術,天賜父親放聲大哭,感覺天賜失去了最後一點治癒的希望。
因為治病,天賜一家窮困潦倒,可聽說陶勇受傷後,全家人揪心痛哭,不但為陶勇錄製了加油影片,還捐出1000元錢。
陶勇付出過無數善意,收穫的善舉也數不勝數。
採訪中,有人問陶勇:“如果重來,你還會為他診治嗎?”
陶勇斬釘截鐵地說:“絕對不會。”
因為醫生也是人,醫生雖然將善良作為品格的基石,卻不能以肉養虎,否則就是在無形中助長“惡”的勢力。
2021年2月,兇手被判死緩,記者問陶勇有什麼看法。
他說完全接受:
如果我整天以痛恨這個兇手為人生目標的話,那我才是真正的被傷害,被打擊到了。
身體恢復後,他參加節目時還用自己的親身經歷調侃道:
當時醫院的人那麼多,你都能精準把我砍傷,這難道還不能說嗎你視力恢復特別好嗎?
難道非要用飛鏢扎中我,才算手術成功嗎?
話音一落,全場鬨堂大笑,觀眾被陶勇的幽默折服。
其實,在陶勇雲淡風輕地把曾經的經歷說出來時,就代表他從傷痛中走出來了。
或許身體上的傷要很久才能癒合,但他心靈上的傷已經癒合。
尼采說過:“凡是殺不死我的,都將使我更強大。”
陶勇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他的新生活早已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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