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翟晨旭·網文20年
「網文20年」系列第一話：
一入江湖歲月催
人的記憶是一種很難有理性思維的東西，我們總覺得歷史很遙遠，回憶宛如昨天。
比方周圍的人說到蘇聯解體，似乎已經是上一個時代的事情了，但一聊到文學，彷彿陳忠實、路遙還未走遠，韓寒還有一張稜角分明的臉……
至於網路文學，則更是方興未艾的“新鮮事物”。
《倚天屠龍記》裡，白髮蒼蒼的張三丰望著郭女俠的遺書，那個聰穎明慧的少女恍如眼前，可那已經是100多年前的事了，時間不經意間，造就許多傷感。
而現如今，網文這個“新事物”也已經走過了20多年。
中國人常說三十年為一世，無論我們承認與否，在21世紀初風花雪月頭二十年裡，網路文學確實深刻地影響了大概不止一代人。
我們大可不必如張真人一樣“再回首已百年身”，那些支撐著網路文學一路走過來的各路豪傑，大多現在也風采依舊。
只是二十多年走過，適當地回頭看看，或許又是一番感慨和明悟。
那麼，最初的網文是什麼樣的呢？
我想說，那是一片江湖。
作家江南在他那本刀了無數年的《龍族》裡，曾經寫過這樣的一個場景，屌絲路明非問高富帥朋友凱撒說：
老大你知道什麼叫江湖嗎？
凱撒馬上表示自己精通中國文化，江湖不就是中國版的西方騎士小說嗎，高手們為了秘籍搶來搶去嗎？
路明非沒敢接茬。在路明非的腦海裡，江湖應該是各色人等出沒的地方，大家湊在一起義幹雲天。
但對於沒有經歷過的人來說，確實是沒法想象的光景。
最早的網路文學就是這樣，那時候資本和稿酬都離得很遠，大家湊在一起，無非是為了看本小說而已。
那江湖的第一要義是什麼，其實不是屠龍刀和倚天劍，而是人少。
圍攻光明頂這種事，六大門派坐下來就是江湖，人再多了就不行，就成了百萬雄師過大江，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了。
時間從1995年開始說起，那一年，北京和上海接通了64K國際專線。
一箇中國人可以走到郵電部的大樓裡，填一張單子，繳納一筆費用，就可以接入網路之中，這是中國第一批網民的誕生。
兩年之後，1997年，中國網民數量大概是20萬人左右，這是一個在今天看來不可想象的數字，隨便一個大V都自帶上百萬的粉絲。
而網民人數破百萬是98年6月的事情。
不過那會的客觀情況是，一個月上網的撥號費大概是1500塊，考慮到當時的中國整體工資水平，你會發現中國絕大多數工薪階層是跟網路無緣的。
因此九十年代的網民天生就帶有一種階級性或者精英屬性，
在不大的江湖裡，圍攻光明頂的只能是六大門派，江南七怪這種的顯然不行。
所以最早的一批網民是什麼人呢？要麼就是家裡真有礦，要麼就是在單位裡近水樓臺先得月的人。
前者的代表可能是郭敬明，高中開始在網上碼字，這是我們這種小時候網咖都去不起的人所不敢想象的人生。
後者的典型代表可以理解為路金波和今何在。
路金波97年的時候在西安的陝西海博網路公司幹到了總經理，今何在則在大學畢業以後去了南昌電信局。
最早的一批網站都是地方上電信局來負責建網的，有些年紀的網友對
“XX資訊港”
這種網站應該不陌生。
那個時候的資訊港遠比現在各地市的入口網站來的活潑， 因為當時懂網路的人很少，維護的都是年輕人，年齡段來說大概是75後的樣子。
事實證明，這批從體制內誕生出來的資訊港，成為了後來網文誕生的最初土壤。隨便舉幾個例子。
當時西安的入口網站叫“古城熱線”，入口網站下設許多論壇，其中一個論壇叫“網路茶苑”，後來這裡面的幾個版主離開以後辦了西陸BBS。
如果西陸這個名詞還會讓部分人感到陌生的話，那麼西陸BBS後來所孕育的起點中文網和幻劍書盟，大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當然，這是另一個故事了，我們會在後面詳細地講。
能與“古城熱線”媲美的，大概還有晉江電信局旗下的晉江資訊港，這個名字實在是太明顯了。
簡而言之，“晉江資訊港”的文學頻道，在幾年後變成了“晉江原創網”，再後來改名為了“晉江文學城”。
如果只從起名的角度來說，“晉江”在網文平臺裡算是最“不忘初心”的那個。
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準備好了一切。
不僅僅是網路環境，還有人，那些75後們，在後續的二十年裡，他們將掀起狂瀾，成為那些我們耳熟能詳的弄潮兒。
說完了網路，我們再說文學這一頭。
如果只從文學史這個層面來說，1995年的傳統文學還未能看出頹勢。
賈平凹《廢都》掀起的狂潮還未過去，餘華剛剛寫完了那本僅次於《活著》的《許三觀賣血記》，王小波還在躊躇滿志等待機會……
但這遠遠不是那個時代文學的全部。
相較於嚴肅文學，學生們更喜聞樂見的大神是黃易
（香港武俠小說作家，代表作《尋大唐雙龍傳》）
，是寇仲和徐子陵撐起的江湖，是項少龍的鐵血沙場
（三者均為黃易小說中主角）
。
無數的初代網文人都不可避免的想起黃易。
香港武俠作家黃易
我印象比較深的是17年黃易先生逝世的時候，我追的很多小說，作者們都在當日的更新後面回憶了自己當年熬夜去追黃易小說的情景。
連載小說並不是什麼新鮮的事物，不過對於那批75後甚至80來說，大概確實未曾見過。
畢竟金庸在《明報》上的揮毫潑墨已經是上一代的事情了。
而黃易的小說當時只在港臺地區有售，所以能在第一時間看到黃易的小說，成為了那個年代大學生最時髦的事情。
連載小說面臨的一個問題就是時效性，且很難盜版，因為一篇連載大概是幾萬字，印成書不僅慢，而且不好賣，很多盜版書商只能等著三本合一本去印刷，這就愁懷了一大批書迷。
需求倒逼市場，不過當市場上的盜版書商們也束手無策的時候，
大學生們的主觀能動性就被開發了起來，大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有門路的大學生們託臺灣的朋友發快遞把最新的書郵寄過來，然後拆裝，用掃描或者手打的方式，然後上傳到大學的BBS上。
比較出名的，大概是清華大學的水木清華BBS論壇。當然這是比較晚的時候，這個論壇建立是1998年，最早的時候大概其他網站也有人幹這個。
不過高材生確實是高材生，效率上又高又硬，港臺當天出的書，最快的時候第二天下午就能出現在水木清華的BBS上。
後來縱橫中文網的副總Weid對這段歷史印象很深，那時候大家都在BBS上看每個月的連載，甚至哪段連載是誰打出來的都能猜到，因為錯別字都是一個樣的。
無論我們怎麼回頭去看這段歷史，BBS論壇之於網文，都是一個繞不開的名字，
我們甚至可以把千禧年之前的網文發展命名為“論壇時代”。
那是網文江湖最早的雛形。
有了江湖就有了門派，大大小小的論壇，開始在光明頂上野蠻生長。
很多人會提到
黃金書屋
，其實還可以推的更早一些。
最早的網路論壇誕生於北美的華人圈或者臺灣的大學生中間，大概是
元元討論區
，後來有了網站就是“元元圖書館”，裡面走出了很多我們後來耳熟能詳的作家，如後來寫了《風姿物語》的羅森。
那會的網站比較魚龍混雜，好的小說有，不過很多也是帶點顏色的那種小說，這也是當時網文的真實情況，寫的太純情是沒人看的。
這種路數在許多年後也一直在臺灣那邊延續著，羅森後來也寫了《阿里布達年代祭》這類的作品。
在大陸這邊，比較早的，大概要數金庸客棧。
這個論壇或者說網站隸屬於“新浪”，只不過那時新浪還不是“新浪”，它更原始的名字叫做“四方通利”。
金庸客棧算得上最早的原創文學社群，建立於1996年的8月，這是一個現在看來早的有些不可思議的時間。
在之後的幾年裡，這個“門派”將陸陸續續走出一大批在之後馳騁江湖的大俠，我們比較耳熟能詳的是今何在和江南，實際上，金庸客棧也是後來“老九州”夢想的開始。
江南、今何在等人
而到了1998年成立的黃金書屋，則成了早期網文讀者的伊甸園。
不過就文學屬性來說，其本身就有些後勁不足。
黃金書屋上大多數都是OCR圖書（實體掃描），數量也不多。比較出名的可能是有著“太陽月亮星星”之稱的《星戰英雄》《星路迷蹤》和《風姿物語》，此外也有《聖魔地》和《天廬風雲》這樣的書。
我們現在可能覺得這是很low的事情，掃描實體書，然後放到網上，但在當時看來，確實是一種主流網路文學形式。
瀟湘書院官網
後來的瀟湘書院直到2000年後也靠著這種模式順風順水地發展著，只不過非原創的數量實在是有限。
限量的書看完了，反倒逼著一批人開始自己想辦法，
有些選擇了自己動手下筆，這就誕生了第一批真正意義上的網路作家。
後來的寶劍鋒（林庭鋒）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還是九十年代末為數不多能保持一天一更的作家。
作家寶劍鋒，代表作《魔法騎士英雄傳說》
有人勤練武功，就有人自立門派。
後來北大計算機系的一個學生沒有選擇這條路，而是創造性地在想“如果能有一個文學網站，內容比較全，更新比較快，數量比較大，就能夠滿足我的需求了”。
在論壇時代有這種格局的顯然不是一般人，而北大的這位也確實不是一般人，他的名字叫做吳文輝。
再後來，懷揣文學夢的寶劍鋒和擁有大格局的吳文輝
（盛大文學總裁）
湊在了一起，開始著手實踐他們心目中的網站，這個網站叫做，起點中文網。
這又是數年之後的另一段傳奇了。
1998年後，在網文的江湖裡，除了黃金書屋和文學殿堂，其實越來越多的文學論壇開始冒頭，大有天下英雄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的感覺。
現在回頭看看，那可能是網路文學最純真的時代。
那些花著天價上網費的年輕人們眼裡沒有利益和鈔票，想的更多的是，關於文學的夢想和閱讀的快感。
而整個江湖，正等著一把屠龍刀的號令天下。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這把屠龍刀，將被一個北美來的年輕人拎起，隨後捲起漫天的風雪。
網文論壇時代的傳奇，將在98年迎來真正意義上的波瀾壯闊。
未完待續，「網文20年」系列持續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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