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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薩德與黑九月(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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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薩德與黑九月(1)

在以色列,反恐任務通常是由一支叫做Sayeret Matkal的部隊來執行的。這是以色列最專業的特種部隊、精銳中的精銳。它相當於英國的特別空勤團,或是美國的三角洲特種部隊。

1973年4月9日下午,16名Sayeret Matkal隊員在海法港登上了以色列海軍的導彈艦,他們的隊長是26年後將會成為以色列總理的埃胡德·巴拉克。隊員們裝備了烏茲衝鋒槍、伯萊塔手槍、手雷和充足的彈藥。除此之外,每名隊員身上都攜帶了三張照片,上面是他們今天要殺死的三個人。在過去的兩週裡,他們一有機會就會把照片拿出來,仔細觀察照片裡三個男人的相貌。

導彈艦先是向西北方的塞普勒斯島駛去,然後又轉向沿著由塞普勒斯至貝魯特的航線行駛。在行駛了七個小時後,他們來到了距離貝魯特海岸三公里遠的海面上。夜幕已經降臨,從導彈艦上望去,遠處貝魯特的燈光依稀可見。海軍陸戰隊的小夥子們放下了充氣橡皮艇,跟16名Sayeret Matkal隊員一起坐了上去,向貝魯特駛去。在距離海灘幾百米的地方,陸戰隊員們關閉了引擎,改為用船槳划水。

六名拿著假護照的摩薩德特工已經提前潛入了貝魯特,並完成了一切必要的準備工作。他們選擇了一處僻靜的酒店私人沙灘作為橡皮艇的登陸地點,並提前租好了行動用的車輛。凌晨時分,16名隊員按照計劃順利抵達沙灘。摩薩德的特工正在車子裡面等待他們的到來。隊員們悄無聲息地鑽進了車子裡。他們完全不需要思考自己應該上哪輛車、坐前排還是後排,這些細節在之前的演習中早已被重複過了無數次。

幾名摩薩德特工開著車子,熟練地行駛在貝魯特錯綜複雜的街道上。他們今晚的三名暗殺物件——阿布·尤瑟夫、卡瑪勒·阿德萬、卡瑪勒·納賽爾——住在同一條馬路上的兩棟高階公寓樓裡,距離海灘大約有8公里的距離。為了避免半夜出現在街道上的一群壯漢引起人們的注意,坐在車裡的16名隊員都進行了喬裝,個子較小的隊員都裝扮成了女性,和身旁的隊員假裝是一對情侶。裝扮成女性的人也包括他們的隊長巴拉克。

凌晨1:30分,所有的車輛都停在了公寓樓下的十字路口。16名隊員分成了四組,每個小組四個人。其中三個小組進入了兩棟公寓樓之中。巴拉克帶著第四個小組在街道上負責警戒。

即使在一片漆黑中,隊員們也能準確地找到公寓大樓的樓梯間,然後迅速來到暗殺目標所在的房門外。摩薩德特工已經把一切必要的資訊提前發回了國內:樓梯間的位置和尺寸、每層樓的臺階數量、目標所在的房間位置、公寓的平面佈局等等。每一名隊員都早已把這些資訊刻在了自己的腦子裡。

隊員們來到目標的房門外,在門框上安裝了一個小型爆炸裝置。在做好準備後,他們按動了三次手中的無線電通訊裝置。守在街角的巴拉克聽到三聲訊號後,就知道這一組隊員已經做好了準備。在聽到三次這樣的訊號後,就代表著公寓樓裡的三個小組都已經就位。

當三個小組都就位後,巴拉克把手中的無線電裝置按動了五下,這是行動開始的訊號。兩棟公寓樓中的三扇入戶門同時被炸開了,隊員們手持烏茲衝鋒槍依次衝進了房間內。

第一個小組中的四名隊員衝進了阿布·尤瑟夫的公寓內,然後立即左轉把槍口指向臥室。尤瑟夫從臥室門後探出了頭,看到以色列人之後立刻縮了回去。但這已經太晚了,一梭子急促的子彈射穿了他的身體。跟尤瑟夫一起被射殺的還有他的妻子和三名保鏢。

在馬路對面的公寓樓中住著的是卡瑪勒·阿德萬和卡瑪勒·納賽爾。當Sayeret Matkal隊員衝進他的房間時,納賽爾躲在一張桌子下面,開槍擊中了一名隊員的腿部。但他很快就被另一名隊員射殺了。在另一套公寓中,阿德萬試圖抄起一把AK47步槍,但手還沒碰到槍就被打死了。當小隊成員離開時,住在隔壁的一名義大利老太太開啟房門想要看看發生了什麼事,一名隊員在條件反射下開槍打死了她。

三名目標都被順利清除之後,12名隊員迅速離開了兩棟公寓樓。在街道上,巴拉克所帶領的小組正在與黎巴嫩警察進行激烈的槍戰。與樓上的隊員匯合後,他們朝警車丟了幾顆手雷,然後乘著來時的車輛迅速離開了現場,朝海灘駛去。

順利抵達海灘後,16名隊員重新坐上了橡皮艇,返回了導彈艦之上。從下船到上船,這次行動一共耗費了三十分鐘。

這次教科書式的行動是以色列人的得意之作。摩薩德向恐怖分子證明了他們無所不能、無處不在。他們警告所有的黑九月成員:不管是剛加入組織的小嘍囉,還是乘坐高階轎車的組織大佬,沒有人是安全的。死亡可能就在街道的下一個轉角、桌上的電話裡、或是半夜突然響起的破門聲中。

有人會質疑,以色列人這種暗殺行為是不是也是一種國家恐怖主義呢?以色列人對此堅決否認。他們辯解說,恐怖分子殺害都是無辜的人質,而摩薩德特工的暗殺物件都是手上沾有以色列人鮮血的罪犯。

在4月9日的貝魯特行動之前,這種說法或許還能夠講得通。但在這一天的行動中,有一名無辜的義大利老太太也死在了以色列人的槍下。以色列人只是選擇性地忽視了這個事實。在未來,還會有更多無辜的路人在摩薩德的行動中喪生。

上帝之怒行動仍然在繼續。在同年6月份的羅馬,摩薩德特工又用汽車炸彈炸死了兩名黑九月成員。

摩薩德的下一個目標是黑九月在法國的負責人布迪亞,他們將要使用的暗殺方式是汽車炸彈。布迪亞知道自己已經上了以色列人的暗殺名單,所以行事處處小心謹慎。他每次上車前都一定會仔細檢查車子底盤下是否被安裝了炸彈。因此摩薩德的炸彈專家們製作了一顆由壓力引爆的炸彈。6月27日夜裡,摩薩德特工撬開布迪亞的車門,把炸彈安裝在了駕駛員的座墊下。

第二天早上,布迪亞來到了車子旁。他習慣性地檢查了一下車子的底盤,然後開啟車門坐上了駕駛位。當他的左腳還在地面上時,炸彈就被引爆了。高速射出的碎片瞬間擊穿了布迪亞的身體,使得他毫無懸念地當場死亡。這是第十一名被以色列人暗殺的恐怖分子。

名單上的下一個目標是巴解組織中的重量級人物:薩拉邁。

薩拉邁的父親是一名巴勒斯坦軍官,他在1948年與以色列的戰爭中死在了戰場上。那一年薩拉邁只有七歲。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中,對以色列人的憎恨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與那些出生在難民營的巴勒斯坦人不同,薩拉邁自幼家境優渥,從小被送到了西德讀書。但這並沒有妨礙他後來加入法塔赫組織,並迅速成為了一名高階幹部。在三十幾歲時,薩拉邁在法塔赫內部建立了一個叫做“17小隊”的部門,負責情報、特別行動,以及保護法塔赫的創始人阿拉法特的安全。

在法塔赫所有的高階幹部中,薩拉邁是行事風格最為高調的一個。他穿著高階定製西裝,開著運動跑車,在法國南部有多處豪宅,身邊總是美女環繞。

儘管薩拉邁看起來像是一個富二代,但他還是憑藉過人的能力得到了阿拉法特的信任。在薩拉邁成功策劃了慕尼黑事件之後,阿拉法特曾經在法塔赫高層會議上說,他把薩拉邁當成是自己的兒子來看待。這是一個微妙的訊號,意味著阿拉法特將會把薩拉邁作為接班人來培養。

在法塔赫的三名高層被以色列人暗殺之後,薩拉邁在法塔赫組織中的地位就更加重要了。作為黑九月事件的直接策劃者,摩薩德當然是不會放過薩拉邁的。在貝魯特的行動結束之後,摩薩德就立即開始了對薩拉邁的追蹤。

到這個時候,上帝之怒行動已經馬不停蹄地運行了半年的時間。摩薩德的殺手和特工們都已經疲憊不堪,因此上帝之怒行動的負責人麥克決定安排一批新加入摩薩德的特工來對薩拉邁進行暗殺。

1973年7月14日,摩薩德收到線報說薩拉邁即將在挪威與一名信使見面。於是麥克派出了14名特工前往挪威對這名信使進行監視。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14名特工拿著假護照陸陸續續地來到了挪威首都奧斯陸,開始對這名信使進行跟蹤。幾天後,他們發現信使離開了奧斯陸,去了位於奧斯陸北方約150公里的一個叫做利勒哈默爾的小鎮。

十幾名摩薩德特工開著租來的車輛也來到了這個只有兩萬人的偏僻小鎮。沒有一個人懷疑,為什麼身居高位的薩拉邁要選擇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跟信使見面。

特工們在抵達小鎮後,繼續對信使進行跟蹤。果然,他們發現信使在一家小咖啡館裡跟一名阿拉伯人碰了面,兩個人隨後進行了交談。一名特工走進咖啡館,點了一杯飲料,把這名阿拉伯人的相貌與自己口袋中的照片進行了比較。經過一番審視之後,她認定坐在咖啡館裡的這個阿拉伯人就是法塔赫組織的二號人物、阿拉法特的接班人、綽號為“紅色王子”的薩拉邁。

結束與信使的會面後,薩拉邁騎著腳踏車離開了咖啡館。十幾名特工開著車跟在他的身後。薩拉邁接下來去了市立游泳館。另一名特工假裝成前來游泳的客人,再一次對薩拉邁的身份進行了確認。期間他聽到薩拉邁跟另外一個人在用法語交談。但他覺得這也沒有什麼奇怪的,薩拉邁從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會講法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離開游泳館後,薩拉邁騎著腳踏車回到了一間小小的公寓之中。特工們把車停在路邊,開始對這間公寓進行24小時的監視。沒有人質疑過為什麼薩拉邁會在沒有任何保鏢的情況下,在北歐的一個小鎮上騎著腳踏車跑來跑去。

行動的日子被定在了7月21日。在這一天的下午兩點,兩名殺手開著一輛深綠色的賓士抵達了利勒哈默爾。

當天晚上,薩拉邁和一名年輕女子一起外出去看了電影。電影結束後,兩人又搭乘公交車回到了住處附近,摩薩德的車輛全程跟在公交車的後面。在公交車站下車後,薩拉邁跟這名女子手牽著手,有說有笑地向公寓的方向走去。

動手的時間到了。一輛馬自達轎車快速行駛到薩拉邁的身旁,兩名殺手熟練地抽出手槍,對準薩拉邁打光了彈匣裡的子彈。跟薩拉邁同行的女人跪在地上,驚恐地尖叫起來。所有的以色列人立刻乘坐不同的車輛駛離了現場。

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這都將是摩薩德最為失敗和丟臉的一次行動。因為被他們殺死的根本就不是薩拉邁,而是一名摩洛哥裔服務生。在這個晚上,他正在跟懷孕的妻子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可以說,執行這次任務的十幾名摩薩德特工是一群聰明的笨蛋。他們機械地根據手裡的情報對錯誤的人進行了追蹤。有無數的細節表明他們正在監視的人根本就不是薩拉邁,但竟然沒有一個人對此提出疑問。

摩薩德與黑九月(5)

被摩薩德特工誤殺的摩洛哥裔服務生

摩薩德與黑九月(5)

摩薩德特工真正的目標薩拉邁

他們按照在摩薩德學校裡學到的方法,用假身份租用了車輛,然後在駕車外出時總是分頭行動,避免聚集在一起。在有幾百萬人口的巴黎或是貝魯特,這樣做可以讓他們很好地混入人群。但他們忘記了利勒哈默爾是一個只有兩萬人的小地方。幾乎所有的居民都知道最近有十幾個陌生人開著外地牌照的車在小鎮上四處亂轉。

公寓樓裡的一名居民從窗戶中目睹了整個槍殺過程,他立刻報了警。這是利勒哈默爾四十年來的第一起謀殺案。警方很快趕到了現場,目擊者準確地描述了他看到的幾輛掛著外地牌照的車子。根據這些線索,挪威警方開始在全國範圍內排查符合條件的車輛。

摩薩德與黑九月(5)

挪威警方封鎖了現場

第二天,兩名摩薩德特工在奧斯陸歸還租來的車輛時被警方逮捕。在一般人的想象中,摩薩德特工一定都接受過嚴格的反審訊訓練,即使在嚴刑拷打之下也不會輕易吐出半個字。

但現實情況完全不是這樣的。被捕的一名特工患有嚴重的幽閉恐懼症,他剛一被關進單人牢房就崩潰了。這名特工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和任務全部招供了出來。為了證明自己是一名以色列特工,他甚至還向挪威警方提供了用來和摩薩德總部聯絡的電話號碼。

除此之外,這名傻乎乎的特工還供出了摩薩德在挪威的安全屋的地址,這導致另外四名參與行動的特工被警方逮捕。除了這些之外,挪威警方還找到了一把摩薩德在巴黎的安全屋的鑰匙。挪威政府把這把鑰匙移交給了法國警方,後者又順藤摸瓜在巴黎找到了更多的安全屋。最後,摩薩德不得不重新花費大量的精力把全歐洲的安全屋都更換一遍。

六名摩薩德特工被挪威人送上了法庭。參與庭審的記者們都難以相信,站在被告席的這些人就是來自於世界上最精銳的情報組織的特工。1974年2月1日,挪威法庭宣讀了判決結果。一名特工被無罪釋放,另外五名特工則被分別判處一年至五年不等的刑期。

這次失敗的行動把摩薩德拉到了跟恐怖分子一樣的水平:用極端的暴力殺害無辜的人。國際社會紛紛對以色列的國家恐怖主義進行譴責。以色列總理梅厄下令無限期中止上帝之怒的一切行動。摩薩德局長和上帝之怒行動負責人向總理提交了辭呈,但被拒絕了。梅厄總理說,現在還不是他們拍拍屁股走人的時候。她要求摩薩德想辦法幫助被捕的特工,同時對此次事件進行調查。以色列政府派出了外交特使旁聽了整個庭審過程,但他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因為以色列官方永遠不能承認跟這件事有任何的關聯。

在整個過程中,沒有人想過要向死者懷孕的妻子道歉。

(未完待續,敬請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