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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武|雖然辛苦,但我還是會選擇那種滾燙的人生

▍01

我深切地體會到:死是多麼掃興的一件事。

我明白過來,人死了只意味著不復存在。既沒有什麼天堂,也沒有什麼地獄。再就是,死人會非常簡單地消失於活人的記憶中。

話說回來,朋友死了,心裡肯定會覺得悲傷。但是說到底,心頭也只會浮起“哎,他死了啊”,這麼單純的一種想法。

就算再悲傷再悲傷,就算一連三天夜夜流淚到天明,到了第四天淚水也會幹掉的。不論你對逝去的故人有多懷念,活著的人都生活在一個與死者毫無關係的世界裡。面對如此肅殺的現實,我感覺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哎,他死了啊。”就這麼結束了嗎?

所以,我特別怕死。但是,我要怎麼做才能使自己免於一死呢?我還認識一個人,那天他本該在那輛發生事故的京浜東北線上的,但因什麼事耽擱了沒乘上,結果反倒撿了一條命。人的生死,誰也控制不了,只是命運的撥弄而已。正因為是命,所以沒人知道自己哪天會死。這樣的想法令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要是我現在死了,肯定什麼也不會留下。世人很快都會忘記,有個叫北野武的人曾活在這個世上,就像落在地上的一滴雨,會被隨後一滴又一滴的雨輕而易舉地抹去痕跡。

不是害怕被別人遺忘,而是害怕因為自己的人生空空如也,所以就這麼輕易地被別人遺忘了。這樣就太可憐了。

我還什麼都沒做呢。人生的樂趣,我還什麼都沒享受過呢。雖然我打過棒球,但那不等於我打進了甲子園呀。學習也談不上很好,也不記得自己享受過什麼奢侈的生活。既沒有開著車子兜過風,更沒有開車搭訕過什麼女孩子。我不要就這麼死了。什麼都還沒做就這麼死了,我不甘心。

在我身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那種活得有滋有味的感覺。

人死後會變成什麼,有沒有天堂和地獄,使我感到煩惱的並不是這一類哲學性的問題。我只是害怕,還沒有體驗到生的快樂,還沒有留下任何能證明我沒有白活的記憶,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蹤影。

雖然我說生的快樂,但那並非僅指快樂的記憶。哪怕是殘酷的、痛苦的經歷,只要它能讓我品嚐到活著的滋味,就算是一種快樂。

因為有這種想法,所以當時的我憧憬著要做一名海洋研究員。

那時正是雅克·庫斯托名氣響噹噹的年代。當時我羨慕的是海洋科學家這類人,因為他們能乘上像“深海6000號”那樣的潛水艇,下潛到水壓高達幾百個大氣壓的黑暗海底,對海底火山和在深海里繁衍的細菌進行考察研究。我向往的是那種和現實利益沒有半毛錢關係、純粹為了學問不惜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的活法。因為我覺得如果能過上這樣的生活,我就能切實地體會到我真的在這個世界上活過。

如此說來,當時我所害怕的,也許並不是死亡本身,而是無法按照自己的理想活著。

我害怕的是那種既沉悶又無聊的生活。

北野武|雖然辛苦,但我還是會選擇那種滾燙的人生

插畫作者:李大鵬,《窗外花語》,布面油畫,85×60cm, 2013年。

▍02

我不是想說無論我做了怎樣了不起的事,我都感受不到生的快樂。恰恰相反,我覺得不論我過什麼樣的生活,對這個問題的答案都是一樣的。也就是說,如果我沒有投身演藝事業,只過著平凡的人生,結婚生子,默默無聞地活著,默默無聞地死去,說不定會活得更輕鬆些呢。

為什麼這麼說?當然是因為我現在的日子過得相當辛苦啦。

作為藝人,作為電影導演,作為TWO BEAT的Beat Takeshi,作為北野武本人,我對自己現在的人生真的感覺到累了。

物體的運動越激烈,其摩擦力也就越大。這句話也適用於人,如果你做很激烈的運動,就會感覺到熱。在旁人的眼裡,你是顆熠熠生輝的明星,他們肯定對你羨慕得要死。但是,熠熠生輝的你卻覺得酷熱難當。

就說天上的星星吧,從遠隔數千光年的地球望過去,也是個美麗光輝的形象。

“多美啊,要是我能像那顆星星一般閃閃發光就好了。”仰望星空的人或許會這麼說,但那顆星星卻在那裡痛苦不堪。要知道,它正以幾億度的熱量在燃燒啊。而且,它必須一直這麼光輝下去,直至熱量全部燃盡。

這可不是吹的,是真的辛苦啊。

我不是在說什麼漂亮話。我是在換位思考,我真覺得它們夠辛苦的。不過呢,我也不是在說什麼洩氣話,我只是覺得不用那麼辛苦,應該也能夠感受到生的快樂的。

認認真真、勤勤懇懇地工作,愛護家人,撫養小孩,即便只做這點事,也能夠充分獲得人生的滿足感。成了個名人呀,拍了部好電影呀,由此獲得的滿足感和一般的滿足感其實也沒多大區別,到了我這個年齡對此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話雖這麼說,但你這個傢伙到底想選擇哪種人生呢?

如果您這麼問,我會這樣回答:

雖然辛苦,我還是會選擇那種滾燙的人生。

即便是有機會讓我的人生重新來過,我想我還是會選擇那種會以幾億度的高溫飛速燃燒的人生。

北野武|雖然辛苦,但我還是會選擇那種滾燙的人生

插畫作者:李大鵬,《破碎的記憶 Ⅷ 》,布面油畫,85×60cm, 2012年。

▍03

我和父親之間有過像樣的交談嗎?幾乎一次都沒有。

我在前面也說過,他是個典型的以前那種下町區裡的手藝人。每天早晨都認認真真地去幹活,每天晚上都是喝到爛醉後才回家。

我小時候,每當看見父親的身影出現在玄關,就會趕緊鑽進被子裡躲起來。過了一會,就會聽見他和老媽之間如疾風暴雨般的吵架聲。我不要聽他們的吵架聲,就用被子蓋住頭,雙手捂住耳朵,就這麼入睡。每天都是這樣。

如今,老爸和老媽都已不在人世。如果他們在天上可以給我打電話的話,他們會不會質問我“你胡說些啥呀,我們哪裡天天吵架啦?”呢?我不知道。

不過,老爸是不可能給我打電話的。

現在,每當我回憶起過去,總會有不少感慨。比如,老爸做粉刷活時總是認認真真的。

每當看見工人們下班後在平民區的居酒屋裡自斟自飲的情景,我就會覺得他們特有男子氣概,這大概也是因為我想起了父親的緣故吧。

父親的生活就像是被三角尺畫好了線一般,每天都在家、工作地和酒館之間來來回回。每次老媽對我說“去,把你爹找來”,我只要按著這個順序反方向地去找,就準能輕鬆搞定。坐在固定的那家小酒館裡嘬著老酒的父親的形象,肯定就是從那時起深深地刻入了我的腦海。

而且,現在的我簡直就是父親的翻版,當然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我也和父親一樣,把教育孩子的事全權交給老婆處理。我和孩子們之間,也幾乎沒什麼交談。

更有甚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竟然還幹起了畫畫的營生。有人會說畫家和粉刷匠是兩碼事,但我覺得兩者區別不大。如果用英語說,不都是“painter”這個詞嗎?

親子關係和睦這種說法聽上去就有點假惺惺的,我最討厭這麼說了。做父親的嘛,就應該拿出威嚴來,就應該板著臉,讓孩子看到你覺得害怕。

我不知道人們所謂的“顧家型好爸爸”,是否就是那種總是笑眯眯的、總能理解小孩的想法、非常疼愛孩子的爸爸,但自從人們把這種爸爸視為是理想型的爸爸開始,我們的教育就陷入了很深的怪圈。說什麼小孩的想法,這種東西哪個大人不知道呀。無論多高大多魁梧的大人,也是從小孩過來的。但即便你理解小孩的想法,作為父親對孩子的教育也應該是:告訴孩子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

不對孩子進行這種教育、光知道疼愛孩子的父親,實在是多了去了。父親反過來拍孩子的馬屁,這不是豈有此理嗎?說到底還不是為了在孩子的眼裡留下個好爸爸的形象而已。

父親應該成為孩子在人生道路上遇到的第一塊絆腳石。

父親不應該畏懼被自己的孩子憎恨。

北野武|雖然辛苦,但我還是會選擇那種滾燙的人生

插畫作者:李大鵬,《窗外花語Ⅱ》,布面油畫,85×60cm, 2013年。

▍04

我在落魄的年代,曾經在淺草撿到過別人丟下的一管痔瘡膏,因為我有嚴重的痔瘡,所以我把它拿回家往自己的屁眼裡抹。與此同時,我心裡在想著“我這是在幹嗎呀”?我為自己的行為感到萬分可憐。

說真的,我剛才說的那輛保時捷的傻瓜事件,也算是對我貧窮時代的一種復仇啊。

就像是窮孩子突然來到了玩具城,我把錢當成玩具來玩。

在我工作做得最辛苦的時期,我曾經一年賺到過二十七億日元。藝人一個月要賺兩億日元,這和炒股或做房地產生意完全是兩個概念,當時不管在身體上還是在精神上都把我累了個半死。更有甚者,在我飢寒交迫的時候根本沒有為我提供過任何幫助的稅務官員,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從中扣除了一大筆天文數字的稅金。

我覺得稅務官至少應該對我說句謝謝呀,但到目前為止我一次也沒聽到過他們對我表示感謝。

我用賺來的錢做過不少荒唐事,但從沒有在錢上面栽過大跟頭,那是多虧了我老婆。從我領工資袋的年代起,我是袋子裡裝了多少錢連看都不看,就直接交給老婆的。

所以呢,我到現在還搞不清楚我到底賺了多少錢,我這麼說並不表示我為此感到自豪。我每個月的開銷,都是問老婆要的零花錢。要是我小時候聽到這種金額,肯定會驚訝得連下巴都掉下來的。但是,我的玩樂也僅限在這種零花錢的範疇內,所以說,我現在的生活和過去也沒多大區別。

以前,我老婆對我說“你上個月沒怎麼賺錢哦”這種話的時候,我會氣得大罵“你說什麼呢,你個沒心沒肺的”。但是,說歸說,我覺得這種直接把工資交給老婆的做法還是比較適合我的。

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不會把錢當玩具玩,所以我老婆總能在不知不覺間就安排好我們的家計,順便還買下點樓盤什麼的。開車行駛在大街上,經紀人手指著對我說:“那個,是北野先生的樓盤哦。”這種令我目瞪口呆的事也不止發生了一回。

在錢這方面,我從小就接受了嚴格的教育,說不定是因為我家比較特別。如果我在錢的問題上囉哩囉嗦的話,我媽就會狠狠地訓斥我。

不管是誰,肯定都喜歡錢的。但我媽的觀點是,如果一個人老是圍著錢轉,那他就一定是個極下品的人。如果你說這是窮人家的打腫臉充胖子,我也沒什麼話好說,但這種窮人的自尊心,我覺得還是需要的。

人這種東西啊,不管外表修飾得多麼光鮮亮麗,剝掉一層皮後就只剩下了一堆慾望。但是,正因為如此,我們就更應該珍惜那一張皮的尊嚴。我想,所謂的文化也就是一張皮的尊嚴吧。

我們直接把窮人的圈子稱為“底層社會”,為什麼世人都沒有意識到這種說法有多麼粗鄙呢?雖然也有《年收300萬的生活》這樣的暢銷書,大概是三百萬吧,我記不太清了,可是那種“武士就算餓死也不露餓相”的氣概到哪裡去了呢?一門心思想裝闊,看到名牌皮包大賤賣就連眼珠子都會發綠,如今誰還會去嘲笑如此淺薄的人呢?

北野武|雖然辛苦,但我還是會選擇那種滾燙的人生

插畫作者:李大鵬,《閒夢時節Ⅳ》,布面油畫,70×50cm, 2011年。

▍05

自從郵件在世上流行起來,年輕人的思考能力,就逐漸下降到了郵件的程度。現在的年輕人,不是先思考然後再考慮如何寫郵件,而是隻思考那種用郵件可以寫得出來的東西。

在網際網路上,我的擁躉們建了幾個網站。我很好奇上面會有些什麼內容,於是有空就會去他們的論壇裡瞅幾眼。

有一次,我看見帖子裡寫的內容和事實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於是忍不住寫下了“事實是這樣的”一段文字,在帖子的末尾還署名“北野武”。

結果呢,我發的帖子遭到了粉絲們的狂轟濫炸。什麼“你這個冒名頂替的大騙子”、“你簡直就是個白痴”,什麼“我認識北野武哦,他是不可能寫這種話的”,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他們既然叫我大騙子,我就只得乖乖地開溜了。

他們肯定認為北野武本人是不會親自到粉絲網站上來發帖子的,但不論怎麼說,這樣的攻擊也實在太過分了。於是我就想到,要是手寫的信件,粉絲們也許會從筆跡或字面上察覺出“說不定是北野武本尊噢”。總而言之,我想說的就是,用郵件來寫的文章頂多也只能達到這種程度。

如果你熱衷於這種東西,那你的大腦裡肯定是一團糨糊。

而這種糨糊大腦的象徵就是“好像是這樣的”這一類語言表達。

思考能力成了一團糨糊,語言表達能力也就越來越幼稚。因為對於是否把自己的真實意思傳遞給了對方缺乏自信,所以就喜歡用這種模稜兩可的說法。

比如,“好像蠻甜的”這個說法,其實也並沒有把甜到什麼程度表達清楚。

是微微有點甜呢,還是像糖精那樣特別甜呢?

各種程度的甜,都用一句“好像蠻甜的”來打發掉,不做細緻入微的表達。不去仔細推敲那些難以表達的內容,只是模模糊糊地說個大致,這種虛假的表達在如今的社會里已氾濫成災。

郵件裡使用的文字肯定會比較簡短,很容易使收件人產生誤解。難道期待用這種大致的表達,激起對方的共鳴嗎?“好像怎麼怎麼的感覺”,具體什麼感覺就讓對方自己去思考,認為這樣就不會產生對立的情緒。

而且,不僅書面如此,在口語裡也普遍使用這樣的語言。是否可以這樣說,如今的人對事物的思考方法也變得像郵件一般了?

語言這種東西,是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的。有些語言學家認為,我們現在使用的語言,就是以前的流行語。也許這是事實,但我總覺得這種說法不太對。

從根本上來說,文學也好,繪畫也好,只要是藝術,那就是對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部分進行具體表現的一種手段。

女學生用“就像血紅的夕陽”一句話來打發掉的夕陽的色彩,畫家們會費盡心思去把它表現出來。將自己體會的“好像怎麼怎麼的感覺”具體地表達出來,就是藝術的使命。

如果用“好像怎麼怎麼”能夠打發掉一切的話,那就不需要三島由紀夫這樣的作家了。對於“好像怎麼怎麼”的部分,三島先生會連篇累牘地進行描寫和渲染。

從無論什麼都用“好像怎麼怎麼”來打發掉的那種感覺裡,是產生不出優秀的藝術來的。

不要說“好像有問題”,應該將自己感受到的問題的程度具體地寫出來。可是呢,這樣的思考方式顯然不適合郵件。

我覺得,

“好像怎麼怎麼”這種語言的流行,不僅僅是單純的流行語的問題,而是和思考能力的退化直接相關的一個問題。

北野武|雖然辛苦,但我還是會選擇那種滾燙的人生

插畫作者:李大鵬,《閒賦》,布面油畫,70×50cm, 2013年。

▍06

所謂規矩,從根本上考慮,其實就是為他人著想。

不管你知道多少具體的、細微的規矩,如果你不懂得它的本意,如果你沒有為他人著想的心思,那都是毫無意義的。反過來說,即便你不知道什麼規矩,如果你能夠事事為他人著想,那你做的事基本上也不會很不符合規矩。

一個差勁的人,是完全沒有為他人著想的想法的。在自己的行為發生前,先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他們原本就沒有這種想法。

要教會這種人去為他人著想,是一件難比登天的事。你得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這種話說出來根本沒有任何效果。

看見別人把香菸叼在嘴裡了,你應該像這樣給人家點菸,或者是把菸灰缸拿過去。教這種具體的做法,然後讓學習者反覆操練。不可思議的是,如果你這樣一樁樁一件件地教別人,那麼到了哪天那人就會自然而然地學會為他人著想。

規矩說到底就是為他人著想,而透過反覆地操練一些固定的做法,你就會自然而然地學會為他人著想。所以說,規矩也有這方面的意思。

北野武|雖然辛苦,但我還是會選擇那種滾燙的人生

插畫作者:李大鵬,《憶往昔》,布面油畫,85×60cm, 2012年。

▍07

在電影節的招待宴會上,可以看到來自義大利各地的像梅第奇家族那樣的顯赫貴族。

所謂貴族,也就是無需勞動的人。不管怎麼說,勞動是我們這種平民的事,對於貴族來說,要他們親自勞動大概是一種罪惡。

古希臘時代的醫生,是光動口不動手的,治療過程中的那些動手術綁繃帶的活,全都交給奴隸們做。歐洲的歷史本身就反映出了這種思想:勞動是奴隸的事。

經過數百年的悠悠歲月,祖祖輩輩都不勞而食的人們依然在這片土地上大辦宴會,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總之宴會的豪華程度令人咋舌。

一邊吃飯一邊東張西望,無意間看見了牆上掛著的一幅畫。我覺得這畫很眼熟,結果是拉斐爾的畫。我不禁問道:“這是真畫嗎?”他們回答說:“當然是真的。”拉斐爾的真跡,對他們來說不過是食堂裡的一件小擺設。

因為是他們的祖先出錢請拉斐爾畫的,所以你滿可以說這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但我還是覺得頭暈。歐洲的歷史和我們完全不同。我想,像他們這樣的確實是不需要勞動了。

簡而言之,做有錢人對他們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們屬於特殊的權力集團。從中世紀開始,大權在握者的出身門第就幾乎沒怎麼變過。而且,這種門第往往與歐洲的王室或貴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不久前,有個匈牙利的王室成員來到了日本,他說自己還是義大利某個貴族的侄孫。

再說了,他們雖然不用勞動,但讓他們費腦子的事還是不少的。從國外請來像我這樣的電影導演啦,為初出茅廬的設計師做贊助人啦,在當時,宴會該如何安排也是令他們頭疼的事,比如,請哪位廚師來掌勺之類。

我不是在嘲笑他們。他們對我這個來自遙遠的東方島國的電影導演會表示出如此的敬意,也是為了對電影文化做出自己的貢獻啊。他們知道自己的使命。我感謝他們的話也並非虛言。

不過,我的理想是就算上了年紀也能在大庭廣眾下做自己的工作,就像城鄉結合部的小壽司店老闆。對這樣的我來說,這種貴族的氛圍實在令我吃不消,於是乎,在不知不覺間就把自己不合時宜的情緒從嘴裡漏了出來。地中海的對面就是非洲,那裡有數萬人在忍飢挨餓,而且,他們的悲慘處境也不能說和歐洲人毫無關係。

在藝術家們譜曲繪畫的時候,他們的腦子裡是全然不會去想世界上還有人在捱餓的。

要創造某樣東西的人,腦子裡只會想著這樣東西。當然,也有人以世界上的可憐人為主題創作作品,不過,這是另一回事。

什麼是藝術的本質?是一種壓倒一切的任性吧,是一種純粹的浪費吧。正因如此,藝術家可以隨性亂來。

北野武|雖然辛苦,但我還是會選擇那種滾燙的人生

插畫作者:李大鵬,《破碎的記憶 Ⅳ 》,布面油畫,85×60cm, 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