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趙姐和隋心是我見過最不像母女的母女，倆人都常來我店裡，很久之後，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們竟是母女。
隋心來我這按摩1年時間了，她本是前門那家連鎖按摩店的會員。因固定的按摩師辭職，選不到心儀的師傅，她才抱著試試的想法來了我店裡。
她只試了一次，就辦了50次卡。她說我的技術比之前的師傅還好，早知如此，她早就來了。
她一身名牌，搭配得卻很低調，為人處世讓人如沐春風。單憑這，我就知道，她不是個簡單的女人。
果真，某次聊天得知，她是一家五星級酒店的總經理。研究生畢業才進酒店，剛30歲就升到了這個位置，可見她有多厲害。
趙姐是半年前上門的，她只按摩了一次，按摩時一直問我有沒有大齡未婚的男顧客。
“倒是有幾個。”聽我這麼說，她的眼睛瞬間亮了，一咕嚕坐了起來。
“小向，你可得幫我閨女介紹介紹，她都32了，還沒個物件，急死我了。”
趙姐告訴我，她閨女名牌大學研究生畢業，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年薪三十萬，我一聽這個條件就犯了難。
我這的確有幾個未婚男青年，可誰也配不上她閨女。條件不匹配，那不是瞎介紹嗎？我問她對未來女婿有什麼要求。
趙姐說：“月薪四千以上，有房、未婚就行。”
我聽了簡直一愣，月薪四千跟年薪30萬，這倆能成嗎？真是胡來。
她走後，店員在一旁咂舌：“培養出這樣一個優秀的女兒，得花多少時間精力啊，就這樣賤嫁？”
這一次，她說出了我的心裡話。
02
趙姐每天買菜回來，都會特意來我店裡問問有沒有相親的訊息。她再沒按摩過，我便知，她第一次來按摩只是沒辦法，為了搭上我這條線。
她來的次數多了，我抹不開面子，只得象徵性地給她介紹了兩位顧客，一個在工廠工作，一個在一家小公司上班。論條件，誰也配不上她女兒，可她卻痛快地答應了，讓我幫忙約見面時間。
我這邊時間約好了，趙姐卻愁眉苦臉地來了，說她女兒不同意見面。
“這臭丫頭真是不知好歹，我好不容易幫她蒐羅了兩個物件，她連見都不肯見！女人啊，一過30就掉價了，還挑剔什麼，再不趕緊找人嫁了，就只能找個二婚了！”
在她連連搖頭苦笑中，我吃驚不已。竟有人如此說自己的女兒，甚至希望女兒匆匆嫁掉，無論對方什麼條件，只因女兒年過三十。
她又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說剩男都在農村。本市適齡男，但凡有個婚房，都被外地女給搶走了，害得本市剩下一堆條件優質的剩女。
這種現象，我倒是聽王姐說了。她說來託她說媒的，10個人裡也就有一個男的，剩下9個都是女的不說，個頂個的條件好，真是稀奇。
03
當晚，隋心來按摩時，臉上鮮有地帶著疲憊。她是精力很充沛的人，就算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都看不出疲乏。
這次，她一躺下，就嘆氣，說頭疼，讓我幫她按按。
“有什麼煩心事嗎？”我一邊幫她按摩太陽穴和頭頂，一邊問她。
“工作上的事，我都能搞定，只是我媽……”她的聲音透著無奈。
“兩代人有代溝正常，媽媽都是心疼女兒的，有什麼事，好好跟她溝通下。”我安慰她。
她輕輕嘆息：“我們倆沒法溝通，一說話就吵架。她總逼我相親，可那些人，別說共度一生，哪怕是當做相親物件瞭解下，我都不願意。”
她深吸一口氣，又欣慰開口：“幸好，我爸理解我，支援我。”
給隋心按完，都快9點了，我準備等她一走就閉店。隋心出門，王姐進門，兩人走了個對臉。
“剛打完8圈牌，脖子疼得厲害，快幫我按按。”王姐這麼對我說著，眼神卻一直追隨著隋心的背影。
等隋心走遠，我問她：“你認識她？”
“可不。”王姐輕車熟路地進了裡間，趴在了按摩床上，“她媽天天託我給她介紹物件，我手底下哪有配得上她的？她這條件，隨便找個人嫁了，不是太可惜了嗎？我都這麼覺得，她媽卻說能嫁出去就行，真不知道怎麼想的。”
說著說著，我才得知，隋心的媽媽竟是趙姐，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隋心剛剛滿心的煩惱，都是因我應付她媽，隨便介紹了兩個物件給她。一時間，我後悔不已。
“這母女倆怎麼相差這麼多？真不像是母女。”我感嘆一句。
王姐說，隋心隨她爸，她爸是高中老師，她媽是工人。那年頭老師工人都一樣，經人介紹就結婚了。哪像現在，社會地位相差那麼多，是絕對不可能湊成一對的。
我耳畔迴響起隋心那句“幸好我爸理解我，支援我”，想來，父女二人面對趙姐瘋狂式的逼婚，都很無奈吧。
04
趙姐還是時不時來我店裡，問我有沒有新的男顧客可以介紹給她女兒。
每次我都說沒有，趙姐詢問時，眼底閃著希冀的光，“沒有”兩個字就像一桶冰水，從天而降，把她澆得透心涼。
過了一段時間，王姐來按摩時，趙姐竟跟在她身後。王姐一臉的不耐煩，一言不發地趴在了按摩床上。
我按摩時，趙姐就在門口，隔著門簾跟王姐說話。讓她幫忙跟男方好好說說，倆人挺合適的，錯過可惜。
王姐嫌惡地努努嘴：“我跟男方說沒用啊趙姐，是你閨女不願意。你閨女條件那麼好，你也不能硬逼著她嫁個不般配的人吧，那不太委屈閨女了嗎？”
“我這都是為她好，到了她這個年紀，再不趕緊嫁人，就只能當一輩子老姑娘了。跟她條件匹配的男人哪會娶她，都去找年輕小姑娘了。她再不抓緊時間，到時候連孩子都生不出，那才是糟心呢！”
趙姐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我和王姐對了個眼神，誰都沒接話。
本是優秀得令人羨慕的女兒，在她口中卻成了累贅，恨不得一時甩掉才好。我真的不明白，難道一個女人的價值就只是結婚生子嗎？
更無奈的是，到頭來為難女人的，總是另外一個女人，這個女人，還是親媽。
05
過了兩天，王姐來店裡，說隋心同意和那個男人瞭解看看，我忙問那人長相、條件如何。
王姐冷哼一聲，歪歪嘴角：“他跟隋心同歲，在自來水廠工作，是負責檢修的工人，月薪4000。從外貌到學歷，從能力到家庭條件，真是樣樣配不上隋心。也不知道趙姐用了什麼方法，竟逼得隋心同意。”
腦中突然瀰漫了一層厚厚的黑雲，頃刻間覆蓋了我的整個思維。我悵然所失地嘆了口氣，按摩時，滿腦子都是隋心的境遇。
我也有個女兒，若她將來到了適婚年齡，我絕不會逼她跟一個不喜歡的人交往。王姐卻說，像趙姐這樣的媽媽她見過不少，只是趙姐更加偏激、更加執著罷了。
隋心再來按摩時，身後跟著個男人。個頭兒不高，隋心穿著高跟鞋，比他高出三四釐米。光矮也就算了，他還胖，肚子凸著，整個人看上去油膩滄桑，像是40來歲了。
隋心繃著臉，一言不發地進了裡間，沒有半點介紹的意思，倒是這個男人自顧自地說他是隋心的男朋友。
幫隋心按摩時，有幾個穴位她直說疼。這幾個穴位痛，便是氣淤所致，我勸她有煩心事還是解決掉的好，氣最傷身。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側頭看向牆壁，咬著嘴唇，久久一言不發。
06
隋心去洗手間的空，她男友把我拉到一邊，小聲問我按摩一次多少錢。我沒回答，只說讓他有問題去問隋心。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坐回到沙發上，翹著二郎腿，手指在手機螢幕上劃來劃去。
我給隋心艾灸時，就聽門外一聲驚呼：“什麼？這麼貴？搶錢啊！”
略粗的聲音，帶著點尖銳，我手下一抖，隋心背部一顫，艾條差點貼到她面板上。我忙收回手，問她燙到沒有。
她趴在床上，連頭都沒抬，只是搖頭。那背影又落寞又無奈，完全沒有平日裡意氣風發的模樣。一絲悲哀湧上心頭，優秀如她，僅僅因為未婚，就被如此惡意相待，這社會對女人真是苛刻。
做好艾灸，隋心穿上衣服，拎著包，出了房間，連看都不看沙發上的男友，邁著大步朝門外走去。
她男友連喊帶叫地跟了上去，剛下了臺階，就對她說：“按摩，我也會啊，以後我給你按，何必花這冤枉錢？”
聲音不大，卻足以傳入我的耳朵，店員紅著臉垂著頭走到我跟前：“對不起啊，向姐，我惹禍了，我哪知道他問價錢是嫌貴呢。”
我讓她別在意，目光卻一直鎖定在隋心的背影上。她連跑帶顛，依然甩不開那個步步緊跟的男人。我真希望她決絕一些，徹底遠離這個跟她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07
一個月後，王姐帶來了一個好訊息，隋心跟那個男人分手了。
“本來隋心是因為她媽絕食相逼，才同意瞭解看看。沒想到，那男的獅子大張口，說什麼本市適齡未婚男不多，他自己是個香餑餑，要隋心陪嫁一輛40萬的SUV，還要求陪嫁電器必須是大牌。本來隋心就沒想跟他結婚，這一來，倒是給她找了個分手的好理由。”
我和店員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解氣。那男的庸俗至極，滿心的小算盤，別說配不上隋心，隨便一個女人，他都配不上。
隋心再來按摩，又恢復了從容、優雅，彷彿所有事都只是小插曲，根本影響不到她分毫。
趙姐還是老樣子，纏著王姐給隋心介紹物件，經過上次的事，王姐再也不幫隋心介紹了。
趙姐又到處求別人給介紹物件，可即便介紹了，隋心也再沒去見過。
08
10月婚禮季，酒店忙得厲害。隋心隔天就來我店裡按摩，每次來時天都黑透了。
有天，她帶著一個男人來店裡，主動跟我們介紹，說他叫戶荃，跟她爸在同一個學校工作。
戶荃高高瘦瘦，帶著黑框眼鏡，很斯文的樣子，身上滿滿的書卷氣。
隋心在裡間按摩時，他就坐在沙發上看書。隋心按摩好，他對著我道謝，離開時，又跟我和店員道別，十分有教養。
兩人離開後，店員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我，他是不是隋心的新男友。我笑笑不語，上次那個所謂的男友，隋心連介紹都沒介紹。這個人，她卻主動告知姓名，不是男友，又是什麼？
兩人在月色下邊走邊聊，身後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依偎在一起，讓人只是看著，就覺得甜蜜。
只是，戶荃看起來比她小几歲，又是個外地人，怕是趙姐那關難過了。
09
從那天起，隋心每次來按摩，戶荃都跟著，按摩結束後，他就送她回家。兩人哪怕不說話，只是一個對視的眼神，都能看出對彼此的愛意。
幾個月後，王姐上門按摩，趙姐又像個狗皮膏藥一樣跟在身後。
王姐按摩時，她在外間沙發上嘮叨個不停，讓王姐一定給隋心介紹個條件好的，讓那個外地人知難而退。
我知道，她口中說的外地人是戶荃，不由得提著個心。
“他比我們隋心小4歲，家裡窮得叮噹響，別說婚房了，怕是彩禮都出不起。這種人怎麼配得上我們隋心？我看啊，他追我閨女就是圖我閨女能賺錢，圖我家條件好。”
我緊鎖眉頭，戶荃研究生畢業，是重點高中的物理老師，在趙姐口中，竟不如一個工人和隋心匹配。
難道所謂的般配，就是看家裡有沒有準備婚房，不用看兩人是否相愛，三觀是否相合嗎？
戶荃對隋心有多真心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打如意算盤我也不清楚。但那個自來水廠的工人卻是滿心滿眼的算計，是個人就看得清楚，趙姐卻視而不見。
王姐實在聽得頭疼，隔著門簾對她說：“你們隋心有男朋友，我怎麼給她介紹物件？你可別害我。”
外面沉默了一陣，隨即趙姐的大嗓門又傳來過來：“我這就回去讓他們分手，不管用什麼辦法，我都得讓他倆分開！”
不祥的預感，像滴入水中的墨水一樣，在心中迅速擴散，我不知道隋心能不能過這一關。
10
隋心有一陣子沒來，我的心始終提著，可就連王姐那都沒有最新訊息。
三個月後的上午，我正坐在店裡看穴位書，隋心和戶荃突然喜氣洋洋地上門了。我以為她是來按摩的，她卻從包裡拿出兩袋喜糖，一袋給我，一袋給店員。
“向姐，我結婚了。”她從包裡拿出紅本本。
我又驚又喜，脫口問道：“趙姐同意了？她想開了？”
隋心點點頭，又搖搖頭，頗有深意地笑笑：“我啊，跟我媽學的，絕食抗議。”
說完，她側眸看向戶荃，戶荃也看著她，兩人相視一笑。
隋心說兩人貸款買了套房子，搬走後，就不能常來了。但她會留著次卡，回孃家時，就來找我按摩。
我笑著說恭喜，我希望，隋心以後的日子能夠隨心，也希望戶荃能護她周全。
那天，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陽光和一對新人臉上的笑容一樣燦爛。
在這個世界上，遇到另外一個相合的人，本就是一件很難的事。但我希望，每一個姑娘，都能堅守內心。
因為愛情和婚姻，是最不該妥協和將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