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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鵰俠侶》中的女性形象

《神鵰俠侶》中的女性形象

白衣如雪,冰肌玉骨,飄然出塵,遺世獨立,這就是我們心中的小龍女。

封閉奇詭的成長環境,讓她的處事往往驚世駭俗,不可以常理揣度。

她可以以凌厲的手段對付全真教的道士,對不相干的人冷若冰霜、不假辭色,在孫婆婆死時不動聲色、心如止水,甚至在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時想要殺掉楊過,僅僅為了履行照顧他一生一世的諾言。

然而她實在是一個柔弱的人物,因為她是一個被決定者,而不是一個行動者。

小時候摒除七情六慾,一心練功,是師父的要求。

後來和楊過相愛,不能在一起,因為要守跟師父的誓言。

等到知道楊過願意為她而死,誓言打破後,又恐懼、逃避外面未知的世界。

等到“委身”於楊過,小龍女在精神上就依附著楊過,過兒成了她的世界的中心,心心念念所繫。

所以和楊過的誤會,足以擊潰她的內心,讓她生無可戀,可以草草將自己嫁給公孫止這種人,等到最後跳崖,她做出了徹底的犧牲。

小龍女是一個被圈養、溺愛長大的孩子,她早期的世界觀是養育者灌輸的教條,等到一遇到真正的世界,她就變得茫然自失、慌張無措。

楊過是這世上唯一可以給她熟悉感、確定感的人,是她在這個漂泊無依的世界的錨。

從此夫唱婦隨,絕世獨立的小龍女,變成了一個傳統的溫婉賢淑女子。

如果說小龍女柔弱,那李莫愁夠強悍了吧。

橫行天下的赤練仙子,一言不合就一拂塵打碎人的天靈蓋。

她說天下男人皆薄倖,沒有一個好東西,儼然一個奮袖攘臂的女權先鋒。

李莫愁是怎麼煉成的?

這不得不追溯到一個創傷事件——被負心人陸展元拋棄。

如果是大多數人,遇到這種事會怎樣?

暴怒大概是第一個反應——受傷的“自我”的反彈。

羞恥、自我否定可能是第二個反應。

然而生活畢竟要繼續,隨著時間的流逝,大多數人都會進入下一個階段,逐漸接受自己被拋棄的現實——一個“哀傷”的過程。

透過哀傷,我們與受傷的自己和解。

然而李莫愁一直停留在暴怒的階段,她根本無法接受被人拋棄的現實。

儘管吟唱著“問世間情為何物”,李莫愁真的懂情為何物嗎?

自我是毒藥,摻入了太多自我的愛情就像大多數情花的果實一樣,醜陋而苦澀。

世間男男女女的愛情大多如此,無休止地相互傾軋、爭奪,上演一出出愛恨交織的戲劇。

一個人之所以剛強難化,就像刺蝟的刺,大概原本是為了保護自己吧。

李莫愁從來不是被偏愛的那個,師父把《玉女心經》傳給了小龍女卻沒有傳給她。

我們無從知道李莫愁是天生心術不正被師父看出來,還是師父的不公平對待讓她性格扭曲,或者兩方面都有,糾纏在一起,難以析離。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可恨又可憐之人一生吟唱的句子,未嘗不是內心深處遼遠的呼喚。

就算是殺人無數的女魔頭,也是人類中的一員罷了。

因此,當襄陽城外,抱著郭襄的她母性顯現的時候,我們驚訝的發現,卸下了武裝的女魔頭,其實只是一個鄰家女子——如同她的名字“莫愁”。

神鵰裡面一個很重要的暗線是楊過和郭芙的情愫。

明豔照人的郭芙,一出場就讓楊過自慚形穢,但她卻是個草包。

郭芙的資質跟了父親,一般的蠢笨如牛,卻沒有父親的勤奮篤實。

江南七怪對待郭靖非常嚴格,郭芙卻是在母親黃蓉的白百般嬌縱之下長大的,隔代親的柯公公更加經不過她的撒嬌,對她百依百順。

於是就有了,武功稀鬆卻不知天高地厚,且極端以自我為中心,也就是常說的巨嬰。

看小說會有一個明顯的感覺,就是郭芙對每個人的武功段位在什麼水平沒有概念,也不大關心,反正自己的父親是武功天下第一就可以了,因此才會有慫恿武士兄弟刺殺忽必烈的事。

因為以自我為中心,闖了禍不以為意,反而覺得別人小題大做。

砍了楊過的胳膊,自己還委屈得不行,因為楊過把她的劍弄彎了。

把毒針甩到療傷的小龍女身上,讓楊過小龍女再一次生生分離,然後自己跟沒事人一樣。

可以說神鵰的劇情推動有一大部分都是由郭芙闖禍來負責的。

郭芙是壞人嗎?我認為沒有人會這麼認為,有時候覺得她甚至覺有點蠢萌蠢萌的。

她就是太不通情達理,這是能力問題,是所有被嬌慣的孩子的共同問題,所以被嬌慣本身也伴隨著一種無力感。

她不會從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因為她從來沒有這種經歷。所以即使她向楊過表達喜歡和關心,也會因居高臨下而被敏感而心高氣傲的楊過理解為對自己的侮辱。

行事魯莽接連闖禍就不用說了,不會與人相處,遇到不遷就自己的人——比如陸無雙,只能感覺到挫敗而毫無辦法。

自己的父母、外公都是武林中舉足輕重的人物,而自己卻只能靠把他們掛在嘴上獲得虛榮心的滿足。

在英雄大會上,被楊過當面拒婚讓她顏面盡失,後來砍掉楊過的一根胳膊,未嘗沒有這個因素。

楊過到底有沒有喜歡過郭芙?這是一樁公案,向來眾說紛紜。

我猜想是有的。

你不會在你不在乎的人面前自慚形穢,更不會因她對你的輕視而耿耿於懷。

當郭襄說要向郭芙誇耀神鵰大俠是她的大哥哥的時候,楊過微笑道,令姊又怎瞧得起我這般人了?

可惜遲鈍如郭芙,醒悟得太晚。

書中這一段心理描寫甚是精彩,現摘錄如下:

郭芙一呆,兒時的種種往事,剎時之間如電光石火般在心頭一閃而過:“我難道討厭他麼?當真恨他麼?武氏兄弟一直拼命的想討我歡喜,可是他卻從來不理我。只要他稍為順著我一點兒,我便為他死了,也所甘願。我為甚麼老是這般沒來由的恨他?只因為我暗暗想著他,念著他,但他竟沒半點將我放在心上?

。。。

郭芙想到此處,不由得恚怒又生,憤憤的向楊過和郭襄各瞪一眼,但驀地驚覺:“為甚麼我還在乎這些?我是有夫之婦,齊哥又待我如此恩愛!”不知不覺幽幽的嘆了口長氣。雖然她這一生甚麼都不缺少了,但內心深處,實有一股說不出的遺憾。她從來要甚麼便有甚麼,但真正要得最熱切的,卻無法得到。因此她這一生之中,常常自己也不明白:為甚麼脾氣這般暴躁?為甚麼人人都高興的時候,自己卻會沒來由的生氣著惱?

“回首已是百年身”,漫漫長夜裡,猶記起初見時那一低頭的嬌羞,又有多少沉吟、多少唏噓。

若說自我是人性中僵固重濁的成分,那郭襄就純是一片空靈通透。

風陵渡金釵換酒,舉手投足天真自然、略無滯礙,頗有賀知章金龜換酒的慷慨豪邁。

喜結交江湖人物,心無高下,與販夫走卒打成一片,大有信陵之風。

人稱小東邪,是說她行事出人意表,常常邪得可以。

大多數人行事常常囿於他人眼光,亦步亦趨、人云亦云。

郭襄不同:我自如此,與人何干?

真正的“做自己”不是刻意與人不同,那不過是亦步亦趨的另一種形式。

真正做自己的人,心中沒有“自己”。

所以給丫鬟起名字,不必什麼鶯鶯燕燕、琴棋書畫的爛大街的名字,“小棒頭”多別緻?

十六歲生日,英雄大會。

百草仙、人廚子在門外一喚,郭襄便邀請他們進來,開起了英雄小會,一片純白,毫無機心,妙人!

似乎是太不小心了,怎麼能隨便放陌生人進家門呢?

神奇的是,越是沒有機心的人,人緣反而越好,人們越不願意傷害她。

莊子說,無我的人就像上面沒有人的船,即使你被它撞到,也不會起嗔恚之心。

因為衝突只存在於兩個自我之間,沒有我就沒有衝突。

無我會不會無情呢?

恰恰相反,無我才有深情。

世間男女的愛恨糾纏有多少稱得上真情呢?

魏晉名士是都是曠浪之人,然桓子野每聞輕歌輒喚奈何,謝安說,“子野可謂一往有深情!”

小人常慼慼,是為自己患得患失、嘆老嗟卑。

君子坦蕩蕩,其深情貫注於天地萬物。

郭芙之所以無法放手去愛,是因為她太執著於自我了。

唯有郭襄這般至情至性,才能一往情深。

公眾號:安子曰(dongjiaqiu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