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是有打算的，當紅時掙錢，不紅時退隱，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她太聰明。
她就是吳倩蓮。
文｜祁十一
吳倩蓮是名利場的另類，一道與眾不同的光。
名利場和普通人的生活不盡相同。它似乎具有某種扭曲力場，將人性中的善惡、醜美都放大了，所以一切都更加強烈、誇張，以致有些魔幻。也不難理解，一個高度集聚著權力、金錢和名聲的地方，對人心的刺激是高濃度的。
吳倩蓮從名利場抽身而出，神隱很久了。自從1990年和劉德華出演電影《天若有情》一炮而紅之後，她經歷了90年代最耀眼的輝煌。
有哪個初出茅廬的女藝人，能夠像她那樣擁有最頂級的資源呢？幾乎每一部戲，都是以女主的身份和最當紅的男明星合作，周潤發、張國榮、郭富城、黎明……
拍《天若有情》時，還在唸大二、才21歲的吳倩蓮，怎麼看都很舒服。
她也是很多導演的繆斯，李安找她拍《飲食男女》，為《色戒》選女演員也是以她為模板找到湯唯。
她沒有背景，長相在大眾審美眼光裡甚至不算特別漂亮（尤其是在娛樂圈這樣一個頂級美女如雲的地方），單眼皮、小眼睛、沒有膚白如雪，以上哪一點都沒有長在華人審美點上。但就是這樣一個人，成了90年代的當紅明星。
吳倩蓮的長相，在娛樂圈實在算不上是大美女
可是在她最當紅的時候，說過這樣的話：“以後賺夠錢就隱居，當無業遊民。”後來她果然做到了。2000年後，她慢慢淡去，揹包旅行，環遊世界，住普通民宿，逛菜市場，學潛水。就像任何一個喜歡旅行、坦然自在的女孩兒一樣。
能說出這種話，還能去做到的人，就很厲害，需要有非常通透的心智。它出現在一個浮華的場域，一個被光芒、虛榮、金錢利益包裹的地方，更不一般。
所以想要寫寫吳倩蓮。
01
她的第一部電影，讓她出道即巔峰的《天若有情》，被評為最經典港片之一。在那個如旭日初昇的時代，這部港片也帶著時代氣息。朝氣蓬勃，情感純真，哪怕是講述愛與毀滅，也有種情義值千金、為之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真摯與深情。
還在唸大二的吳倩蓮，與這樣的時代氣息不謀而合。但我猜即便是在電影拍攝和上映之初，都有無數人問過：為什麼是她？憑什麼是她？一個普普通通、無權無勢、沒有驚人之姿的女孩，得到了這個寶貴的機會？
就連電影開頭的劇情都會讓人疑問：古惑仔隨手拉了身旁的一個女孩兒當人質，生死關頭甚至連她的臉都沒看清，極端的偶然性，為什麼他們之間會發生愛情？而這個愛情還值得用90分鐘的電影來講述？
一切疑問都在她第一次正式出場的時候被回答、被消解。在那個鏡頭裡，當劉德華飾演的古惑仔正在荒野裡和合作的劫匪們討價還價，吳倩蓮從他身後的汽車裡直起身子、露出臉來。
她的臉上，有種超出年齡的淡然和篤定。
那張臉，青澀淡然，平靜無風，如出水芙蓉。眼神裡沒有雜質，沒有慾望也沒有恐懼。就好像，無論這世間發生了什麼，我自飄然而過，不沾一身汙泥。生生死死，打打殺殺，於我無礙。
那種平靜，或許源自無知和單純，也有種深厚的底氣在其中。這底氣滋養了美的誕生。
那一剎那，你會被這張臉深深打動，然後明白了一切。
這張圖流傳很廣，是21歲的吳倩蓮最為青澀單純的寫照。
你會明白，為什麼在電影選角的時候，張艾嘉僅憑一張照片，就在一眾藝術照美人中選中了她，一個身著短褲、拿著吉他的素顏的她。
你會明白，為什麼杜琪峰為了她專程跑到臺灣來，即便陰差陽錯沒有見到，仍然確定就“這一個”。
你還會明白，為什麼劉德華那麼欣賞她，在公開採訪中說最中意的女藝人是她，欣賞她的個性和為人處事的方式，和她合作很舒服。還在演唱會上單膝下跪、半真半假地向她求婚。
而她從最初見到正當紅的萬人迷劉德華就很淡定，因為“從小就沒有偶像，所以劉德華也不是偶像”。
《天若有情》裡，劉德華去復仇前砸爛商店搶了一套婚紗，和吳倩蓮在教堂前私定終生，卻也是最後的訣別。這一幕感動了無數人，是港片中最經典的畫面之一。
李安這樣挑剔的人，也中意她的臉。2016年的上海電影節，我在會場聽到李安說：上帝是不公平的，有些人就是很上相，她那張臉一放上去就讓人想像，一看就有故事，所以會成為大牌明星；而有的人演死也沒用，即便長得很漂亮、氣質也很好，但拍了很多片子也沒用，再努力上進都沒用。演員首先要靠老天爺賞飯吃。
吳倩蓮，毫無疑問是被上天賞飯吃的那類演員。
吳倩蓮在李安的電影《飲食男女》中出演深具魅力的獨立女性朱家倩。
02
可是，單有一張臉，沒有深厚的心性做支撐，一個人也是走不遠的。
某種程度上說，相由心生這句話一點不假。除去爹媽給的五官以外，一張臉、一個人所散發出的無形的東西，非常影響觀感。吳倩蓮的臉和眼睛裡，共同書寫了一種感覺：自主，淡然。
很明顯，那張臉上沒有很激烈的東西，沒有壓迫、強制、恐懼的痕跡，也沒有因為匱乏而帶來的強烈慾望。
那必然是一個溫馨有愛的家庭才能薰陶出來的氣質。
吳倩蓮生長在臺北一個普通卻很民主的家庭，父母開明，尊重小孩。她曾在自述裡說：“我們家一直很民主，有事情子女可以跟父母商量。我們家還會開家庭會議，大家都把家人的事當作自己的事，儘量表達個人的意見與想法。”
當初她利用暑假去香港拍《天若有情》的事，就曾拿回家和父母商量討論。家裡人的反應是這樣：“大家也只是儘量把心裡想到的問題提出來供我參考，然後我表達自己的意見，結論就是我能自己應付就好了。”
這樣家庭出來的小孩是很有安全感的，也很能自己拿主意。她知道可以由著自己的心性去走，走多遠都行。出了問題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最不濟也就是退回去。回去也挺好的，有溫暖的、隨時都會開門迎接你的家人。
可惜，這樣的家庭是很少見的。前不久在豆瓣上看到一句話，大意是說：現在的年輕人，想退也沒有退路，家庭無法成為接住他們的港灣，反而是帶來風雨的地方。贊同者眾，聽上去很心酸。
後來吳倩蓮的很多舉動，都有此種淡定自主的風範。
拍完《天若有情》，紅遍香江，各種邀約和機會紛至沓來，她卻選擇回到臺灣繼續唸書，完成大學學業。在那樣的場景下，都沒有迷失自己，也沒有被誘惑，心性的堅定和認知的清醒通透可見一斑。
那時她留下的名言是：如果我行，唸完書出來也還是行。
果然，大學畢業後，她再闖江湖，一路過關斬將，依舊風光無限。和郭富城拍《天若有情2》，接拍李安的《飲食男女》，和張國榮合作《夜半歌聲》，和周潤發一起演《和平飯店》……
吳倩蓮和張國榮
試問，以上哪一部不是多少演員夢寐以求的機會？但有些人就是可以這樣雲淡風輕地得到呢。上帝，真的是很不公平。
吳倩蓮和劉德華、周潤發
03
這樣一個人，當紅時候的生活也是讓人很感嘆的。
拍戲的時候認真拍戲，不拍戲的時候當宅女，不社交，在家看書。生活節儉，外出吃飯的剩菜要打包，在家常煮麵條。所以看到網上有人將她稱為“娛樂圈公務員”，拍戲就是上班，也挺貼切的。
那時接受採訪，說到將來的嚮往，她說，最想做的是一個隱士。平時不出門，但又能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和外界保持聯絡，但又不用外出交際，可以在家養花養魚看書。
最想擁有的是一個農場，就像《走出非洲》的女主、作家凱倫·布里克森，同名電影裡的梅里爾·斯特里普，可以在農場種地，卻又不必完全以此為生。吳倩蓮說，等她掙夠了錢也去過這樣的生活。
那篇採訪文章的最後，記者提出了質疑：“做隱士，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誰會捨棄戀戀紅塵呢？再說，吳倩蓮的影迷會答應嗎？”
但沒過多久，隨著香港電影的逐漸衰落，吳倩蓮的事業也有回落之勢。而她則趁此機會去嘗試自己渴望的生活。揹著揹包去世界各地旅行，獨自一人，住便宜的民宿，每到一個地方就給自己寄一張明信片回家，就像很多揹包客和文藝青年會幹的事兒。
揹包客吳倩蓮
再之後，她遇到同樣愛旅行的先生之後，結婚生子，在上海過起了居家生活，近似於她此前說的“隱居”了。2010年後，她兩次被媒體和路人拍到，都是和先生孩子在一塊兒，不是坐經濟艙，就是在路邊小麵館吃麵。
照片上的她，戴眼鏡，打扮普通，就像任何一個人到中年的女士（不過原本做明星的時候她就不愛化妝打扮，私下裡常常是抹點潤膚露就出門）。但你不會為她感到惋惜，反倒覺得這就是她會過的生活。
網路上流傳很廣的一張退隱後的吳倩蓮
你甚至會傾佩她的通透和智慧。她心裡是有打算的，當紅時掙錢，不紅時退隱，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她太聰明。
04
吳倩蓮把家人保護得很好。從頭到尾，無論是她的原生家庭，還是她後來的先生孩子，基本沒有他們的資訊洩露出來。他們依舊可以簡簡單單地過普通人生活。
我想，這或許是吳倩蓮從一開始就會有的意識：保護自己作為普通人的一面。
大學暑假拍《天若有情》的時候，她就一邊在片場拍戲，一邊補暑假功課。後來到學校才發現，她是唯一那個把功課全部做完的人。
在片場做功課這件事，你可以說她乖，是個好學生。但在另一層面來說，她從來沒有被肥皂泡般的美夢給帶走。
那時，她已經在王晶搭起來的班子、杜琪峰擔任監製、劉德華和她演對手戲的片場裡當女主角了誒，對任何一個普通家庭的大二女生來說，這不是已經可以大做特做美夢的時機了嗎？誰還會在乎那點暑假作業啊。
她的眼睛和氣質，始終有種淡然清冷。
影視業是一個造夢的地方。有多少人，還在做群眾演員，半隻腳都沒踏進來，就已經被美夢給扭曲了心智。
前不久看十三邀，許知遠採訪王寶強，片子裡也放進了對群演的生態白描。其中一個32歲、當群演很多年的男士，說著巔三倒四、真真假假的話（在好萊塢有關係、投資了某部電影），你卻懷疑他是否已經巔狂。
影視行業，就是這麼殘酷，是當代的“一將功成萬骨枯”。
所以我想吳倩蓮一直沒有失掉她的本性，大概就是不想被浮華功利的娛樂圈毀掉生而為人的一種基底：那就是身為一個普通人活在世界上的簡單自在，知道自己是誰，要往哪裡去，也就有了為人的底氣和堅定。
很多人活著是沒有底子的。沒有底子，就沒有根，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所以常常會感到人生的空虛和無意義。
出道就在金字塔頂尖的吳倩蓮，是有智慧的，否則她不會在年紀輕輕的時候就能夠駕馭自己的運氣和前行的道路。她實在是足夠簡單通透。
和Beyond在一起的吳倩蓮，那種淡然的氣質太迷人。
所以當她在《飲食男女》之後被國際影壇認識，她卻說：那些去國外發展的華語明星，終歸還是會回到自己的地方，所以大可不必把出國拍電影當成什麼大不了的事，對於可遇不可求的事自己向來不去奢望。
她也從不認為自己是淡泊名利，而是說：“基本上我是一個熱衷於賺錢的人，因為若有足夠的金錢就可以較容易達到自己的理想，以及在日後過一些較充裕的生活，或會令自己生活的舒服點。當然賺錢也有原則，就是不可違背良知，要知道錢是非常重要、可愛，但世上很多事物較錢更珍貴，譬如你不可能換取真誠的感情，真心的朋友，所以錢是一種媒介，不是生命全部。”
你看，她是這麼清醒的一個人，所以是可以得大自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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