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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世上本沒有嫦娥

世上本沒有嫦娥,誰上了妝,誰就是嫦娥。

“十九歲的筱燕秋天生就是一個古典的怨婦,她的運眼、行腔、吐字、歸音和甩動的水袖瀰漫著一股先天的悲劇性,對著上下五千年怨天尤人,除了青山隱隱,就是此恨悠悠。”

即便我們不懂戲曲,也知道筱燕秋這樣的天賦簡直是老天爺賞飯吃。天賦異稟的人自然成功起來容易得多,可結局卻是“眼見她高樓起,眼見她樓塌了。”

《青衣》是畢飛宇的一部中篇小說,故事講的是青衣筱燕秋頂撞老師並用開水燙了她的臉,於是從大紅大紫中隱退到教學崗位,《奔月》停演,筱燕秋不再是嫦娥。二十年後,一個廠長是筱燕秋的粉絲,想重新排《奔月》這齣戲,筱燕秋重新得到了登臺的機會,和她一起扮演嫦娥的是她的得意學生春來。為了這齣戲,筱燕秋拼命減肥甚至墮胎,期待自己再次變成嫦娥欲乘風歸去的那一刻,但畢竟時過境遷,最後春來完全取代了她,在舞臺上光彩奪目,而她的舞臺只是劇院門口,在飄揚的風雪中孤獨地甩起水袖,音色婉轉,舞姿動人。

很多人都起點極高,但未必都笑到了最後,方仲永五歲能作得一手好詩,最後因不繼續學習而泯然眾人。有的人的失敗是時代的悲劇,有的人是受家庭所累,那筱燕秋呢,八分是自身性格所致,兩分是時代造就。

一言以蔽之,筱燕秋的悲劇就在於“人戲不分”。提到人戲不分,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應該是《霸王別姬》裡的程蝶衣。

“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一句話點破了段小樓和陳蝶衣不同命運的根源。段小樓知道在場上,他是霸王,但一下場,他還是他自己段小樓,所以能風生水起。而程蝶衣,認準了自己就是虞姬,虞姬就是自己,所以才有那麼多悵惘。

同樣地,筱燕秋也覺得自己就是嫦娥,嫦娥就是自己,因此即便二十年不唱了,一開嗓,還是不禁讓人覺得那個嫦娥又回來了。但對於筱燕秋不是,在她心裡,嫦娥從沒離開過。

二十年前,演嫦娥剛大火的時候,不滿師父對嫦娥的詮釋,順手就將熱水潑向了老師,悲劇已然埋下,她不允許任何人褻瀆嫦娥。

而後被迫去戲校教書遇到春來,她如同久旱逢甘霖般驚喜,因為她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看到了嫦娥後繼有人,於是大力勸說其改為青衣。

在世人眼中,她的這兩件做法不免矛盾。當初因嫉妒潑了老師,如今卻又心甘情願培養自己的替代品。但其實並非如此,當初潑老師不是出於嫉妒,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嫦娥。

二十年過去,重啟《奔月》,一切似乎還和從前一樣,自己能唱,但還需另一個搭檔,自然是春來,但其實早已時過境遷。筱燕秋為了重回往昔風采,大力減肥,嚴格控制飲食、讓自己站著不能做、甚至在發現自己懷孕後,毅然墮胎,之後堅持排練上場。

最讓她不齒自己的是心甘情願地將自己送到廠長跟前。筱燕秋“認定了今晚是被人piao了。被piao的卻又不是身體。到底是什麼被piao了,筱燕秋實在又說不出來。”

其實廠長青睞的並非筱燕秋,而是嫦娥,筱燕秋憎恨自己的也不是自己的輕浮,而是自己出賣了嫦娥。

說白了,她的一切旨歸都是圍繞嫦娥,最後春來為了自己擔任主角做了和筱燕秋同樣的事,輕輕鬆鬆地就得到了嫦娥的角色,任筱燕秋如何不願,在拼盡力氣趕到劇場時才發現:“世上本沒有嫦娥,誰上了妝,誰就是嫦娥。”

如果筱燕秋能夠放下嫦娥的執念,陪老公陪孩子,同樣也可以其樂融融。放下執念,生命未嘗不會有令人驚喜的轉機。

《立春》裡的王彩玲,那麼多年,一心想唱到悉尼歌劇院去,屢屢應聘卻一再失敗,一再輾轉,終於下定決心治好臉上的斑,認真找個物件踏踏實實過日子,最後領養了一個小女孩,在天安門前的玩耍,幸福溢位了螢幕。

人戲不分和入乎其內,超乎其外並沒有對錯之分。不瘋魔不成活,登峰造極的也恰恰是這些深入其中難以自拔之人。但畢竟是極少數。

筱燕秋、王彩玲,都是極具才華的人,但在自己心愛的追求上,都失敗了。

對於絕大所數人來說,我們都是時代裡的微粒,最後都會落地無聲。世上本沒有嫦娥,同理,世上也本沒有非你不可或者你必如此的事,太執著其中,慢慢就會瘋魔,不僅失去了正常人的快樂,還要日益忍受苦苦求之而不得的痛苦。

因此,要執著而不要執念,執著是成功的關鍵,而執念,對普通人來說,往往帶來的都只是悲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