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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烈女,還是妖女嬋娟?跨越千年歷史,淺析貂蟬形象的發展之路

導讀:

“貂蟬”這個中國歷史上特殊的女性形象,其原型於史無徵,只是隱據《三國志·呂布傳》和《後漢書·呂布傳》中的“侍婢”和“傅婢”而成,是宋元以來文學家和藝術家在通俗文藝基礎上創造出來的藝術形象。隨著時代的發展,貂蟬形象逐漸豐滿起來。從宋金元時期的院本、雜劇到明清的傳奇,貂蟬故事都受到極大的關注。

提到貂蟬,我們首先想到的是她是我國古代“四大美女”之一,她的形象可以說是在四大名著之一《三國演義》中最終定型的,在這部描寫男人征戰殺伐的鉅著裡,女性形象基本上都是作為陪襯出現的,作者為之著墨可謂是少之又少,而貂蟬是最為突出的一個。她“色伎俱佳”、“機智勇敢”,成功地實施了王允的連環計,為匡扶社稷立下了汗馬功勞。有關貂蟬的故事在民間廣泛流傳,然而她的原型卻於史無徵,目前還沒有一本著作聲稱貂蟬是歷史的真實人物,那麼貂蟬的故事是從何時起,被文學創作者濃縮於筆端,又是怎樣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衍生而來,並最終演變為文學史上不朽的女性藝術形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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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蟬”之語義

“貂蟬”,係指古代王公顯官冠上的飾物,始於漢代的武官。在中國古代,侍人也就是皇宮裡的太監,他們的帽子上有一種飾物——貂尾,由此歷史上常以“貂侍”作為太監的別稱。到了漢代, 侍從官員帽子上除了插貂尾之外, 還要飾以金蟬。《後漢書·輿服志下》:

武冠,一曰武弁大冠,諸武官冠之。侍中、中常侍加黃金璫,附蟬為文,貂尾為飾,謂之“趙惠文冠”。胡廣說曰:“趙武靈王效胡服,以金璫飾首,前插貂尾,為貴職。秦滅趙,以其君冠賜近臣。”建武時,匈奴內屬,世祖賜南單于衣服,以中常侍惠文冠,中黃門童子佩刀雲。

因為具備相當等級和官銜才能享有這種裝飾,故“貂蟬”一詞也就成了顯貴的代稱。在南宋詩人陸游的《草堂拜少陵遺像》中就有這樣的詩句:

“至今壁間像,朱綬意蕭散。長安貂蟬多, 死去誰復算?”

意思是長安城的達官貴人多得很,一死之後,還有誰能想念他們呢?在這裡對“貂蟬”的解釋是:“漢朝侍從貴臣的冠上裝飾品,後世用作達官貴人的代稱。”據祁彪佳《遠山堂曲品》著錄傳奇《連環》時雲:

“元有《奪戟》劇,雲貂蟬小字紅昌,原為布配,以離亂入宮,掌貂蟬冠,故名;後仍作王司徒義女,而連環之計,紅昌不知也。”

在這裡我們可以清晰的看到“貂蟬”名字的由來——由掌“貂蟬冠”,故名。而在之後的元代無名氏雜劇《錦雲堂美女連環記》中對其身份又有了更加詳細的描述:

“你孩兒不是這裡人,是忻州木耳村人氏,任昂之女,小字紅昌。因漢靈帝刷選宮女,將您孩兒取入宮中,掌貂蟬冠來,因此喚作貂蟬。”

由此“貂蟬”一詞逐漸演變為一代美人的芳名,載留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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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蟬形象的歷史追溯

貂蟬是被藝術化的人物形象,目前還沒有一本著作聲稱貂蟬是歷史人物,在史料中也找不到直接證明其身份的記載。查閱《辭海》,貂蟬被解釋為《三國演義》中的人物,我們知道《三國演義》是羅貫中在前人的基礎上創作出來的文學作品,這裡的貂嬋只能是藝術形象,不能以此判定貂嬋這個人物的真實性。

透過查閱宋元以前的史書如西晉陳壽的《三國志》、南朝宋范曄的《後漢書》,我們可以斷定:王允定計除董卓、董卓死於呂布之手是事實,然“貂蟬”不見其人,“連環計”亦史無其事。要想考據有關貂蟬的蹤跡,我們只能從與貂蟬相關的故事背景中來考察——“董卓之死”。

在《三國志》、《後漢書》中均有記載董卓之死的資料。 兩者中的記載基本相同,王允等人定計、呂布等人刺殺董卓之事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

“卓性剛而褊,嘗小失意,拔手戟擲布,布拳捷避之,由是陰怨卓”

二是:

“布與卓侍婢(傅婢)私通,恐事發覺,心不自安。”呂布深知“卓性剛而褊”,因此“往見司徒王允,自陳卓幾見殺之狀。”

王允此時正與僕射士孫瑞“密謀誅卓”,瞭解呂布的情因之後,“是以告布使為內應”。經過王允的勸說,布最終“手刃刺卓”。也就是說,在布往見王允之前,王允就已有了誅殺董卓的計謀,但沒有提到王允採用美人計,當然也就沒有貂蟬的出現。《後漢書·呂布傳》中:

“卓又使布守中閣,而私與傅婢情通,益不自安。”

《三國志·呂布傳》中:

“卓常使布守中閣,布與卓侍婢私通,恐事發覺,心不自安。”

呂布與卓侍婢(傅婢)私通一事當是他刺殺董卓的最直接誘因。人們大多認為這裡的“侍婢”或“傅婢”與貂蟬如影隨形,脫不了干係。清梁章鉅《歸田瑣記》卷七《三國演義》載:

“……貂蟬事,隱據《呂布傳》,雖其名不見正史,而其事未必全虛,餘近作《三國志旁證》,皆附著之。”

由此可見,《三國志·魏書·呂布傳》中的“侍婢”與《後漢書·呂布傳》中的“傅婢”,當是貂蟬形象的原型,是貂蟬故事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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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蟬故事在文字中的演變

關於貂蟬的故事文字並不豐富,主要集中產生於元代,在這一時期,“貂蟬故事”被大量地搬上戲劇舞臺,後經文學家劇作家的不斷創作,最終定型在羅貫中的《三國演義》中,那麼我們來看貂蟬形象在這些文字中是如何演變的。

戲曲文字中的貂蟬故事

透過對貂蟬故事的文字疏理我們看到,有關貂蟬的劇目大致有《錦雲堂美女連環計》、《關雲長單刀劈四寇》、《董卓戲貂蟬》、《關大王月夜斬貂蟬》、《奪戟》等,此外還有明雜劇《女豪傑》、明傳奇《連環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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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情節及貂蟬身份的逐漸演變

一、元刊《三國志平話》中:

卻說董太師洛陽邀駕,西入長安。……王允歸宅下馬,信步到後花園內小庭悶坐。獨言獻帝懦弱,董卓弄權,天下危矣!忽見一婦人燒香,自言不得歸鄉,故家長不能見面。焚香再拜。王允自言:“吾憂國事,此婦人因甚禱祝?”王允不免出庭問曰:“你為甚燒香?對我實說。”唬得貂蟬連忙跪下,不敢抵諱,實訴其由:“賤妾本姓任,小字貂蟬,家長是呂布,自臨洮府相失至今,不曾見面。因此燒香。”丞相大喜:“安漢天下,此婦人也。”丞相歸堂,叫貂蟬:“吾看你如親女一般看待。”即將金珠段匹與貂蟬,謝而去之。後數日……呂布視之,自思:“昔日丁建陽臨洮作亂,吾妻貂蟬,不知所在,今日在此。”王允把盞言曰:“溫侯面帶憂容,不知何意?”呂布欠身具說。丞相大喜,漢家天下有主也。丞相再言:“不知是溫侯之妻,天下喜事,不如夫妻團圓。”又言:“老漢亦親女看待,選吉日良時,送貂蟬於太師府去,與溫侯完聚。”呂布大喜,天晚先歸。

在這裡,直接交待了貂蟬的身份(呂布之妻),由於丁建陽臨洮作亂導致夫妻二人失散,對於王允實施連環計也沒有過多的過渡性情節,故事情節簡單,沒有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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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元無名氏雜劇《奪戟》,《遠山堂曲品》“雅品殘稿”著錄《連環》,雲:

“元有《奪戟》劇,雲貂蟬小字紅昌,原為布配,以離亂入宮,掌貂蟬冠,故名。後仍作王司徒義女,而連環之計,紅昌不知也。”

在這裡出現了“貂蟬”名字的由來。

三、《三國志大全》戲文·《貂蟬見呂布》:

[耍孩兒](旦)誰想我夫妻今日重相見,恰似枯樹花開月再圓。想當初煙塵四起遭兵亂,俺間阻不覺三年。往常間香閨深閣重重鎖,……相會了神仙半,覷了他煩煩惱惱,好教我兩淚漣漣。

[又]他如今志氣高,步丹墀文武全,扶王保駕在金鸞殿。我昨宵黃昏月下燒香拜,……

在這裡道出了兩人的夫妻關係,有燒香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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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元無名氏雜劇《錦雲堂美女連環計》中第二折:

(正末做嘆科,雲)哀哉,漢室將傾,非人力可挽,不免對月彈琴,作歌一首。

(做撫琴科)(歌曰)吁嗟炎漢兮末運否,奸臣弄權兮干戈起。呂布驍勇兮為爪牙,虎牢一戰兮眾皆靡。天子遷都兮入長安,如鳥離巢兮魚失水。三百餘年兮基業傾,二十四帝兮今已矣。老夫慷慨兮懷國仇,恨不拔劍兮梟其頭。爭奈年華兮值衰暮,況復朝臣兮無可謀。空承密詔兮在衣帶,竟乏奇計兮能分憂。日夜躊躇兮心欲碎,臨風浩嘆兮淚橫流。

(旦兒扮貂蟬領梅香上,雲)妾身貂蟬是也。自從與呂布失散,不想流落於此,幸遇司徒老爺看待如親女一般,只是這樁心事難以剖露。如今月明人靜,不免領著梅香,後花園中燒香走一遭去。……

(旦兒雲)梅香,將香來者。

(梅香雲)姐姐,請上香咱。

(旦兒雲)池畔分開並蒂蓮,可堪間阻又經年。鶼鶼比翼難成就,一炷清香禱告天。妾身貂蟬,本呂布之妻,自從臨洮府與夫主失散,妾身流落司徒府中。幸得老爺將我如親女相待,爭奈夫主呂布不知下落。我如今在後花園中燒一炷夜香,對天禱告,願俺夫妻每早早的完聚咱。柳影花陰月半空,獸爐香留嫋散清風。心間多少傷情事,

盡在深深兩拜中。

(梅香雲)我替姐姐再燒一炷香。天那,俺曾聽的有人說來,道是人中呂布,女

中貂蟬,不枉了一對好夫妻。若能得早早成雙,可也拖帶梅香咱。

(正末雲)貂蟬,你在這裡做甚麼?敢如此大膽也!

(梅香雲)決撒了,老爺都聽見了也!

(旦兒雲)你孩兒在此不曾說甚麼,則為身子不快,特來燒香。……

[採茶歌]則你這腹中冤、口中言,聲聲道天公怎不把人憐。

(梅香雲)俺姐姐並不曾說甚麼,我若說謊,就變一個哈叭狗兒。

(正末雲)唗!

(唱)你道是呂布人中多俊雅,貂蟬世上最妖妍。

(旦兒雲)你孩兒端的不曾說甚麼來。

(正末雲)貂蟬,我聽的你說:則願夫妻每早早團圓。那一個是你丈夫,從實的說來,若一字不實,我打死你這小賤人,決無干罷。

(貂蟬跪雲)望老爺停嗔息怒,暫罷虎狼之威,聽您孩兒慢慢的說來。您孩兒不是這裡人,是忻州木耳村人氏,任昂之女,小字紅昌。因漢靈帝刷選宮女,將您孩兒取入宮中掌貂蟬冠來,因此喚作貂蟬。靈帝將您孩兒賜予丁建陽,當日呂布為丁建陽養子,丁建陽卻將您孩兒配與呂布為妻。後來黃巾賊作亂,俺夫妻二人陣上失散,不知呂布去向。您孩兒幸得落在老爺府中,如親女一般看待,真個重生再養之恩,無能圖報。昨日……可正是呂布。您孩兒因此上燒香禱告,要得夫妻團圓。……

(正末雲)貂蟬,此言是實麼?

(旦兒雲)老爺,您孩兒並不敢說謊。

(正末雲) 蔡學士,你好能也! 的不是連環計卻在這妮子身上!

在這一折中,開篇對王允的心理做了大量的描寫,“不免對月彈琴,作歌一首”,為“連環計”的產生作好了鋪墊。隨之,故事情節有了起伏,人物之間有了衝突,就王允呵責貂蟬燒香一事反覆渲染,劇中梅香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為故事的進一步發展打下伏筆,很自然地引出貂蟬的身世,道出貂蟬與呂布的關係及貂蟬與王允的關係。而且提到了呂布的俊雅和貂蟬的美貌:“人中呂布,女中貂蟬”;“你道是呂布人中多俊雅,貂蟬世上最妖妍。”

這樣,貂蟬的身世經歷了一個由簡到繁的過程。在這一演變過程中我們不難發現,貂蟬不僅始終是呂布的妻子,而且同時也是王允的義女:三國志平話中“吾看你如親女一般看待”、《奪戟》中“後仍作王司徒義女”、《錦雲堂美女連環計》中“您孩兒幸得落在老爺府中,如親女一般看待”這或許為羅貫中在《三國演義》中改寫貂蟬的身份埋下了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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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蟬最終結局的不同

貂蟬的藝術形象是在民間不斷的流傳過程中逐漸豐滿,不同時期在文學作品中會有不同的體現,這一點在貂蟬最終的結局中得到了充分的印證。

一、悄無蹤跡。

在《三國志平話》中 “連環計”之後,呂布被困下邳城時,貂蟬哭著勸說呂布:

“奉先不記丁建陽臨洮造反,馬滕軍來,咱家兩口兒失散,前後三年,不能相見。為殺了董卓,無所可歸,若又失散,何以再睹其面? ……”“生則同居,死則同穴,至死不分離。”呂布甚喜:“此言是也。”溫侯每日與貂蟬作樂。

就這樣,呂布“每日與貂蟬作樂”,不積極防禦,弄得眾叛親離,最終被曹操擒獲,斬於白門樓下,從此貂蟬也就沒了下文。同樣在《三國志通俗演義》中貂蟬的結局也是不了了之:

“董卓死後,其部將郭汜、李傕攻入長安,呂布戰敗,棄卻家小,引百餘騎飛走出關,投奔袁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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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蟬等“家小”被棄如履。

二、團圓美滿。

有關貂蟬故事大團圓結局的作品有元無名氏雜劇《錦雲堂美女連環計》,我們來看其中的第四折:

[水仙子]原來那風道人擲布本仙機,蔡學士你為謀早預知,董太師果斷送在連環計。

(楊彪上雲)你眾官望闕跪者,聽聖人的命。

(正末同眾跪科)(楊彪雲)卓本關西一武騎,自恃雄豪足蓋世。親提健卒入朝來,眼底全無漢皇帝。攬權擅威行不道,納用子妻如狗彘。腹心牙爪盡崩離,已知此虜為天棄。即今斬首銀臺門,焚屍長安正厥罪。……呂布討賊建首功,封王出鎮幽燕地。其妻貂蟬亦國君,隨夫之爵身榮貴。李肅曾是卓家奴,晚能自拔來歸義。可以驃騎大將軍,仍領羽林作環衛。老臣王允懷王憂,當筳巧使連環計。是用報狂卿左丞相,與國同休永無替。(眾謝恩科)

可以說,在此劇中,所有參與連環計的人都得到了嘉獎,作者在劇中所體現整體情感傾向是肯定的——懲惡揚善,貂蟬不僅得到了封賞,而且是夫榮妻貴。之後明傳奇《連環記》中的故事情節與此劇基本相同,結局安排貂蟬婚配呂布,有情人終成了眷屬,團圓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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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慘遭殺害。

關於貂蟬“慘死”結局的劇目主要有無名氏元雜劇《關大王月下斬貂蟬》、《三國志大全》戲文中《關羽斬貂蟬》、《夜讀<春秋>,關羽問貂蟬,貂蟬誇關張》,彈詞《三國志玉璽傳》卷六。《關大王月下斬貂蟬》已無存本,《三國志大全》戲

文《關羽斬貂蟬》、《夜讀<春秋>,關羽問貂蟬,貂蟬誇關張》中,均有貂蟬為關公所斬的故事情節,《三國志玉璽傳》卷六“關羽斬貂蟬”的情節:

“曹操在白門樓誅呂布,關、張襲呂室,雲長得貂蟬,驚其美。貂蟬自請為尼,雲長命死,以全溫侯一世之名。貂蟬哀求,雲長不允,乘女轉身不防,斬之。”

四、得道成仙

明雜劇《女豪傑》:

“諸葛君以俗演《斬貂蟬》近誕,故以此女修道登仙。而於蔡中郎妻牛太師女相會,是認煞《琵琶》,正所謂弄假成真矣”。

貂蟬的四種結局中,體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立場,人們對貂蟬的感情是或讚賞或仇視,不知所蹤與慘遭殺害體現了男性視角對女性的忽略,體現了男權語境下女性的必然結局,美滿團圓與得道成仙又體現出作者對貂蟬的肯定,並加以謳歌和讚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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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演義》中的貂蟬

三國故事是在流傳過程中不斷豐富,許許多多民間藝術家都為之付出了智慧和心血,然而這些比較零散的故事有待於系統化,在話本和雜劇中的人物形象也需進一步的寫實和昇華,羅貫中“據正史,採小說,徵文辭,通好尚,非俗非虛,易觀易入,非史氏蒼古之文,去瞽傳詼諧之氣,陳敘百年,該括萬事”,創造性地加工整理出了《三國演義》。而貂蟬這一藝術形象也是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地被賦予新的內涵,人物形象不斷豐滿。在《三國演義》中,羅貫中

首先調整了人物關係,對貂蟬的身世重新做了安排

其女自幼選入府中,教以歌舞,年方二八,色伎俱佳,允以親女待之。

在這裡,貂蟬與呂布本不相識,也不再是夫妻關係,貂蟬僅是王允府中的歌伎,“允以親女待之”。她不僅具有“閉月”的美貌,還擅長歌舞,“色伎俱佳”,她燒香禱告不再是為了和呂布夫妻團圓,而是為了分擔王允之憂,報答王允之恩,最後甘願為匡扶社稷挺身而出,赴湯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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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與義的結合

人們常以“閉月”來代指貂蟬以昭其美,說皎潔的月亮見了貂蟬的美貌都自嘆不如,暗自躲到雲彩後面去了。貂蟬在《三國演義》中給讀者的第一印象應該是美與義的雙重結合。作者在賦予貂蟬美麗的同時不忘為她加上具有那個時代的英雄情結——忠義。我們先來看書中是怎樣描寫她的美貌的。在第八回中,在司徒王允的精心安排下,先接待呂布,後侍奉董卓,在兩位翻雲覆雨的時代英雄面前,都突出地描寫了貂蟬的美貌。而在此基礎上,作者還賦予了貂蟬那個時代的英雄情結——忠義。 報答王允的養育之恩,貂蟬自願“拼舍這如花似玉身”,在執行任務之前,她就已經意識到自己將要面臨的環境,清楚自己將要扮演的角色,一旦有閃失將性命不保,還會累及他人。而為了撫慰王允,卻說:

“但有使令,萬死不辭”、“妾許大人萬死不辭,望即獻妾與彼。妾自有道理。”“大人勿憂。妾若不報大義,死於萬刃之下。”

一連三處“萬死不辭”,表明了貂蟬堅定的立場和決心,真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捨生取義,大義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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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與謀的化身

在做好了一切思想準備之後,貂蟬毅然決然地奔赴到這場戰鬥中。當司徒王允向貂蟬說明自己的計策後,她不假思索:“妾許大人萬死不辭,望即獻妾與彼。妾自有道理。”在接下來的故事情節發展中,貂蟬周旋於董卓和呂布這兩個兇暴的男人之間,左右逢源、恰到好處,著實顯示出了貂蟬的膽量和智慧。貂蟬使出自己渾身的解數,一步步將董卓與呂布對自己的爭奪引向了高峰。董卓隨即將貂蟬載往郿塢,阻斷呂布與貂蟬相見,而呂布只能是“眼望車塵,嘆惜痛恨”,心裡鬱郁,最終走上了手刃董卓的道路。《三國演義》中的第八回和第九回可以說是貂蟬形象最為精彩的部分,羅貫中在這裡賦予她美貌與智慧的同時又賦予她忠義與勇敢,打破了以往貂蟬的定型,毛宗崗評曰:

“貂蟬使出兩副心腸,裝出兩副面孔”,是一位“兵法頗妙”的女將軍。

後人讀書至此,有詩嘆曰:

“司徒妙算託紅裙,不用幹戈不用兵。三戰虎牢徒費力,凱歌卻奏鳳儀亭。”

貂蟬成功地完成了王允匡扶天下的大計。 貂蟬形象是民間藝人們在長期的講唱傳說中逐步發展,最終在《三國演義》中定型,經歷了從無到有、從缺乏內在精神到獨立自存的演變過程,實現了其情感價值取向向社會價值取向的轉變,並且被賦予了自我的情感品質,氣韻貫注,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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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蟬形象的悲劇成因

在中國古代社會,一切社會活動和社會實踐均是以男性為中心,是一個以男性為主導的男權社會,這就必然地形成了強勢的男性話語權。女性話語權不僅受到擠壓,而且幾乎完全被剝奪。這在“三從四德”、“三綱五常”等封建倫理規範和主流意識中可以得到明顯的確證。在這種意識的影響下,其最基本的特徵便是藝術所體現出的男性視角——以男性為中心,以維護男權社會和夫權地位為旨歸,作為評價女性的行為規範和價值標準。“貂蟬”之所以成為不朽的藝術形象,不僅是源於她傾城傾國的美貌,更重要的是她所扮演的政治角色。

她的美貌只是一種砝碼,使其得以世代流傳,但也是一把雙刃劍,同時葬送了自己。在源遠流長的男權社會背景下,整體的情感傾向從來都是偏於男性的,從作為獨立女性個體的角度來看,女人永遠都是沒有任何發言權的。所謂“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臣之間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處於卑賤地位的女性。當她們面臨被國家和皇權徵用為政治工具的時候是沒有選擇權的,在個人的情感與社會角色發生衝突時,只能拋下個人情感服從於社會角色,這種共性的矛盾註定了命運悲劇產生的必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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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貂蟬身邊的人物看她的悲劇結局

到貂蟬的命運,我們不僅要與她所處的時代相聯絡,更重要的是與她身處的環境,也就是與她身邊的人物相聯絡。我們先來看看貂蟬身邊的人物。在《三國演義》中,與貂蟬聯絡最緊密的人物按照次序應該是王允、呂布、董卓,王允是她的義父,相當於養父,呂布是她的丈夫,而董卓只能是她為了完成王允的政治目的的戰利品。而在這場血雨腥風的戰鬥中,似乎並沒有真正的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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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失敗的政治家義父——王允。

在《三國演義》中,對王允的描寫,主要集中在實施連環計的過程中,他除了具有東漢末朝廷顧命大臣這一身份外,另一身份就是貂蟬的義父。由於他的政治身份,王允必然地以國家社稷為己任,看到董卓荒淫暴虐、紊亂朝綱,王允想到使用美人連環計來誅殺讒臣,由此,他想到了自己調教多年的養女貂蟬,以犧牲貂蟬來完成他的大業。但在誅殺董卓後,王允並沒有享受到勝利的果實,終因自己的失策被董卓的部下要了性命。毛宗崗在《三國演義》第九回前評曰:

張柬之不殺武三思而被害;惡黨固不可赦,遺孽固不可留也。但李傕、郭汜擁兵於外,當散其眾而徐圖之。不當求之太急,以致生變耳。故柬之之病,病在緩;王允之病,病在急。

這充分說明,王允並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英明的政治家,也就是說他並非一個優秀的政治家,而貂蟬作為實施王允連環計的最關鍵的棋子,儘管功德圓滿,為匡扶社稷立下不可磨滅的功勳,但最終還是不可避免地成為這場政治爭奪戰中的犧牲品。貂蟬作為王允義女的這一身份,好像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她的悲劇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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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荒淫暴虐的“禽獸”——董卓。

《三國演義》對董卓的塑造主要集中在前十回,他荒淫暴虐、紊亂朝綱,率兵入京師洛陽,廢漢少帝,立漢獻帝,專斷朝政,不僅“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威福無比”,而且“絞死唐妃,鴆殺少帝”,“姦淫宮女,夜宿龍床”;他挾持獻帝遷都長安,盡驅洛陽百姓,使其“死於溝壑者,不可勝數。又縱軍士淫人妻女,奪人糧食”。 董卓“欺天罔地,滅國弒君,穢亂宮禁,殘害生靈,罪惡貫盈,人神共憤”。因此,當他被殺後:

“看屍軍士以火置其臍中為燈,膏流滿地,百姓過者,莫不手擲其頭,足踐其屍。”

而貂蟬卻要冒著生命的危險去侍奉一個血腥殘暴、為世人所憎惡的人,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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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徒有其表,有勇無謀的丈夫——呂布。

“貂蟬”這一名字無論是出現在戲曲文字中還是出現在詩詞歌賦、古典小說中,總是和呂布連在一起。然而這個她所依附的男人究竟會是個什麼樣子?《三國演義》中, 羅貫中對呂布真可謂是極盡渲染之能事,用大量的篇幅來突出他的外貌和他精湛的武藝。如在第三回中呂布一出場時,作者寫到:

“生得器宇軒昂,威風凜凜”。

在三國的眾多武將中,呂布不僅相貌不凡,而且武藝出眾,絕無僅有,不愧擔當“人中呂布,馬中赤兔”的美譽,然而他的結局卻與此形成了極大的反差:不僅沒有成就一番霸業,反而數易其主,身無立足之地,早早地結束了他悲慘的一生,成為一個令人鄙棄,令人嘆惋的人物。而造成這樣的結局恰恰源於他自身。 總之,在《三國演義》中, 呂布是一個徹底的失敗者。他不僅缺乏政治鬥爭的智謀和權術,缺乏政治遠見和領袖氣質,而且剛愎自用、反覆無常、不守信譽,違背倫理綱常和道德規範,沉迷女色,軾父背主,在一切以忠義為標準的社會背景下,被滌出戰場的只能是他。而貂蟬依附於這樣一個人物,她的悲劇結局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王允、董卓、呂布在三國那個戰亂的年代都曾佔有過顯赫的地位,風光一時,但終因個人的內在因素退出了政治舞臺。而這三位曾經叱吒風雲的人物卻是貂蟬割捨不了的人,一個父親,一個丈夫,在那個“從父、從夫”的社會,貂蟬別無選擇,根本也不具備選擇的權利,為執行父親的政治目的獻身董卓,犧牲自我,之後的命運又必然地與丈夫呂布聯在一起,呂布戰敗的同時,也就是貂蟬隕落之際。她逃離不了這個生存環境,她的命運只能由她身邊的男人來主宰,這就註定了她的悲劇結局。

紅顏烈女,還是妖女嬋娟?跨越千年歷史,淺析貂蟬形象的發展之路

從貂蟬所處的時代背景看她的悲劇命運

自從建立以男權統治為基礎的人倫社會,千百年來,女性地位一落千丈,再也沒有作為一個獨立完整的個體和男性並肩站在一起。“陰陽乾坤說”定下了男尊女卑的基調。

孔子大呼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女性還總是與淫亂、禍水聯絡在一起,被視為不祥的程式碼,是人主失國的禍根,是一切罪惡的淵藪。在男權統治的約束下,女性無意識地放棄了做人的權利,以主體的沉默和無條件的屈從進入男性為她設定的“三從四德”的牢籠之中,完全喪失了主體意識和人格尊嚴,淪為男權社會的犧牲品。 在正統的封建文化中,女性一直是一個被嚴格限制的弱勢群體,女人一旦進入家庭成為人婦,就必須臣服父、夫、子,徹底地喪失了自己的主體意識和話語權。

“出乎大門而先,男帥女,女從男,夫婦之義由此始也。婦人,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夫也者,夫也;夫也者,以知帥人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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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羅貫中的內心,女性不具有獨立的人格,她們不過是丈夫的附屬,征戰殺伐的政治工具,不必考慮她們的人格和尊嚴,更不必考慮她們的幸福和前途。最能體現羅貫中的封建女性觀的就是在故事情節中加入了“劉安殺妻”一節,來表現劉備的人心所向、眾望所歸,“劉備匹馬逃難,途中絕糧,獵戶劉安殺妻食之。”“劉安殺妻”將“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傳統落後的封建女性觀體現的淋漓盡致。 作為男性的政治工具和戰利品,女性還會指望有什麼“人”的待遇?紅顔禍水、政治工具、妖精鬼怪、尤物魔障,總是作為文學作品女性形象的象徵,他們無視女性的真實存在,向壁虛構,對女性做了醜化和歪曲,體現著深深的男權主義和性別歧視。

在《三國演義》中,到處張揚著男性的自戀和英雄情節,表現了男性極強的歷史感和征服欲,在這樣的背景下,貂蟬的不知所蹤也就可以理解了。在個人情感與社會角色發生衝突時,最終還是服從了男性統治的政治需要。貂蟬肩負的“家國重任”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像,按照男權意識構築的貂蟬形象,只能是在奔波和辛苦之後得到行為失效的宣告和無所旨歸的結局。勝利之後,不僅沒有贏得與她所立下的功勞相匹配的名譽與地位,甚至連獎賞都不曾有,就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歷史的舞臺。她的悲劇命運,在於這個封建的男權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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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

貂蟬形象雖然於史無徵,但還是得到了文學家、劇作家的青睞,在宋元時期一度繁榮,最終被羅貫中塑造成典型的封建男權社會下的女性形象。她的演變過程折射出了當時士人們的創作心理,讓我們清晰地看到封建社會女性身上明顯的男權印記,揭示出了在男權語境下女性悲劇的必然性。在這種歷史背景下,女性不可能成為自己的主宰,實現對自我的超越。與此同時,她也喚醒了女性的自我意識,並給我們以深刻的啟示,為後世文學家、作家提供了有價值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