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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師師之死

李師師當歌姬已經10年了。

她是6歲來的。

這個地方的名字有點怪,叫礬樓,因為以前這裡經常買賣白礬而得名,後來有人嫌礬樓不好聽,不知什麼時候,又改叫樊樓。

李師師因為常年跟著管事的媽媽們叫礬樓,所以平日裡也是礬樓礬樓地叫著。不過要是來玩的恩客習慣叫樊樓,李師師也會順著他們叫樊樓,不過她總會在心裡再默唸一遍礬樓。

李師師本來不姓李,而是姓王,她父親也曾在京城做小買賣,不過後來因為做生意蝕了本,合夥的義兄弟又捲了剩下的幾貫錢不知所蹤,他一氣之下,竟然拋下了4歲的李師師,從上土橋投了汴河。

李師師之死

李師師的師師二字,也非本名,她本名一個婉字。這個字也是她孃的名字,本不該她用,但是李師師一出生,她娘就去世了,李師師的爹為了紀念她娘,因此就讓她繼承了這個婉字。

聽父親生前說,小時候父親曾帶她去相國寺祈福,當時恰逢京師譯經院的三藏大師金總持在此參禪,大師本來在正殿閉目誦經,待他婦女二人進了正殿以後,大師突然睜開雙眼,對著他們婦女二人說了一句“淚點關山月,血染邊塞塵”,然後就又開始閉目誦經。

相國寺的主持當時也在旁邊,父親本想向主持詢問一二,主持卻不肯多說,只說讓李婉改名為師。李師師的父親當時也沒多想,不過也沒真地給李師師改名。

李師師之死

後來李師師的父親去世以後,李師師無處安身,就被金環巷的李媽媽領回了家,當了她的第16個乾女兒,李師師的名字也是李媽媽所起,和所有從事這一行當的人一樣,她的名字也用了疊字。

李媽媽常說,李師師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別人三年才能學成的琴,李師師學起來不用三個月;別人一個月才能學會的一支舞,李師師看完一遍,就能跳個大概;別人需要反覆練習的唱功,李師師張口就能來;別的姑娘一般只能根據現有的曲子,去唱各路公子的詞,但是李師師卻可以自己寫詞譜曲……最重要的,是李師師唱得好看。

李師師不是姐妹中最白的,也不是眼睛最大的,笑的也沒姐妹們明麗,身高也就中等,但她顧盼之間,那一股子柔情似水的嬌柔,就連胭脂陣中摸爬滾打了多年的李媽媽,見了她也少不得多看兩眼。

李師師之死

不過李師師雖然外表柔美,但骨子裡也有一股不知從哪來的英氣。李師師在礬樓出道以後,除了逢迎各路文人士子之外,對於草莽間的遊俠也來者不拒,雖然李師師在礬樓只賣藝不賣身,遊俠們也未必能欣賞得了她的琴棋書畫,但是不知李師師有何魅力,竟然讓這些經常刀頭舔血,甚至有可能揹著人命的“粗人”,竟然在礬樓扮起了斯文。“粗人”自然是是李媽媽對他們的稱呼,李師師是從來不認的。

這些“粗人”中最有名的一個,是起身於河北,後來“飄”到山東的宋江。宋江手下有幾十口跟隨他打“打天下”的兄弟,但是他本人卻更像是一個久考不中的落地舉子。他每次來,都坐在房間的最靠近的門的角落,李媽媽說,他應該是個積年的老賊,因為這個地方離李師師最遠,但是卻能第一時間下樓逃走。

李師師的姐妹都深以為然,因為她們發現,宋江每次來都點了酒水,但他一口都不會喝,也不會吃桌上礬樓提供的果菜,只是慢悠悠地把自己帶的魷魚乾,一絲絲的撕下來,然後慢慢放入嘴中,咀嚼的時候,也不像其他“粗人”那樣,三口兩口就把嘴中的食物嚥下去,而是不緊不慢的咀嚼,吃相倒是十分像礬樓的姐妹們。

李師師之死

宋江也從不會主動去找李師師攀談,儘管李師師從來也不曾駁過這些“粗人”的面子。不過因為宋江常來,而且他的舉動異於常人,所以一來二去李師師也注意到了他。有一次李師師讓自己身邊的小青,去讓宋江聽完了曲別急著走,自己想找他聊兩句,這自然是要避開李媽媽的,不過又怎麼可能真避得過,不過李媽媽一是信任李師師的眼光,二是她一直盯著兩人的動靜,看兩人聊了沒幾句就出了房間,也就權當沒看見。

不過李媽媽事後還是側敲旁擊的問了李師師,李師師也沒隱瞞,她對李媽媽說,宋江來礬樓的真正目的,並不是來找她,而是希望李師師能給朝廷帶句話,自己想被招安。宋江沒說讓李師師找誰,李師師也是原話告訴的李媽媽,但是李媽媽卻知道“朝廷”指的不是朝堂上的各位大人,而是那個心照不宣的名字。

那個名字的主人,是大宋的皇帝宋徽宗。宋徽宗因為不是皇家的嫡子,本沒有機會繼位,所以早年間和大宋大多數閒散皇族一樣,都是隻顧享樂,不問世事。在皇位突然加身之後,他對大宋內憂外患的局勢,曾動過一絲絲的念想,但是他很快就縮了回來,開始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李師師之死

皇宮雖然不小,但是待久了也會生厭,於是他經常出來“私訪”,雖然說是私訪,但他身邊總會帶著自己的寵臣蔡京,而整個汴梁城又有誰不認識蔡京,而且宋徽宗要去“私訪”的地方,蔡京前一天總會提前安排妥帖,因此這對君臣的“私訪”,對於汴梁城的有心人來說,無異於掩耳盜鈴。

李師師作為礬樓的頭牌,也是徽宗“私訪”的人之一,每次徽宗前來,礬樓的大口早上都會掛上一對新的桃符,並且不再對外營業,當然礬樓內並不會冷清,因為蔡大人會安排很多“自己人”在裡面“演戲”。雖然徽宗每次來,都認為是自己在“私訪”,但是有心人都知道來的到底是誰。不過這種事沒人會聲張,也沒人敢聲張,因此也從沒有人向李師師問過不該問的,做過不該做的。李媽媽一看收入增加了,狂客卻減少了,也只是偷著樂。

李媽媽聽完李師師的回答,沒有去勸自己的乾女兒,因為她知道李師師雖然表面溫柔可親,但骨子裡的主意卻很正,因此只是用目光探尋了一下,看李師師沒想接著說,再想想自己也不會損失什麼,也就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

李師師之死

李師師讓小青去找周相公去討主意。周相公的全名叫周邦彥,因為詩才豔豔,又不討人厭,所以和李師師私下裡交流不少,李師師接觸的人不少,朋友卻不多,尤其是能出大主意的,而周邦彥就是為數不多里的一個。

周邦彥沒有親自來,而是是讓小青帶回了一張字條,字條上只有一個字——蔡,周邦彥既然敢寫得那麼簡略,李師師自然是一看就懂,她不動聲色的,把紙條用桌上的蠟燭點燃,然後就讓小青服侍自己休息了,

每月15號,是宋徽宗要來的日子,因此14日蔡京又親自前來安排,小青在蔡京安排接待的空隙中,把蔡京請到了李師師的房內,李師師隱晦的問了下朝廷招安的事,蔡京當宰執多年,自然能聞絃歌而知雅意,他留下了一句,幾十個人太少,幾千還差不多,然後就轉身走了。

等宋徽宗走完的第二天晚上,宋江和各路恩客又來了礬樓,他依然坐在角落,依然不吃自己花錢點的酒菜,依然只吃自帶的魷魚絲,而李師師也沒有再留他,只讓小青遞了張字條,宋江看後,朝李師師隱晦的點了點頭,然後散場後也走了。

李師師之死

幾天之後,李媽媽滿面喜色地來找李師師,說宋江派人送來了一些金銀首飾,說自己已經被朝廷招安,自己將帶著三千兄弟隨廣陽郡王童貫南征方臘,感謝李師師多日來的款待,李師師從首飾裡挑了一支鳳尾簪,然後對李媽媽說,其餘的您留著吧,李媽媽的笑容更勝。

不過李師師卻開心不起來,因為最近遼國南侵的訊息愈演愈烈,汴梁城內也變得有些風聲鶴唳,就連15號徽宗的額定期“私訪”也被取消了。城中有不少人開始偷偷轉移錢財,準備隨時南遷,而不少遊俠也在暗地聯絡,準備協助大宋共克時艱,李師師也讓小青捐了一些細軟,當然依然是揹著李媽媽,當然也不可能真正揹著李媽媽,不過因為是用的李師師的體己,所以李媽媽也就裝作沒看見,畢竟李師師的體己越少,她就越不可能為自己贖身,李媽媽一直都知道,李師師是有這個打算的。

遼兵來的很快,以至於已經禪位的宋徽宗,都沒來得及出城南逃,就被遼人給捉了去,李師師也沒能逃走,因為她在城破之前就被人迷倒了,李師師只記得有人夜裡來了礬樓,然後迷暈了自己和小青,等到她醒來,已經在一輛馬車之上了,因為她的眼睛被蒙著,所以她並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要去往何處。

等到她被放下車時,她意外地看到了兩個人,一個是經常白龍魚服的宋徽宗,另一個是不離徽宗左右的蔡京。看著滿臉驚疑的李師師,宋徽宗欲言又止,嘆了一口氣,就背身離開,而蔡京卻屏退身邊的其他人,對李師師介紹了當前的情況。

李師師之死

原來徽宗等人被抓之前,蔡京等人曾建議徽宗,仿照前朝先例,向遼人稱臣納貢,並重新啟用宋朝已經取消的和親之策。蔡京還打聽到,遼人的皇帝對李師師也早有耳聞,因此建議徽宗收了李師師當公主,然後和親遼人,以解大宋之圍,李師師聽罷,不敢相信的看著蔡京,見蔡京不再解釋,又望向徽宗,徽宗卻是連頭也不轉。

六神無主的李師師,在大隊人馬休整完後,又被“請”進了馬車。

第二天,有人再來喊李師師下車吃飯修整時,卻發現李師師的胸口插了一支金簪,車箱上留有李師師的絕筆,字是暗紅色的,從李師師手指上血跡不難看出,這些字是用什麼寫的。

字跡雖不十分工整,但十分清晰,上面寫的分明是:淚點關山月,血染邊塞塵。

車外,已然是黃沙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