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年，不少地區都迎來離婚潮，5月15日，廣東省婚姻登記網上預約系統中，深圳各區的離婚預約已經排期到一個月後。
在此之前，西安、上海閔行、四川達州等地，均出現“離婚預約爆滿”的現象。很多人即使戴著口罩排著長隊，也執意要儘快辦理離婚手續。
而在以溫柔體貼的“大和撫子”聞名的日本，東京江戶區一對老夫妻在家中喝酒聊天時，因特殊時期收入降低而發生口角，丈夫失手將妻子打死……
在家隔離，讓許多原本難得相處的夫妻，毫無準備地開始了有限空間朝夕相對的日子。
平時被忽視和掩蓋的矛盾因而激化，就像那對日本夫妻，都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紀，若不是日積月累的心結，也不至於以這樣慘烈的方式結束一段緣分。
從愛侶到怨侶，一字之差，其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也許連身在其中的人，也未必明白。
這讓人想起去年年底的電影《被光抓走的人》。
在帶著科幻色彩的設定下，電影以多線並置的方式，探討了一個古老永恆的話題——什麼是真愛。
四個獨立故事中，黃渤飾演的武文學與譚卓飾演的張燕這條線，完整地講述了
一場中年婚姻中的一地雞毛
。
這是一個普通的三代之家。奶奶健康，孫女伶俐。妻子張燕賢惠安靜，丈夫武文學老實和善，他在中學教語文，即將評高階職稱。
模範家庭，標準生活。如無意外，大概也可以平和安穩直到天荒地老吧。
但意外還是發生了。
突如其來的一道光，讓這個城市的一部分人消失了。剩下的人震驚之餘，紛紛猜測被光帶走的人有怎樣的共性。
主流說法是：
只有彼此相愛的人，才會一起被光帶走。
那麼，留下的人，當然就是沒有愛情的人。
——單身狗倒無妨，但對於自以為擁有愛情的人，可就是大寫的尷尬。
武文學就這樣陷入了窘境：他和妻子，都成了“留下的人”。
像大多數中年男人一樣，武文學對於自己的小日子是基本滿意的。
——這是他四十多年來的成績單，是他安全感與歸屬感的源泉。
但隨著有關光的猜測逐漸廣為人知，武文學的小幸福也被打破了。
連自己的母親也相信，既然都留下了，說明他與妻子之間，並沒有愛情。
武文學不明白：自己和老婆之間，怎麼會沒有愛情呢？
他溫和，她安靜。一起供養老人教育子女，少有爭執。
儘管日常話題只剩下鍋碗瓢盆柴米油鹽，但也算是相敬如賓共同進退。
儘管夫妻生活已經簡化到連睡衣都不必脫、邊機械運動邊討論工作，但至少還有，遠沒到心如止水的地步。
——這怎麼就不是愛情了呢？
家家都是這樣的。幸福婚姻就是這樣的。他兢兢業業按著大多數人的範本活，他什麼也沒做錯。
可他們被那道光留下了。
那道見鬼的白光，就這樣否定了武文學這四十多年堅信的東西。
武文學委屈。武文學不說。武文學無法接受。
壞訊息接踵而來——原該屬於他的職稱名額，被調給了其他老師。理由是，對方的妻子被光帶走了，這是給被留下者的安慰和鼓勵。
畢竟，夫妻中被留下的一方，證明品德沒有問題——看似荒謬的結論，因為“現在大家就是這麼想的”而讓武文學倍覺壓力。
2019年5月，一組調研資料表明：20—40歲的已婚人士裡，有60%的人明確表示婚姻需要假裝幸福。
不同於我行我素的年輕人，
中年人的婚姻更多地被賦予了一種社會性
。私生活瑕疵——即使只是別人眼中的“瑕疵”，也往往牽一髮而動全身。
因此對於大多數武文學們，不論內心真實感受如何，在外人眼中，自己的婚姻，是不該也不能有瑕疵的。
於是武文學勢必要向周圍的人自證“清白”。
所以就有了個人覺得最精彩的一場戲——。
作為一個知識分子，語文老師武文學的自證當然不會是扯著嗓子四處嚷嚷，必定是含蓄的、委婉的、仿若不經意的，但範圍和效果又是儘量最大化的。
所以武文學選擇了“老同學聚餐”這個場合。
為了證明光出現當天張燕在另一城市，他花錢找人偽造了車票、ps了照片，準備在酒席上“不著痕跡”地亮出來。
這是一場格外考驗演員演技同時豐富人設的戲。效果如何呢，引用一句給電影打了三星的豆瓣熱門短評：“同學會那一場太真實了，中年男人的酒臭味都能透過銀幕傳出來”。
別人聊天時武文學心懷鬼胎伺機而動的小眼神vs。張燕被迫配合的不屑
作假被質疑時武文學的緊張戒備vs。張燕的隱忍木然
武文學急於出示“證據”vs。張燕如看荒誕劇的眼神
武文學不惜自爆家庭隱私也要證明自己夫妻感情好vs。張燕一臉的不能置信
張燕憤而離席後酒勁未消但隱隱自責的武文學
一場酒宴，演盡了一對普通中年夫婦的辛酸。
就像那句短評所說，
這一段太過真實，真實得讓人窘迫，真實得讓人不想面對
。
這一刻的武文學，底氣不足又要掙面子，虛張聲勢強作鎮定中的緊張、卑微、無奈、憋屈、焦躁，被黃渤刻畫得入木三分。
一直寡言少語的張燕的人設，也在這一場戲中充分展現：限於妻子的身份，明明感覺荒唐感覺羞辱，卻仍然配合啞忍的矛盾心情，以及最後忍無可忍憤然離席時的哀大於怒，也被譚卓表現得淋漓盡致。
這場戲不長，卻是武文學和張燕夫妻相處模式的一個縮影。
武文學會糾結於“夫妻間是否還有愛情”，說明他多少仍是個看重感情珍惜家庭的人。只是他費盡心思尋求答案，卻唯獨不敢向關係的另一方——妻子開誠佈公，甚至連p照片買假車票的事，也要拖到去同學會前才告訴張燕。
固然是不善於聆聽和欠缺同理心，但也折射出一些男性在親密關係中，明明珍惜卻害怕展現出自己的依賴與脆弱的心態。近情，而情怯。
張燕也如大多數傳統女性，
以默默付出承擔隱忍為美德，卻不知道如何主動向伴侶請求支援
，在“等待對方主動察覺”的漫長歲月中，失望積累成絕望。終於無話可說，終於“感覺自己已經快垮掉了”。
看完這一場戲，似乎可以明白，他們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婚姻是一場持久戰。開場的婚禮已經是激情的巔峰，再往後，就是一路下滑歸於平緩。
總有一滴滴油鹽醬醋，把“親愛的”腐蝕成“孩子他爸/孩子他媽”。
在這個過程中，最怕兩件事：
一是過度放任自我，二是角色轉換太徹底。
的確家是用來放鬆的場合，但凡事有個度，原本不同的兩個人，並不會因為同睡一張床同吃一鍋飯而合二為一，親密有間，考慮對方的感受是必然。
戀愛時的互相瞭解、互相體諒和自我剋制，在婚後同樣適用。無論婚姻或戀愛，任何一段關係的經營，都是在雙方的需求中尋找平衡點的漫長旅程。
至於角色轉換，則是一面雙刃劍。婚前的王子公主終歸要在婚姻中適應新的身份，在一個新的“共同體”中相互協作。但無論親情還是利益合作者，都不應掩蓋婚姻的基礎。
武文學和張燕，就是迷失在日復一日重複生活的慣性中，忘記了他們首先是一對愛人。
那麼，武文學和張燕之間，真的已經沒有愛情了麼？
大概未必。
如果已經心如死灰，其實對方的一切，都不再會引發情緒波動。武文學的慌亂，張燕的憤怒，都是實實在在的，仍然在意著的證明。
這裡想回溯影片開頭的一個小細節：
武文學一覺醒來，想起自己的職稱評定，下意識點燃一支菸。
沒睡醒的張燕嘟囔了一句“好大的煙怎麼睡”。武文學弱弱辯解道“剛抽”，然後立刻按滅了菸頭。
張燕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主動攬住武文學的腰，整個人依偎在他身邊。
一個不夠細心但能在妻子提醒後及時改正的男人，一個一直在強撐卻在最鬆懈的狀態下安心依靠丈夫的女人。
他們的心裡，仍然是有對方的呀。
家庭是一個整體，而伴侶是不同的個體。
為了整體盡職盡責地扮演社會角色、完成對內對外的責任義務同時，也不能忘記個體的差異與需求。
而能否有效溝通，是親密關係能否維持的關鍵。
Christopher Moon在《親密關係》一書中總結：
“把伴侶當作自己內心的一部分，仔細聆聽對方的想法，能夠讓你以不同的觀點去看待問題，因而讓你發現更多的可能性。”
影片末尾，在經歷了對妻子出軌的猜度以及自身險些“報復性出軌”之後，武文學終於選擇放下所有的心結，重新開始建立信任和表達愛。
這或許就是在面對婚姻中的一地雞毛時，最好的自救方式。
願天下有情人終不成怨侶。
作者簡介：熊狸，貪戀文字、影像及一切有趣的人與物，願與你交流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