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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9. 柏拉圖和芝諾,兩種截然不同的《理想國》

大家好,這裡是書本滑。在上期節目和大家聊到了柏拉圖的理念論,聊了柏拉圖,當然就得聊他的《理想國》。

No9. 柏拉圖和芝諾,兩種截然不同的《理想國》

《理想國》中,最有名的應該就是其中的洞穴隱喻了,大概意思是假設有一群囚徒從小就被囚禁在山洞之中,洞穴外有火把能夠發出微弱的光線,使得洞內的牆壁上會投射出外面世界的影子。這群囚徒被鎖著,頭也被固定,從小到大,他們的世界裡只能認識到這些影像。有一天,一個人掙脫了枷鎖,轉身時看到火把和火光,由於從來未見過如此直接的光線而感到刺眼。緊接著跑出洞外,從完全的黑暗中跑到陽光的沐浴下,他完全睜不開眼睛,等到慢慢適應了光線,他開始看到整個真實的世界,直至最後,他能夠直視太陽,看到光明的來源。隨後,他返回洞穴中,告訴同伴真實世界的樣子,但卻遭到這些一輩子只見過影像的囚徒們的嘲笑,由於他與囚徒們爭辯影像和真實世界而觸犯眾怒,最後以蠱惑人心被處死。

這個洞穴隱喻可以從多個角度來理解,不過在本期節目,我想把這個懸念留給大家,各位朋友不妨思考洞穴隱喻到底在隱喻什麼。本期,更重點是聊聊柏拉圖的政治理想。柏拉圖認為,國家是一個“大寫的人”,人的靈魂分為三個部分,理性、激情、慾望,完善的靈魂或者說完善的人格就是每個部分各司其職,而理性作為最高原則統攝人的行為。在《菲德羅篇》中,柏拉圖以馬車來比喻人的靈魂,理性是車伕,激情是容易被馴服的溫順的馬,慾望則是桀驁不馴的劣馬,不懂節制。只有車伕控制住這兩匹馬往同一個方向走,才能走向正途。相應的,國家作為“大寫的人”也有其靈魂,稱之為階層,理性對應統治者,其智慧是德性;激情對應衛士,其德性是勇敢;慾望代表手工業者,其德性是節制。

一個完善的國家則要求和人一樣,各部分都要“因其本性,各司其職”,手工業者需要節制自己的慾望和貪婪,否則會有產生財產糾紛,有盜竊、搶劫等行為;衛士得勇敢地上戰場殺敵,保家衛國;而統治者必須依理性明善惡,才能帶領大家走向善的生活。但何以保證統治者能有完善的理性,又何以保證衛士和手工業者能各司其職,能節制能勇敢,甚至何以讓他們不僭越自己的階層,做不屬於自己應該做的事,柏拉圖就指出透過教育。也就是說,統治者有統治者的教育,衛士有衛士的教育,手工業者有手工業者的教育,不同的階層,教育內容不同,教育方式也不同。比方說柏拉圖筆下的統治者,從小便需要接受各種各樣的教育,從音樂、數學到辯證法,應該需要全面理解可感世界和可知世界的區別,能夠完全明白什麼是意見,什麼是真理,什麼是真正的善,也就說,能當一個完美的哲學家。這裡,便是柏拉圖的哲人王理想——“除非哲學家成為這個世界的王,或者我們現在稱之為王和統治者的人成為哲學家,否則,國家的災難,人類的災難將沒有盡頭。”

柏拉圖設想的哲人王正如同我們儒家設想的內聖外王式聖人,在個人內在的品質中如聖人一樣完美,擁有完美的德性和理性;向外的統治中,又能以最完美的善統治所有人,恪守善和正義。但《理想國》終歸只是理想,看似是一個完美的國家模型,只要落實到細節之處卻都是反人性的,比方說從小就確定了每個人的階層,阻隔所有階層流動,且需要所有人都服從這種安排;反對私有財產權,反對一夫一妻制,主張統治者階層的財產共有,妻兒也是共有,在孩子生下之後立刻統一教育,父母不能知道哪個是自己的孩子,孩子也不知道誰是自己的父母,以此來摒棄私心等等。正如荷爾德林的詩中所說,“總是使一個國家變成人間地獄的東西,恰恰是人們試圖將其變成天堂。”這一句也適合後世任何烏托邦或者說任何所有最理想制度的設想,每一個理性精心設計的國家模型,在細節之處都完全經不起推敲。也因此,在羅素的西哲史中,羅素也頻頻批評柏拉圖的不切實際,並以此來對比同時期的斯巴達城邦。透過這種對比會發現,柏拉圖的《理想國》正是參考了斯巴達的體制,階層的劃分、統治者共用財產妻兒等等細節都在斯巴達城邦中找到例子,也就是說,《理想國》在當時,也還是有其現實性的。

當然,柏拉圖自己也認為這樣的哲人王理想是不現實的,故而也將此稱之為“理想國”。這是存在於理想中,放回到柏拉圖的理念論語境下,這種理想國相當於是國家的理念型相。而現實中的國家在不同程度上分有或摹仿了理想國的理念,也就是說,整個體制和階層劃分等方面,也都相應地弱化最理想狀況之下的設定,比如,在減少統治階層的私心這一點,可以透過不同合乎現實生活的制度來完成,如權力制衡,不讓某個部門甚至某個階層一家獨大;在柏拉圖晚期的作品《法律篇》中,甚至還指出,國家中所有的公民都應當是自由的,可以共同參與國家管理,以此破除階層之間的阻隔等等。再者說,《理想國》的立足點是正義和善,雖然後續提出來的理想制度無法實現,但善和正義的追求也成為政治哲學的一個前置條件,後世哲學家、政治哲學家也從柏拉圖的基礎上進一步回答政治體制創設的目的是什麼,正義是什麼,善是什麼等等。

在上一期節目提到亞里士多德的“吾愛吾師,但吾更愛真理”,亞里士多德雖然是柏拉圖的弟子,卻在多方面都反對柏拉圖的理論。不過,在政治理想中,雖然與柏拉圖不同,但總體來講並非與柏拉圖的《理想國》針鋒相對。真正與柏拉圖《理想國》針鋒相對的政治理想,是斯多亞學派之基提翁城的芝諾所著的同名作品《理想國》。

斯多亞學派並不認可柏拉圖的理念論,而是繼承並進一步發展赫拉克利特的火本原說。他們認為,世界由主動物質和被動物質組成,火即是主動物質,被動物質則是沒有任何規定性的質料,兩者相結合形成不同的具體事物。如赫拉克利特的學說,火本身即包含著logos或者說神,用現代的視角看,也可以說是“力”。也就是說,因火和非特定質料構成萬物,所以萬物本身就含有著火的logos,正因有logos,事物有其活動的能力,而大體來講整個宇宙也受此logos支配,可以理解為整個宇宙受著一種理性原則支配。

既然logos瀰漫在萬物中,每個人都分享著同一個logos,所有人遵循著同樣由logos所決定的規律。在這個基礎上,芝諾便提出他的《理想國》的理念,世界主義和自然法。

先聊聊世界主義,由於大家都有logos,都在同一個理性原則的支配之中,那麼以此展開,其實每個人都屬於一個共同體。將共同體的意義再擴大,也就是說我們都在同一個“世界城邦”之中,我們都是世界公民,以此主張,大家都是平等的。在這一點上就與柏拉圖截然不同,柏拉圖的《理想國》侷限於一個城邦之中,而且城邦中的公民有嚴格的等級序列,人與人之間的社會地位是完全不平等的。

但是,世界城邦的意義依然是理想化的政治追求,實際中的城邦、國家彼此實則無論是制度還是法律都完全不同。芝諾則進一步提出自然法的概念來解決這個分歧,由於普遍存在著由logos所致的理性原則,那麼自然就會有一個由此理性所致的自然法,芝諾稱“自然法是logos的無聲命令,被有理性的公民無條件的接受”,這不是具體的法條,卻是任何成文法的基礎。而其第一條命令是履行責任,如同自然界萬物一樣人具有自我儲存,生殖繁衍的責任,但人還有具有組成社會的理性責任,如孝敬父母、敬重兄弟等等。這一具有人文主義色彩的自然法思想,即是結合了希臘哲學中善的追求,還有羅馬法中法律的色彩。

從世界主義和自然法的普遍性概念出發,芝諾《理想國》中的理論在後世的政治哲學中也有巨大的地位,甚至在政治哲學的影響力比柏拉圖還要更深遠。啟蒙時代的啟蒙者們也開始延續自然法的路子探索一種普世性的立法基礎,在後來進一步演化為對普世價值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