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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命的傷痕

在家剝核桃吃,有一顆剝不開,於是自作聰明,拿著切菜的刀的末端,對著核桃頂端些微的縫隙,照直了劈下去。

誰知那顆核桃並不乖巧,甚是圓滑,像花果山來的孫猴子,就在我劈它的時候,它哧溜一下從我手中跳將出去,如此一來,刀的末端核桃沒有劈著,直接劈到了我的上,左手的無名指被劈開了一道口子,還連帶著劃開了一點指甲。

看著殷紅的血滲出來,慘叫一聲,感覺此刻自己忽然間變成了揚州噓子,儘管並不太疼(證明劈得並不深),卻甚是膽戰心驚,要是用力過猛,把手指頭剁掉就好笑了,別人問幹嗎的?嘴饞的,因為要吃,把自己的手給剁了。沒肉吃,要像蜻蜓那樣吃尾巴——自吃自麼?

這已是我左手無名指第二次遭殃了。

第一次遭殃的時候,我還小,大概五六歲的樣子,某天傍晚,家裡面煮麵條,父母還沒有放工,奶奶在灶間煮麵條,我自告奮勇地切起了大蒜花,不知怎麼切著切著就切到了手上去(由此大概也能證明我這人自小到大一直勤勞),左手的無名指切出來一小塊,連皮帶肉掛著。如今想來已經沒有任何的痛感。痛楚的記憶早就隨風而逝,可見人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

記憶最深的是趕回來的父母拆了兩個多層的紗布口罩,拆了口罩的厚厚的水紗布包裹了指頭,父親帶著我去赤腳醫生那兒包紮,即便如此,那紗布還是被血染出殷紅的一片,近40年後的今天,無名指的指端依舊可見清晰的刀痕,以及因為刀痕痊癒以後長得稍有一些突出的肉,如從中劈開的半個黃豆般大小。

看豐子愷的文章,說他把十多年前的一把畫油畫的調色盤刀拿出來切芋艿,削蘿蔔,覺得實在是委屈了那把刀,但是,芋艿、蘿蔔中所含的人生滋味,也許比油畫中更豐富,讓它也嚐嚐吧。或許,那把一直為我服務的菜刀,嚐遍了青菜蘿蔔扁豆黃瓜的滋味,如今也讓它嚐嚐人肉的滋味?

成長的過程中,左手經歷過無數次的刀砍斧劈。年少時候幫著父母割稻子,收麥子,還割過芝麻薄荷向日葵山芋藤之類的,用勁之下刀滑在手上是常有的事,不過這樣的機會還不多,畢竟這些事不常幹,最常乾的是每天回家割一籃羊草用來餵羊,這是我每天必做的事。我這個人做事一向動作快(看著似乎跟我性格不符,不過我做事確實是快),經常一不注意,刀一滑就從草上滑到手上去了,尤其是刀用鈍了的時候,刀割在草上更易滑,這樣的事更常發生,鈍刀子割肉更疼。

那時候鄉間有一種草叫止血丹,長出來的果子有點像秋葵,比秋葵短而粗,剝開裡面有白色的毛絮,應該是止血丹的種子,可以拿出來按在傷口上止血,每每手劃破了就是如此打發的,從來沒有想過看醫生,也沒想過會示會得破傷風之類。如果沒有止血丹,馬蘭頭的葉子也是可是頂替的,將馬蘭頭的葉子貼在劃破手的傷口上,也能夠起到止血的功能。

最最嚴重的一次,有一年秋天,應該是在我上五年級的時候,比現在的季節稍微晚一些,是收晚季稻的季節(那些年為了所謂的大幹快上,不適合種雙季稻的江南也種上了兩季稻子),我家旁邊有一分左右的自留地,種了晚稻,晚稻是用鋸齒鐮刀割(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用,實在是不好用,而且速度慢),割的方式也不一樣,手的虎口向上,鐮刀與地面保持平行。

那天記得是我和父親兩個人,稻子割了一半,我的一個遠房表姑父從我們身後的田埂上走過,他叫了我父親一聲,那一聲讓我跟著父親一起回頭看他,就在那一瞬間,那個鋸齒鐮刀割上了我的小拇指,本能的拿右手按住割破的傷口,那一刻感覺那個地方癟了下去,是的,你沒看錯,是癟了下去,因為割得太深,肉已經分開,將按住的手拿掉,能看到白花花的骨頭,這個骨頭有沒有受傷不太清楚,反正到如今,我的左手小拇指的最後一節沒有長直,而且左手小拇指最後一節明顯比右手的小些。如果要評定殘疾,這不知道算幾等。

此後的那兩個月裡面,每天放學後去赤腳醫生那兒換藥,每次看他撕開紗布以後,都伴著血和膿,清洗過以後還看到白骨。我們大隊那個赤腳醫生是一個臉上長滿麻子,比我父親年齡略長的中年人,他每次給我換紗布的時候都乾脆利落,眼可見有爛肉隨著換下來的紗布從手指頭上扯下來,即便在冬天裡也疼得我渾身直冒汗,可是他會說,丫頭唉,我要不是動作快一點,你會更疼。

儘管如此,我感覺這所有的疼也都趕不上生孩子的疼,是女人都經歷過,且不說它。經常看到有剛生完娃的女人從產房裡推出來,感慨著倒貼我十萬也不再生,然後有人在旁邊開玩笑說那倒貼給你100萬呢,於是便笑了起來,這一笑,傷口就更疼了。

可是,人,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那些說倒貼我十萬也不生的人,說不定過一陣子又生了二胎了,據我的好友身體力行過生二胎的小劉老師說,生二胎比生一胎更疼,我們沒有體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或者生第一胎之前還沒有體會過,沒心沒肺的,到生第二胎的時候早就有了恐懼心理,並且這種心理一直延續在心頭,所以那些還能生三胎的,真心讓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