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吳宇森創業作《喋血街頭》票房慘敗，這對於剛剛脫離事業低谷不久的他來說，可謂是壓力山大。本來這個投資老闆只給800萬拍，但吳宇森肯定覺得不夠。那老闆就說了，如果你有周潤髮，我們可以追加投資，但你這次找的是梁朝偉，他是TVB的電視演員，怎麼拍大製作呀？但問題是，按吳宇森這個《喋血街頭》的規模，800萬確實不夠拍。
喋血街頭
這個時候，吳宇森就請了一個人出馬和老闆談，這位後來就成為吳宇森事業的長期搭檔，他叫張家振。張家振是從美國學電影回來的，之前在嘉禾、麥當雄的公司、德寶都做過。他擅長做的是海外發行，後來他去了徐克的電影工作室做總經理，做的也是這個領域的事兒。
張家振在自己成立的乾澄影業上講話
吳宇森離開徐克自己成立製作公司，就一定要拉張家振出來。張家振在電影工作室的時候，曾經把《喋血雙雄》《英雄本色3》 《倩女幽魂2》都成功在國際上賣出過好價錢。這次吳宇森拍《喋血街頭》，張家振也預先將這部戲的片花賣到好幾個海外的國家地區，而老闆之前是不知道的。後來當張家振把片花賣的價錢報給他們，金公主才發現：“喲，原來可以有這樣的錢”。所以也就說：“那好，《喋血街頭》的預算，那就從800萬加到1200萬吧”。
那張家振也覺得，這個數字比較保險。但是因為吳宇森拍《喋血街頭》的時候，張家振還沒有從電影工作室離開，他還有6個月的合約才到期，所以沒有能陪他到泰國拍戲。等吳宇森回到香港開始補戲的時候，才發現《喋血街頭》從800萬、1200萬，真正實際花了將近2800萬 。其實我也覺得很奇怪啊，這個老闆對吳宇森花2800萬，之前居然不知道嗎？所以，當張家振跟我說到這個數字的時候，我也很驚訝。因為相比他後來這800多萬的香港票房來講，這個投入產出實在是差得太遠了。
這個時候，張家振還是發揮了他海外發行的本事，他拿著《喋血街頭》這片子又去美國賣，甚至重新做了一遍後期，把音效弄得好一點兒，把一些剪掉的片段加回去。有些好萊塢導演看了後就比較喜歡，就不斷地向別人推薦，這口碑一起來，最後整個海外的銷售都不錯，總算把虧的錢給打平一些。
但是《喋血街頭》的失利，在商業上，可是給吳宇森的雄心澆了一盆冷水。吳宇森一想，我別自己幹了，這壓力太大了。所以，他決定把吳宇森製作公司，改成跟張家振和另一位好朋友叫谷薇麗（她的弟弟比較有名，是一個香港的喜劇導演谷德昭），谷薇麗是香港非常厲害的製作人。吳宇森就和張家振、谷薇麗三個人一起合作成立了新里程電影公司，把壓力就攤平到三個人身上。
縱橫四海
那新里程的創業作拍什麼呢？吳宇森還是想繼續之前的專案，就是《縱橫四海》。但是《縱橫四海》在吳宇森開始的構思故事中，原來是一個悲劇的故事。那這個怎麼跟老闆講呢？金公主的老闆還是很通情達理的。他說：雖然這《喋血街頭》賠了錢，但我覺得拍的是真的好，所以我依然投你下一部。但是你就別拍悲劇了吧，你這個《縱橫四海》，我給你春節的檔期，我給你周潤發和張國榮，但是我希望你把它改成一部開心一點的戲。那吳宇森一聽，也行吧，就把這風格改了。所以《縱橫四海》就變成了一個意氣風發、槍戰非常激烈，但是整體的節奏是很輕快、有喜感的一部電影，所以反而出來一個別樣的效果。
但是，比起《喋血街頭》，吳宇森從容地去泰國拍，拍了很久。《縱橫四海》給吳宇森和張家振的時間可是非常少。這個在現在的國內，是根本無法完成的，這時間少到什麼地步呢？從去法國開拍，到影院上片，一共就兩個月的時間。那就是說，從開拍，到拍攝，到後期，到上映，一共兩個半月。這麼大的一個片兒，這麼大量的一個槍戰戲動作場面。但是，那個時代的香港電影人就是厲害，能夠如期完成。1991年春節檔，《縱橫四海》上映，票房超過3300萬 ，是《喋血街頭》的4倍，非常賣座了，算是對老闆有交代了。
那在法國巴黎拍《縱橫四海》的時候啊，張家振接到一個電話，是美國的一家電影公司打來的，說：“我們想找吳宇森去好萊塢拍戲，但要求是你們過來談”。張家振掛上電話就問吳宇森，你有沒有興趣到好萊塢拍西片兒啊？哎喲，吳宇森一聽，那行啊，我有這個夢想。結果張家振和吳宇森拍完《縱橫四海》之後回香港，中間轉機去了美國洛杉磯，就去開了一個會。這家電影公司，就是大名鼎鼎的20世紀福克斯。當然，這家公司現在已經被迪士尼給收了啊。
二十世紀福克斯
但是讓張家振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會居然僅用兩分鐘就結束了。怎麼回事呢？原來是福克斯的負責人就問：“吳導演，我們非常欣賞你的電影，尤其是《喋血雙雄》。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們指導一部西片，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啊？”當然，人家是用英語說的啊，我是翻譯了一下。結果吳宇森的回答，是句英語，什麼呢？NO。張家振一聽，啊，NO？嚇傻了。結果福克斯的負責人一聽：“哦，你NO啊，那真是對不起，希望我們有機會合作”。所以，前後見面就兩分鐘。
一出會議室，張家振就忍不住對吳宇森發了火。張家振說：“我當場就罵他，你搞什麼鬼，你知道我們怎麼來的洛杉磯啊？我們大老遠從巴黎飛洛杉磯，航班還不能經過蘇聯。我們得繞一個圈兒，何況我們坐的還是經濟艙。你~你~你怎麼回事說不啊？”吳宇森就說：“我~我根本聽不懂他在講什麼呀，只知道他好像是在問我一個問題，但我只會說yes 和no ，我覺得說no 啊，好像比較保險一點。”
張家振一聽，嗨！一拍大腿，我怎麼沒有想到吳宇森原來不懂英文呢？因為之前，張家振和吳宇森一直是用廣東話交流，張家振是從美國學電影回來，他理所當然以為吳宇森英文應該也好。結果這英文，吳宇森是個棒槌！哎呀，兩個人就垂頭喪氣。其實，吳宇森聽完張家振把那個負責人的話翻譯過來的時候，就急了。說：“怎麼辦？”但話說出去是收不回來的，沒辦法，兩個人只好回香港。那之後，人家福克斯公司也沒再談過這事兒。
當然《縱橫四海》完成了製作，並順利公映了。那吳宇森與張家振又馬不停蹄地籌備起《辣手神探》了。而這期間還不錯，又有幾家好萊塢電影公司邀請吳宇森去美國，或者是想洽談購買《喋血雙雄》翻拍的版權。當然這個不是跟吳宇森談了，是得跟電影工作室和金公主談。但這些好訊息讓吳宇森很振奮，說明自己的成績、自己的風格被西方給注意到了。
喋血雙雄
那吳宇森是怎麼被歐美電影強國注意到的？一切要從《喋血雙雄》說起，因為這部戲標誌著吳宇森暴力美學的成熟。但你想讓人看見，有句老話叫“好酒也怕巷子深”。那張家振的推廣，是功不可沒的。那張家振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去法國戛納賣《喋血雙雄》這片兒。但是片商就說了，你說我們知道成龍、楊紫瓊是賣打的；周潤發開槍，你也不會打功夫。賣不動，不要。
周潤發不賣，那張家振決定從海外的口碑入手，他覺得影評人對影片會有幫助。所以張家振就準備了包括《喋血雙雄》在內的幾部電影工作室的電影，請一批有分量的國外影片人來觀看，看完之後請他們寫影評。結果那些影評人看了《喋血雙雄》之後，都說：“從來沒看過這樣的電影”，所以在影評裡就盛讚。那時候，法國有幾分讀者比較多的報紙，連續幾天，每天都刊登關於《喋血雙雄》的影評。那張家振就把這些報紙影印給那些片商看。片商一看，連這麼有名的影評人都說好，他們的眼光不會錯。所以就答應試試看，那這樣子就開始了。
這也證明，張家振的影評人策略，算是走了一步好棋。這部影片在戛納的展銷部分，出乎意料的爆了，獲得了好評，被認為比正式的參賽片更過癮，而且法國的報刊紛紛地去報道，說已經安排在美國和法國的一些戲院上映。因為《喋血雙雄》在戛納獲得這樣的一個稱譽，眾多來自歐美各國的電影人，紛紛對吳宇森的導演風格大加讚賞。有些導演就說，雖然這作品有點過火的歇斯底里，但拍的悽美。
馬丁·斯科塞斯
最值得一提的是，大導演馬丁·斯科塞斯，近作就是《愛爾蘭人》了，他當年專門寫給吳宇森一封信，信裡這麼寫的：John，吳宇森的英文名，我這個年紀很久沒有進電影院，我有私人的放映間，常常拿一些導演作品來放。那有個下午，我看到一部非常好看的戲，就是《喋血雙雄》。我特別喜歡的一場戲是聖母像爆炸，響起彌塞夏的音樂，就像記憶裡一樣，好像一個救贖的時刻。這些大導演的盛讚，對於吳宇森在好萊塢的聲名，也算是一次非常好的鞏固。
面對好萊塢頻繁拋來的橄欖枝啊，幫他和好萊塢對接的張家振就問吳宇森，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很想去拍西片？吳宇森也很認真的回答，我是真的很想。其實張家振也這麼認為，他覺得吳宇森在香港拍的題材，未來是很有限的。來來去去都是殺手、HEI幫這些東西。那就不如去好萊塢，去更廣闊的空間。因為當時已經有很多人說，吳宇森在重複他自己了，那外面跑一趟也好。
辣手神探
張家振曾經接受過訪問，他聊起那個時候的吳宇森，他就直言，說他去好萊塢的慾望直接影響了《辣手神探》的整體風格，怎麼說呢？他說，吳宇森拍《辣手神探》的時候，變得相當注重動作方面，當然他的每部戲都注重動作方面，但是《辣手神探》尤其厲害，一直在開槍、爆炸。那在人物的性格的塑造方面，就沒那麼突出。其實這代表他想進軍好萊塢的一種心態，那就是我把動作場面拍好了，起碼好萊塢也更有信心請我拍動作片。
《辣手神探》殺青後，吳宇森急不可待，就把香港的房子賣掉，帶上全部身家遠奔美國。這真有點兒不成功便成仁的，有點悲壯的意味，又背水一戰了。但張家振是很擔心的，雖然吳宇森在學英文，但是你現在的英文水平，並沒有達到能跟好萊塢工作人員自由交流的水平。另一方面，你吳宇森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香港導演，你從來沒有參與過好萊塢的電影工業，你到時候到底能不能融合，能不能掌控？張家振就認為，咱們去試一試，對吧？先弄完一部西片再看看，如果不是很理想，咱們就再回去。可是看吳宇森的狀態就是，不成功則成仁，所以他心裡就有點兒忐忑。
吳宇森在香港那個時候已經是大導演了，但到了好萊塢就是另一番遭遇了。本來之前的邀約很多，但到了美國沒下文了。好不容易有家公司的負責人，很喜歡吳宇森的電影，但洽談的過程卻很繁瑣。他安排吳宇森飛去好萊塢三天，三天見21個人，等於每天見7個。吳宇森的英文字來就差，一天見7個，三天21個，就瘋了。說這講英語太辛苦了，就想打退堂鼓，我就不想見這些外國人，將來拍也是個問題。但是，畢竟你不已經是破釜沉舟了嗎？所以還是要談。
終極標靶
最終和環球確認拍《終極標靶》，演員是當時還是很紅的尚格·雲頓。但環球的老闆對於一個香港導演，他總是不放心。中間甚至提到說，乾脆讓吳宇森做第二組導演，就純拍動作戲得了。但這個實際上是有點侮辱了，本來談好的是做導演嘛。那這個電影其中就有一個監製叫山姆·雷米，就是後來拍了《蜘蛛俠》的那個導演，他最近要拍《奇異博士2》。這個山姆·雷米就說：“老闆你放心，如果吳宇森拍不好，我隨時頂上，起碼有一個保障”。這山姆雷米還是夠意思的，但就是這樣的方式下，吳宇森才有機會拍這部《終極標靶》。
但更慘的是，《終極標靶》10月份開機，結果前三個星期公司才通知吳宇森，我們決定讓你導。但這還不算最慘，《終極標靶》拍完之後，連主演尚格·雲頓都有剪輯權，因為好萊塢明星，通常權利很大，加上當時環球簽了他三部片約。所以尚格·雲頓要求剪一個自己的版本。吳宇森就很不高興，這不干涉導演創作權嗎？但是公司是不敢得罪尚格·雲頓的，吳宇森他們只能自己解決。
吳宇森在片場
現在來看《終極標靶》的這個剪接很有問題，因為尚格·雲頓把很多其他演員的戲份都剪掉了，突出他自己。吳宇森也沒有掌握好剪輯風格，比如說好萊塢的剪輯風格，他覺得海外觀眾應該喜歡他的慢鏡頭，結果剪了一堆進去。所以我們去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會覺得有點氾濫，很奇怪。
在這部戲，吳宇森其實受到很多面子問題，這個也讓他有點恥辱。拍《終極標靶》的時候，周潤發曾來探班，他看著現場這種拍攝啊，他忍不住就問吳宇森，你們真的是在拍西片嗎？他那意思就感覺跟香港電影也沒什麼不同。聽者有意，說者無心，吳宇森自己也覺得尷尬。因為影片上映後啊，其實收到不少來自香港和美國的批評聲音，說吳宇森拍的是一部講英語的香港電影。吳宇森是很不服氣的，他說：“我一定要拍一部真正的西片兒給你們看。”
那《終極標靶》上映後啊，雖然沒有賠錢，但反映平平。張家振和吳宇森一度無戲可拍，因為好萊塢一部戲跟下一部戲，整個的時間相隔很長，要慢慢談。吳宇森又再度陷入了經濟危機，但他就是不願意回香港，因為他覺得這麼回去很沒面子。張家振有點挺不住，打算打道回府，還是吳宇森的一番挽留。最終他們等來了《斷箭行動》，這是後話。
斷箭
說回周潤發，他去探班《終極標靶》，張家振這時候就已經勸他說，乾脆你也來好萊塢發展得了，我給你找英文老師，但周潤發沒興趣。第一，他是看到吳宇森在好萊塢的遭遇。第二，就如他所說，我在香港的片酬和待遇跟皇帝一樣，我為什麼要跑去好萊塢受氣呢？
他話說得很滿啊！但是1994年之後發生了一件事，讓周潤發態度360度大轉彎。那這件事兒嚇得他急急忙忙離開香港，遠走好萊塢。這是一件什麼事兒呢？下回再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