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寮國戰場上的一段難忘歲月,作者:王潤喜

寮國戰場上的一段難忘歲月

王潤喜

時任空軍高炮第十五師四十四團二連雷達號手

2019年12月24日,天氣陰沉,快要下雪了。我和老伴在路上悠閒地走著。

突然,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響起。我沒顧上看清號碼,只看到來電前三位數是150,便點接通了。噢,原來是1968年2月從山西大學附屬中學和我一起入伍的原四十四團的參謀長蕭獻群來的電話。此人大名久仰,雖在一個城市,但無緣謀面。蕭的話音清脆、響亮,中氣很足。寒暄後,他說:“我想編一本書,回憶咱們在寮國戰場上血與火、生與死的芳華歲月,記述我們在寮國戰場上700個日日夜夜的親歷親聞,你是老三屆六六屆的高中生,希望你能寫一些文字,為國家存史,為我們存憶,為後人存念。”

接聽完電話,我感到蕭獻群的提議很好。本人雖有些實際情況,一時提不起精神來,但最終還是定下決心,準備動筆。我想,是應該把這些塵封的往事梳理一遍,把昔日的故事留給我的朋友及後人。我思緒滾滾,如湧如潮。50年前,中老邊境的勐臘縣城,瞬間浮現在我眼前,一件件、一幕幕的往事打開了我記憶的閘門……

我們在勐臘換上簇新的寮國人民軍軍裝,觀看了電影《英雄兒女》。部隊向寮國開拔的前夕集中在小樹林裡向祖國和人民宜誓。從那時起,面對美國這個頭號軍事強國,我們在異國他鄉與之戰鬥了23個月。

1971年5月,我所在的四十四團一營佈防在老東線83公里一個名為會商寧的陣地上。14日那天,和平常一樣,恢復二等以後,我們該幹嘛還幹嘛。離我營20公里的孟誇防區二營的陣地上,卻發生一場慘烈的反空襲戰鬥。我方雖擊落敵機2架,擊傷1架,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五連犧牲17人,四連犧牲7人,兩個連負傷60人。師團首長、工程兵戰友忙於搶救傷員,打掃被敵機空襲的陣地等等。但我們沒有很快得到訊息,“五·一四”戰鬥的戰況一時半會兒傳達不到我們一營。下午,我們歡送退伍的老兵,二連陣地旁有條彎彎曲曲的下山土路,我們送別老兵們到路邊,彼此就要分手了。我以戀戀不捨的心情,目送戰友們一一下山。望著戰友們漸行漸遠的背影,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一直望到看不見戰友們的身影。

第二天,也就是5月15日,連裡召開大會,傳達“五·一四”戰鬥的戰況和師團首長對我們的要求。大家一致表示:美機對我孟誇防區陣地的狂轟亂炸,再一次暴露了它充當世界警察的醜惡嘴臉和強權政治的霸道行經。我們一定百倍提高警惕,做好各項戰鬥準備,給來犯敵人以迎頭痛擊,為犧牲的戰友報仇!“五·一四”戰鬥後,孟誇防區又經歷了“五·二四” “五·二八” “九·二三” “一一·二八”4次戰鬥。在孟誇20公里外的會商寧防區一直沒有撈到再戰的機會。“一一·二八”戰鬥後,上級為了鍛鍊部隊,決定我營二連、三連開赴孟誇。

12月初的一天,夜幕降臨,我連奉命向孟誇轉移。為速度快一些,預防事故發生,連裡決定少數人跟車走大路,大部分人取捷徑走小路。我當時跟大部隊走的是小路。這一次,我親身體會到了電影中描述的行軍睡覺那種情景的滋味。大部隊一字排開,快速行進在山間小路上。兩邊盡是一人高的野草,還有竹子,黑壓壓的一片,分不清哪是人、哪是草,偶爾有人打一下手電,才能看到一點。我眼睛睜得很大,卻呼呼地睡著了,彷彿還在做夢:我坐在飛馳的列車上,列車員大聲喊道,太原站到了!我下了車不小心跌了一跤,夢醒了。原來是撞上了前面的人。我們艱難地不知道又走了多長時間,忽然聽到連長付安民大聲地說:“各班整理隊伍,派二人拿三角木,墊汽車和火炮的後輪胎,準備上山。”我看了一下週圍的環境,地勢是開闊了不少,心裡暗暗地盤算,這是到目的地了。

五七炮連上山談何容易。上山的路是工程兵用洛陽生產的“東方紅”100型推土機給推出來的。山坡上路的土質就像太原的汾河灘一樣,土裡帶有不少砂子,汽車和火炮的輪胎與地面的摩擦係數幾近為零。汽車一發動,車輪幾乎是空轉,根本不著地面,每前進一步都十分艱難。連隊的半數人(約50個)用30~50毫米粗的麻繩拉推土機,推土機再拉牽引炮的汽車,汽車再拉火炮。兩個人用三角木墊在汽車的後輪下面,另外兩人用三角木墊在炮後輪胎下面,剩下的人員全力推車、推炮。決不讓車和炮後退半步,哪怕是一丁點,只能前進,不能後退。連長髮瘋似地喊著號子:“援老抗美,哎喲!” “拉炮上山,哎喲!” “一起用力,哎喲!”一點一點地前進著,直至全連的6門重炮、1部指揮儀、1部炮瞄雷達、2部油機終於上了山。

下一步的任務是構築掩體。掩體的三分之一要挖得低於地面,三分之二要用樹幹、竹子四周圍攏兵器,再用土填充起來,既起防護作用又便於偽裝。老天爺似乎在和我們作對,山頭上的土質硬得很,而且還間雜著片石。我們發揚連續作戰的作風,硬是一鍬鍬土、一片片石,把掩體搭建起來,把火炮、指揮儀、雷達推進去。這時候,兩天一夜過去了,僅吃了一頓飯。累、餓是可想而知的,汗水溼透了前胸後背。

最後的任務,是砍偽裝。這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也非同一般。首先要跑到遠離陣地的地方去砍。樹上常有紅螞蟻築的巢,一砍樹枝,螞蟻受驚,瞬間成千上萬的“蟻軍”傾巢出動,落在戰士們頭上、臂上、身上,不斷地叮咬。受到螞蟻攻擊的戰士個個遍體鱗傷,其痛苦難以名狀。地上還有許許多多的旱螞蟥和毒蛇伏蟄在那裡,伺機出動攻擊進入他們領地的“入侵者”。

全部的戰備任務做完,經歷了3天3夜,我們只吃了2頓飯,已經累到了極點。這時候我們只要一躺下,就進入夢鄉,睡得很深很深,除了“全部一等”的急促哨聲,無論何人都叫不醒!

一天中午,我在床上躺了一會,透過房子竹牆的縫隙,看到牆外有一小片野花,一群野蜂大約有好幾百只在花上飛來飛去地採蜜。我興奮地跑到陣地上搬來一個空炮彈箱,把它放在野花處,而後又找了一截樹枝把箱蓋支了起來。我又跑到連隊的小賣點買了半斤白糖,到連部找了一個碗,把白糖倒入碗中一起放進炮彈箱裡。前二三天動靜不大,又過了幾天,哇,一大群野蜂在它們的“新家”裡忙碌著,我好一陣高興,隔三差五觀察著情況。又一天,我差點叫起來,看見箱蓋和樹枝間有一個酒盅大小的東西,那是野蜂們新築的蜂巢!我沒有吭聲,靜候蜂巢慢慢長大,到時給大家一個驚喜,對大家每天辛苦的戰備訓練也是一個小小的補償。

1972年5月下旬,我連奉命再一次轉移陣地,擬後撤到老西線25公里處。

又是夜幕降臨時,我們連開始撤出陣地。其他重武器都一一平安下山,到雷達車下山時,出了險情。從山頭往下去的路,第二個彎轉彎半徑小,這個急彎起碼有160多度。雷達車體積大,笨重,要透過這個彎道,汽車駕駛員不僅要膽大心細,還要有高超的駕駛技術和豐富的駕駛經驗,轉彎半徑大,透過彎道時免不了有些緊張,加之車下的戰友有的“哎哎哎”地喊個不停,有的“停停停”地叫個不斷。這時的雷達車左側兩輪胎在路上,右側的兩輪胎已懸空,車體騎在了土路和懸崖的稜上,要不是牽引杆別的那個勁,雷達車就翻滾到懸崖下了。連長稍站了一會兒,臉色鐵青沒說話,然後,慢慢走到崖邊。此時他臉上豆大的汗珠流了下來,轉過身來對身邊的幾個人說:“快去把拉炮的大繩拿來!”

繩子來了,連長指揮大家用繩子小心翼翼地把雷達車體捆住,連裡除炊事班外的數十號人像拔河一樣,在一陣陣的口號聲中,大家使出渾身的力氣,拉呀拉,雷達車紋絲不動。為防雷達車緩慢下滑,連長要求大家使勁拉緊繩子不要鬆動,但人的力氣很快就消耗殆盡了。有人提出,把繩子拴在路旁的大樹上,以節省人力,連長採納了。大家這才稍稍鬆了口氣。不一會兒,山上傳來汽車的聲音,汽車來到事故現場,大燈一開,現場賊亮。是一輛牽引車,哇,有救了!大家歡呼著。連長再次指揮大家用牽引車的鋼繩把雷達車體捆綁好,牽引車的牽引絞盤慢慢收縮著鋼絲繩,傾斜的雷達車也慢慢被拉正了。這時只要汽車慢慢往下開動,一切就完事大吉了。但是在場的駕駛員都不敢主動接受此任務,連長和團長嶽海嶺都不吭氣。不一會,團長讓當時任汽車一連指導員的張同勝找一個駕駛員來開車。張指導員找來了山西河曲兵周德開,周德開對團長說:“團長,我來試一下。”團長同意了。汽車以極慢的速度向山下駛去。據說事後,團長握著周德開的手,連聲致謝。

我們二連的車隊啟動,開始向老西線25公里出發。我想起了苦心經營了好幾月的野蜂蜂巢。這時候我拿出來一看,哇!蜂巢已成長得像回事了,比鋼盔大一圈。我頭一仰,兩手一擠,蜂蜜流入口腔。真甜啊!我把它逐一分享給戰友們,大家都哈哈地笑了,笑得是那麼開心、那麼甜蜜。這時候,險釀事故的緊張、轉移陣地的勞累,都統統被甜蜜拋到九霄雲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