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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紀事——園子

楊寶祥

園子並不是我們家的,我們是窮人家,只有祖上富裕的人才佔著無人居住的園子。園子是靠近城壕邊朱家的。朱家人由於經常被各種運動整治,所以不像一般人那麼好接觸,看人時眼神中散發出冷漠和仇視,連他們家的孩子們也一樣警覺孤僻,打架時心狠手辣,被打時絕不求饒。我們除過在政治層面上比他們優越之外,似乎找不出值得在他們面前炫耀的任何東西,尤其是他們擁有一個經常上鎖,綠樹如茵的園子。

朱家有三個兒子,大兒子不是我的同齡人,二兒子比我大兩歲,基本不屑與我們交往,而小兒子又比我小,我們更不會在他面前表現出謙恭。所以堂而皇之的去園子探幽,純屬夢想。但是我們實在無法抵擋園子的誘惑。

園子位於朱家的壕溝另一面,傳說加上從門縫偷窺,我們對園子裡的所有了如指掌。數十塊石條和一堆磚瓦,再就是各種各樣的樹木了,皂角樹、秋樹、椿樹、棗樹,齊腰深的荒草中有不少蚱蜢、蛐蛐,簡直是玩耍的樂園。但吸引我的不止這些,而是長在後牆根枝條蔓延低垂的桃樹。小時候很少吃桃子,桃子只有那種陰曆八月成熟的水桃,味道跟杏子毫無二致,少有水蜜桃那種香甜清脆,個頭更是無法比擬。水桃只有李子大小,外皮灰綠,內瓤透著胭脂紅,而水蜜桃比雞蛋都大,桃尖泛紅,桃心發白,置於手中,香味會直竄鼻息,光是想想,足使人回味無窮。在我幼年時的腦海中,王母娘娘的蟠桃園就是朱家園子的形狀。

如何偷襲園子的桃子,是暑假中我們這些孩子們面前的難題。一個人是絕對不敢冒然翻進去的,不僅因為朱家的大黃狗遠遠的隔壕相望,園子裡還有野狐,有人曾看見陰雨蝕掉的牆豁口蹲著一隻野狐四處張望呢。但是集體進攻顯然目標更大,成功率更低。曾經有個孩子聰明到了極點,他故意把皮球拋進園子,然後找朱家人要求開園子門進去取,但朱家爺爺一雙犀利的目光早看穿了把戲,孩子還沒有說完就嚇跑了,皮球也不要了。朱家爺爺解放前是穿長袍的,後來擁有一個貨郎擔子,是農村裡的另類人物,代表著小資,富有、反動。我最終另闢蹊徑了。我爬到自家後院的杏子樹上,摘了一大捧熟透的杏子,撿了最大、最光滑、顏色最鮮黃的幾個,揣在懷裡徑直去找朱家的二兒子了。

與朱家人交往必須保持高度的警惕性,語言交流純屬多餘,我站在朱家二兒子面前,他也一臉疑惑,我伸手把杏子遞給他,他遲疑片刻,說:“換什麼?”我說:“去你家園子摘桃?”他伸手接過了杏子,眼睛死死地盯著其中的一個,露出貪婪之色。在吃了一枚後,他把去園子的時間給了我,傍晚時分,誰也不告訴。

盛夏的夕陽餘熱不減,知了比賽似地叫著,我和後來朱家最有出息的兒子潛入了園子,開門的鑰匙長如小刀,形狀怪異。園子裡密密的草散發著溼熱的氣息,綠色的皂角掛滿樹枝,指頭蛋大的棗兒顯出嫩綠的顏色。看見後院的桃樹,我心跳加快了,顧不得草中各類蟲子,跳著跑了過去。桃樹的枝杈無人修剪,桃子顯然是沒人侍弄的緣故,顯得小很多,但卻掛滿枝頭,伸手可得。我飛快地吃著,可是我感覺到我吃到的每一顆桃子總沒有我摘到的另一個好,但哪一個都捨不得扔掉。我在桃樹下看見了小聰明扔的皮球,但是我懷裡實在容不下了,只能隔牆扔了出去。朱家老二不耐煩地看著我,好像在計算著買賣是否賠本的一樣……

園子裡情景就是那樣定格在我的腦海裡,因為我再也沒去過。那樣甜美的桃子再也沒吃到過。多年以後,我回老家,已經分辨不出壕溝所在,更找不到朱家園子的位置。但是朱家二兒子發財的故事卻成了人們的談資。朱家爸爸後來據說溫和了很多,是首批致富能手,駕鶴西去後,兒子們極盡孝道,唱了大戲很是熱鬧了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