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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壯壯:現在好多人不是認識電影,是認識電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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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電影的門檻確實是低了,但還是得有一個視覺藝術,有一點純粹的、更有引領意義的東西。可能電影於我來講還是太神聖、太重要了,或者說是我一生為伍的創作形態,所以要求得有點苛刻。”

2020年10月10日,第四屆平遙國際電影展在山西拉開帷幕。作為平遙影展大師班的第一位嘉賓,賈樟柯與田壯壯帶來了一場名為“小城又逢春”的對談。

活動在電影宮內的“小城之春”影廳舉行。這個地點對於田壯壯來說格外有意義,在《藍風箏》拿下東京國際影展最佳影片的稱號之後,田壯壯曾因題材問題、未獲審批、違規參賽,被處罰10年不能拍電影。10年後的2002年,他才翻拍費穆的經典影片《小城之春》,重新“回到”影壇。而這正好是平遙電影宮的影廳名,“費穆”也是平遙影展的獎項名。

田壯壯:現在好多人不是認識電影,是認識電影院

賈樟柯與田壯壯

在此之前,田壯壯也與山西有一些淵源。1991年,在拍攝《大太監李蓮英》時,田壯壯曾到平遙堪景。平遙是慈禧逃難到西安途中的重要一站,結果田壯壯到平遙一看,“每隔幾步就有一個小旅館,寫著光緒皇帝在那住過。皇帝住了這麼多地方,很奇怪,就沒有寫慈禧住的地方。”

田壯壯還曾在離平遙不遠的山西大寨做過攝影助理。每天早上5點起,然後在地裡吃飯、學習、勞動。山西電視臺來了一個從北影廠的照明師傅,他告訴田壯壯,“你知道北京電影學院招生了嗎?你應該去學學攝影。”這才有了報考導演系的田壯壯,以及《盜馬賊》《藍風箏》《獵場札撒》等一系列電影……

在大師班上,田壯壯分享了自己入行以來的種種經歷、幕後創作的趣聞、對青年影人的評價,並簡單透露了剛剛拍攝完成的新片,改編自阿城小說《樹王》的《鳥鳴嚶嚶》。

管它幹啥,拍完就是了

和2019年平遙影展的熱門“大師”張藝謀一樣,田壯壯也是第五代導演,和陳凱歌、張藝謀共同於1978年考入北京電影學院。

豆瓣影評人@陳令狐 評價道:“在學院籃球隊中,陳凱歌打中鋒,張藝謀打前鋒,田壯壯打後衛。這種排兵佈陣彷彿暗示了他們之後的發展。陳凱歌有些中流砥柱的份量,一部《黃土地》率先受到國際注意,後來的《霸王別姬》也無可超越。張藝謀擅長得分,作品多,票房高。而田壯壯躲在後面,扮演助攻者的角色。”

相比另外兩位導演,田壯壯在大眾中的聲量的確小一些。原因主要有兩點,一是他本身拍的片子少,能被看到的就更少了;二是田壯壯的片子難懂、好睡。

第三代導演凌子風看了他的片子,說:“壯壯,等你下一部片子我再表態吧,這部我實在看不懂。”作家王朔談到《獵場扎撒》,“猶如大耳貼子似的貼在了中國觀眾的臉上,扇暈一個算一個”。

許多導演在拍攝電影時,會先從自己最熟悉的題材下手,比如童年經歷、身邊故事、新聞事件。但田壯壯不一樣,他生在北京,長在北京,最初的創作卻跑到了少數民族。兩部影片《獵場札撒》跟《盜馬賊》,分別是以藏族跟蒙古族的故事為背景,田壯壯說,是因為他覺得“離城市遠一點的地方,可能會更容易找到視覺表達的東西,也沒有那麼多意識形態方面的東西被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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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場札撒》

兩部作品中,《獵場札撒》相對紀實一些,《盜馬賊》的主題更虛無縹緲,比如生與死、人與神。

在蒙語裡,“札撒”的意思是“法令”,於是田壯壯就拍草原上的一些規矩。比如圍獵,就要用馬把所有的動物趕到窪地,然後放生那些懷孕的、幼小的;比如兩個人同時發現獵物,就要平分,還要另外分給沒有捕獵能力的人;田壯壯的劇組也有規矩,他們只從早晨四點拍到七點,下午五點鐘拍到晚上七點,只拍最好看的草原光線……

但對田壯壯來說,他更想拍抽象的東西,因為他痴迷於描述某種情感、感覺。因此,《獵場札撒》一年之後,田壯壯與吳天明、張悅等人合作拍攝了《盜馬賊》,一個有關宗教信仰、人物命運的故事,當中還涉及到包括天葬在內的一系列宗教儀式。

因為整部片子重視覺、輕敘事,臺詞少、靜默鏡頭多,很多人都難解其意。在一次接受採訪時,田壯壯調侃道:“那不是給你拍的,是給下一世紀的人拍的。”沒想到竟成了他的經典“名言”。在大師班上,他又回憶起這部作品,承認道,“那種民族或者民俗的東西,讀起來可能會有一點晦澀、吃力。但是不管了,管它幹啥,拍完就是了。”

田壯壯不管了,可是審查要管,市場要管。《盜馬賊》送審的時候,對方說,這片子要想過,必須得大剪。到了出售階段,又遭遇了著名的“零複製”事件——在膠片時代,電影製作出來需要向電影公司出售膠片複製。可是賣到《盜馬賊》時,卻出現了零複製,零複製就意味著零放映。電影公司給出的理由是:觀眾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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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馬賊》

田壯壯有些心灰意冷:“審得太辛苦了,就覺得算了吧,還回來幹正常導演應該乾的事,講個故事,拍個什麼東西。後來就拍《搖滾青年》,總之是糊里糊塗地也都過來了。”

當時我覺得必須得把這段歷史記下來,不管發生什麼

《盜馬賊》之後,田壯壯不得不提的作品就是《藍風箏》,這是一個家庭的故事,背後也展現了新中國1953至1967年的數個歷史瞬間。

故事與田壯壯本人的生活經歷很相似,對他來講,《藍風箏》不只是一家人的故事,而是十七年題材。田壯壯的父親田方既是演員,又是文藝幹線的領導,曾出任北京電影製片廠首任廠長、電影局副局長。母親於藍是著名演員,《烈火中永生》的江姐。有這樣的家庭背景,田壯壯從小便在北影廠的大院長大,也經歷過抄家、批鬥。

他在大師班上回憶道:“我對院子會有特別深的情感,父母本來對你特別透明的,但是後來說話開始揹著你了,然後突然開始出現文革。我不懂政治,我也不知道今後的政治什麼樣,我只知道這些對一個孩子的影響,他會有什麼感受,他對軍人、老師、同學、普通人、有權力的人怎麼看,都會有很微妙的心態。在這個過程裡,你會慢慢長大,會有是非的態度。

其實《藍風箏》沒那麼複雜,也沒那麼深刻,你感受到什麼就是什麼,都是我身邊發生的事情。那段歷史已經挺遙遠了,當時我覺得必須得把這段歷史、這個四合院記下來,不管發生什麼。”

只是,在當時的環境下,拍攝並送展《藍風箏》,就意味著公然與電影法對抗。在未過審的情況下,田壯壯以日本片(有日本方投資)的名義參加東京國際影展,並獲得最佳電影獎。代表官方前往的中國電影代表團提出抗議,要求撤片,最終集體退出了電影節。

1994年3月12日,違規的田壯壯,以及張元、王小帥、吳文光、何建軍、寧岱、王光利等人被吊銷導演資格,相關單位禁止協助他們拍攝作品,後來這被稱為電影史上的“七君子事件”。

田壯壯沒講這段往事,只說,拍《藍風箏》時,他想拍細膩、現實的東西,拍出四合院的味道。“我想挑戰自己,希望每一部電影都不一樣,都有它特別的質感和氣質在裡面。可能因為我是個‘業餘導演’吧,靠工資活著,所以對結果不是特別在意。”

田壯壯:現在好多人不是認識電影,是認識電影院

大師班上的田壯壯

“但我現在就不敢拍電影了,因為現在電影太貴了,要想去拍自己特別想拍的電影,其實還是得顧到觀眾、市場,就會覺得有點猶豫,有一點不知所措。”

現在好多人不是認識電影,是認識電影院

2002年,十年禁拍結束,田壯壯回母校北京電影學院執教,擔任導演系研究生導師、系主任。報考他研究生的人很多,演員趙薇就是他的門生。在一次採訪中,趙薇說,剛開始以為憑關係可以“走後門”,結果田壯壯明確表態,“分數不達標就不收”。

那一年,田壯壯拍了《小城之春》。之後,又拍了紀錄片《茶馬古道》和《吳清源》。這段時期,他做了不少監製的工作。2009年,田壯壯拍了自己的第一部商業片《狼災記》,並邀請到小田切讓、李美琪(Maggie Q)等人出演。沒想到,卻成了他11部導演作品中評價最低的一部,只有4。3分。豆瓣網友@達斯佛 調侃道:“小田,擇片不慎;老田,晚節不保。”

田壯壯:現在好多人不是認識電影,是認識電影院

《狼災記》

可能是受到一些打擊,《狼災記》之後,田壯壯就不再拍電影,轉而去做製片人、藝術指導、演員。做得還不錯,《後來的我們》和《相愛相親》裡都有他的表現。直到有一個人問他:“你不想再拍一部電影嗎?”田壯壯說:“有一個東西,但是很難拍,就是《樹王》。”

田壯壯和作家阿城的關係一直很好。阿城的代表作裡,《棋王》《孩子王》都拍了,就差《樹王》,田壯壯就想把《樹王》拍成一部動畫片,後來又改成文藝片,定名為《鳥鳴嚶嚶》。2019年10月,電影曝光了卡司陣容,有章宇,還有《小歡喜》裡的“方一凡”周奇。

他在平遙透露,《鳥鳴嚶嚶》已經於1月完成了拍攝,剪輯做完了,正在做聲音還有“大樹”的特效,因此還要再等一段時間。

他又自謙地說:“也別抱著太大希望,其實看每一個電影就跟我們平常每天早上起來吃飯穿衣生活一樣的,都沒有什麼特別的驚喜。如果有驚喜,那對我來講這是一件挺開心的事情了。”

田壯壯:現在好多人不是認識電影,是認識電影院

《鳥鳴嚶嚶》劇組

目前,田壯壯最主要的工作還包括扶持電影人、監製新一代導演的作品,例如丁文劍的《建築師》、白雪的《過春天》。到現在,田壯壯的工作室每週會收到一些電影劇本。

但讓他滿意的很少。說到原因,他表示:“現在的青年導演有時候會讓我有一點點猶豫,可能是因為這幾年電影市場的需求量太大,電影市場對電影本身的態度,就滲透到電影裡邊來了。所以很多青年導演會有一些尷尬,有一些猶豫,我覺得挺正常的。”

“現在電影的門檻確實是低了,但還是得有一個視覺藝術,有一點純粹的、更有引領意義的東西。可能電影於我來講還是太神聖、太重要了,或者說是我一生為伍的創作形態,所以要求得有點苛刻。”

“我老說現在好多人不是認識電影,是認識電影院。所以怎麼說,我反正覺得,我今後的所有時間可能都是在幫助年輕導演,做監製或者做策劃,做什麼都不重要,這個電影能拍出來,能完成,能夠有很多人喜歡,甚至走到世界上去,就是對中國今天的文化、今天的人的狀態一種最好的傳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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