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芹古詩五首兼談曹雪芹：雪底蒿芹欲滿籃，唯種南塘二畝芹
因為紅樓夢，人們熟悉了一個名字，曹雪芹。紅樓夢出現芹的地方並不多，兩處在開頭結尾，開頭是“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結尾是空空道人見到了昏睡的賈雨村，賈雨村叫他將石頭上的文字轉給曹雪芹，這裡曹雪芹出現的字樣和次數就多了些。而整本紅樓夢，只在大觀園題對，出現了關於“芹“的一句詩，那是在稻香村，賈寶玉題詩““新漲綠添浣葛處，好雲香護採芹人。”實際上這句詩聯非常美，但是因為稻香村在紅樓夢中的地位不顯，這句詩很容易忽略。
那麼我們知道，紅樓夢的作者是曹雪芹。但是曹雪芹，本名曹霑，字夢阮，別號雪芹，芹溪，芹圃。古代的名和字，多半是父母長輩給起的。但是號，卻是成年之後的自由選擇，且具有極其強的個人色彩，那麼曹雪芹，何以自號雪芹呢？
雪中會有芹菜嗎？又或者這個芹字，有什麼深刻的含義？
芹菜，是中國古老的野生蔬菜，不是現在的旱芹，而是指的生長在水邊的水芹。
水芹耐澇耐寒，能夠地域零度以下的低溫，在水邊生長，其味道鮮甜柔嫩。水芹往往秋冬茁生，其嫩葉嫩莖的採摘可以持續到來年的四五月，而冬雪極寒之時，恰恰是水芹茁生嫩芽，最清甜的時候。
詩經裡有“宴樂泮水 · 多采水芹。“也就是先秦周朝的時候，在泮水邊的春天，多生長水芹，而這種水芹鮮美，往往在附近的人採食，而且是當地的特色佳餚。後來有人考證泮水邊是學校，那麼采芹而食的人，多是學生。他們像早春的嫩芽一樣，有著最美的年華和青春。
但是春秋時代的《列子》，又記錄了一則民間故事，有個鄉下農民對著富豪稱讚自己家鄉的芹菜之美，於是進獻給了富豪，結果富豪吃了覺得澀口，就是一肚子野草。後來就把獻芹，說成是自己看重，但是別人輕視的禮物或者建議。
曹雪芹經歷家族的鉅變，由繁華的世家子弟，而落魄成懷才不遇的學子。30多歲後移住北京郊區的西山，在這裡過著半隱居田園自理的寒苦生活。他自號雪芹，一定是有著極深的感懷和寄託。
家族如同紅樓夢中茫茫大雪，富貴繁華湮滅，而他還要領略這種末路的悲苦壓力，像雪中的水芹一樣，頑強柔韌的生長。他的生命力，他的才華，就是這風雪中的抗爭。
而水芹古代的含義，包含著學子野人兩個極端，有才華而不被認可，只能自美於野。聯想起，無材可去補蒼天，也是野有明珠的身世之感。
而雪中的芹菜，代表現實，也代表高潔，甚至代表一種未來。他到底不肯，茫茫一片真乾淨，用生命的華彩證明自己和家族的存在。
而芹字諧音情，有多少情懷，雖雪而不滅。遂有《紅樓夢》巨大情書的誕生。
那麼正是曹雪芹的雪芹，讓我們看到了冬天裡努力生長不畏寒冷的水芹，那雪中動人的綠色。來看看幾首雪中芹的古詩。
“高抱相逢各絕塵，水經山疏不離身。
才情未擬湯從事，玄解猶嫌竺道人。
霞染洞泉渾變紫，雪披江樹半和春。
誰憐故國無生計，唯種南塘二畝芹。”
唐 · 陸龜蒙《和襲美寄懷南陽潤卿》
唐朝的陸龜蒙思念迴歸南陽隱居的朋友，這位朋友博學多才，但是沒有功名，只能落寞還鄉。生在晚唐，考取功名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情。朋友也不能左右命運的殘酷，只能分道而行。但是曾經的相處，志氣相投，留下無盡的牽掛和懷念。
我和你相逢，見識了你高尚的襟懷，然後卻又遙遠的分開，我想得見你身邊帶著關於山水的書籍，以作寄託。
你的才華本來是可以輔佐帝王，創出偉業，你對於天地奧秘命運的洞悉，超過了那些僧人道士。
現在你回到了南陽，因為你的歸來，那裡的山洞被晚霞照耀，那裡的雪中的江樹，迎來了故人春天。
誰說你在家鄉沒有生計？我聽說，我羨慕你，在山門塘水邊，種植著兩畝芹菜啊。
這是對朋友的一種精神鼓勵。你選擇了清寒無奈的生活，但是正是因為你是你，那清寒貧苦也賦予了高尚和仙意。而且你可以吃到這世上最美的芹菜，在大雪的村居。你就像雪芹一樣豐美清幽。
那麼聯想起曹雪芹，在西山隱居打理自己的生活，是不是有相似之感呢？
“寒令奪春令，六花侵百花。
塘冰膠燕觜，野水澀芹芽。
擁柱輕於絮，吹墀淨若沙。
乳禽飢啄木，誰誤撥琵琶。”
北宋 · 梅堯臣《十五日雪三首 其一 》
這是晚冬早春的大雪，寒冷佔據了上風，六出雪花佔據天地，不讓百花萌發。
那池塘裡的冰凍住了燕子們的嘴，那野水清寒，雪花裹住了水芹的嫩芽。
那雪花飛在柱子上，就像棉絮飛絮一樣破碎迴旋，那雪花飄在地上，就像積累了一層潔白的沙。
可憐的小鳥啄食樹木，結果只聽見一聲聲如冰的脆響，像琵琶三兩聲。
這裡可以看到，水中不滅的生機，就是水芹在發芽，雖然雪埋風吹，但是它仍舊在生長。
曹雪芹的後半生可謂苦寒，但是也正是這種苦寒，才練出最鮮美的紅樓夢的字句吧。
“今歲初辛日正三，明朝春氣漸東南。
還家強作銀幡會，雪底蒿芹欲滿籃。
”北宋 · 蘇轍《三日上辛祈谷除日宿齋戶部右曹元日賦三絕句寄呈子瞻兄》
這是蘇轍在正月初寫給哥哥蘇軾的詩。
今天是初三。我今天是在朝堂裡進行的一年一度的祈谷儀式，這裡有很大的雪。明天才是立春，想著立，春天會漸漸從南方迴歸。
而我這幾天非常勞累，大年三十留宿在戶部值守，今天又參加祈谷的儀式。
回到家中，還要打起精神，陪同家人賞雪。
這中間最大的快樂就是，在雪裡採集水芹蒿菜，那大雪下青翠的野菜，居然很快就裝滿的籃子。
這裡可以看到，在宋朝，水芹是冬天珍貴鮮美的綠色蔬菜。它們先春而發，給人最早春來的美，給人舌尖肺腑的春天。
“佳人旋貼釵頭勝，園父初挑雪底芹。
欲得春來怕春晚，春來會似出山雲。
”北宋 · 蘇轍 《同外孫文九新春五絕句》
新年來了，女性頭上綴滿了迎春的飾品，而我卻到園子裡，去挖掘雪底的芹菜，因為此時芹菜最鮮嫩最好吃。
我知道馬上春天就會來了，正是春天將來，所以我要馬上採集雪裡的芹菜，因為春天一旦來了，這裡的芹菜會豐茂生長，無復現在最動人的清甜茁壯氣息。
那麼他為什麼這麼樂於特地挖雪裡的芹菜呢？
因為這是給寶貝外孫吃的，願望他如同雪芹一樣，健康進步，學業有成。
那麼曹雪芹的雪芹是否含著感恩祖父，兼顧子孫的願望呢？我想是有的。
曹霑的霑字，是感恩天有時雨，廕庇子孫的美意。而冬雪霑渥，水芹茁生，就算是在末世落魄裡的曹雪芹，也願望自己有一日不愧先祖吧。而在西山，曹雪芹亦有麟兒，享受著家庭延續的樂趣。只是最終瘟疫奪去了孩子的生命，而據傳，曹雪芹因此悲傷輟筆，紅樓夢沒有寫完就謝世了。
“
張公嗜蓴，劉姥嗜芹。
秋風蓴益美，冬月芹菜不出水。
堂中停匕頗相憶，堂下孫兒心愴惻。
霜涯冰涘忽生芹，涕淚滴處來陽春。
採歸微佐醯鹽味，芽白莖青愛殺人。
”明末清初 · 吳嘉《題哭芹圖》
“ 劉殷七歲失怙，祖母王，冬月思芹，殷往澤中慟哭，有頃，芹生遍地。”
這實際上是明朝附會的一則孝道故事。
說漢朝的劉殷，七歲父母就死了，依靠祖母生活。而病中的祖母在冬天裡思念芹菜。劉殷就在水澤邊哭，結果苦聲感動了自然，不一會，水芹菜從水中冒出來，滿地都是，劉殷歡喜採著芹菜，安慰祖母。
這一方面是明朝宣傳孝道，另外一方面，也是寫冬天的芹菜特別鮮美。
白色的嫩芽，淡青的莖葉，鮮美可愛，拿回家，蘸點鹽醬，就是冬天最美的蔬菜。
正是雪芹有著堅韌是生命和多重的歷史文化含義，而曹雪芹才特地將它作為自己的號，有身世的無奈和低調，也有內心的堅持和期待，像末世風雪中的美芹，低調走完一生，卻將獨特的芬芳和魅力，留在了百讀不厭的《紅樓夢》裡。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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