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王和妻子聊著天從地裡回來，推開家門，家裡冷鍋冷灶，女兒並沒有做午飯。他這心裡的火氣立馬就上來了，閒在家裡，連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嗎？
他氣沖沖地走到樓梯口，準備訓斥女兒一頓，卻聞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是農藥味！順著樓梯往上走，味道愈發濃烈。他覺得奇怪，家裡的農藥都是放在屋子旁邊的倉庫的，二樓不可能有這麼濃烈的味道。
順著氣味走進女兒的房間，他看到女兒小語蜷縮在地上，口吐白沫，頭髮衣服凌亂，一動不動，已不省人事。可是那雙眼睛裡佈滿血絲，瞪得大大的，好像正看著他。
老王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呆愣了幾秒，他才哭天搶地地喊起來，“哎呀，玉蘭啊，快來啊，小語喝了農藥啦……”
他爬過去，學著電視劇裡那樣，探了探鼻息，沒有呼吸。又摸了摸脖子，沒有跳動。這一瞬間，他感覺天塌了！完了完了，小語這是死了？
妻子李玉蘭聽見他的叫喊也是連滾帶爬地進來，看到女兒這個樣子，差點昏厥。好在她還知道此時應該趕緊送去搶救。
兩人騎摩托車把小語送到了鎮衛生院，幾個醫生一番忙碌之後，沒救過來。
老王和妻子呆坐在長椅上，一時之間沒了頭緒。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小語好好的怎麼就突然想不開自殺了呢？
醫生見他倆這樣，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他們說了實話，“我們在你女兒身上發現了許多傷痕，現在人不在了，我建議你們還是報警處理吧。”
兩人聽了醫生的話都是一愣，同時問對方：“你又打她了？”
老王搖搖頭說：“哪有。雖然對小語一向嚴厲，可上大學之後就沒再打過她了呀。”
李玉蘭也說：“雖然這幾天一直在批評她，可也沒動手打她呀。”
兩人同時想到了一種可能。
“報警，我好好的女兒被他們家打的人都沒了，我得找他們說理去。”老王憤憤地說。
2
這小河村老王家在當地也算是個傳奇了。這傳奇故事的主人公，可不是老王，而是他的女兒小語。一個大家口中的天才，同學眼中的學霸，大家公認的乖乖女，別人父母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
自從她上學之後，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一路順風順水考上了名牌大學，雖說不是清華北大，那在村裡也是相當厲害了。
有人就勸說老王，“女孩子家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將來還不是要嫁人生孩子去的。還不如把錢留給兒子。”
小語還有一個哥哥，比她大五歲，資質就平庸許多。學習成績完全沒法跟妹妹相比，並沒有上大學。在村裡人看來，老王把錢投資在女兒身上，簡直是浪費。
老王可不這麼看，他走的是長遠路線。女兒將來工作了，就該給家裡寄錢，回報父母了不是？自己現在花出去幾萬，將來女兒回報的又豈止這幾萬？
再說了，他們自小對小語極其嚴厲，稍有錯誤就是一頓打罵，小語向來不敢違揹他們的任何意願。即使將來嫁人了，該給的錢也別想少給！
上大學之後，小語一邊上學，一邊打工。為了早日掙錢減輕父母的負擔，她聽話地放棄了保送研究生的機會，本科畢業就出來工作了。
後來，她認識了現在的丈夫張揚，兩人於三年前結了婚。結婚當天，李玉蘭拉著女兒的手，千叮嚀萬囑咐：“小語啊，結了婚可別忘了孃家。多想想我和你爸這些年的辛苦。想想你哥，三十多了還沒個物件。”
小語心裡清楚母親這話是什麼意思。可是別人嫁女兒都是萬般不捨，自己的媽媽說這些話，是不捨得她這個人，還是怕她結了婚以後不再寄錢回孃家了呢？
在別人眼中，她是天才，是學霸。可是要想人前顯貴，就得人後受罪，這話用在她身上一點沒錯。上學的時候，她鮮少有快樂的時光，只有無休止的打罵和做不完的練習題。
不許出去玩，不許看電視，不許玩遊戲，不許跟村裡其他小孩學壞。數學沒有考滿分回家是會被打的，沒考到年級前十也會被打的。
為了不被打，她只有拼命學習，生病了都硬撐著。
即使後來工作了，她的心裡也始終繃著一根弦。為了讓父母滿意，她只有拼命工作，痛經了都不願請假休息，成了同事眼中的工作狂。
“好了，結了婚會好點吧，有個人願意一起承擔這些壓力。”她這樣想著，對這個家並沒有太多不捨。
可惜，雖然婚後張揚與她一直很恩愛，對她總是把錢寄回孃家也沒什麼怨言，只是偶爾提醒她為他們的將來想想。可是他們一直沒有孩子。檢查身體之後醫生也說沒什麼大問題，只是說要小語多注意休息，調養身體，精神壓力別太大。
她壓力大？是啊，從小到大，她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張揚也從一開始的充滿期待，漸漸變得焦灼。今年是第三年了，她實在經不住丈夫和公公婆婆的勸，辭了職，回家專門調養身體。
到如今自殺身亡，她當了一年的家庭主婦。
3
老王報了警，同時通知了張揚。民警趕來後，對傷痕拍了照。張揚很快也趕到了，看到妻子的遺體，直接蒙了。
李玉蘭上前揪著張揚的衣領，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大聲喊著：“你還我女兒，還我女兒。沒了她我們怎麼過日子啊？你說，是不是你們家逼死她的？你說啊……”
張揚什麼也沒說，掙開了岳母的手，走向妻子。他沒想到，自己出差幾天，今天剛回來，竟與妻子天人永隔！
半個月前岳父母說希望小語回孃家住幾天，陪陪他們。本來小語不大願意回去的，還是他勸她回去的。他剛好要出差，自己爸媽這幾天也回老家了，小語反正也是一個人在家，回自己孃家住幾天也好啊。
本來家裡是讓小語辭職休息，讓她沒那麼大壓力，不用受累，好調養身體。可是自從她辭職回家，她反而繃得更緊了。有時候接完岳父母的電話之後，她就不出聲，只是望著窗外發呆。問她什麼事她也不說。
半年前小語開始失眠多夢，常常凌晨三四點醒來，然後枯坐到天亮。經常一個人發呆流淚，情緒低落。張揚覺察到了她的不對勁，帶她去看了心理醫生，才得知妻子患上了抑鬱症。
這半年來小語一直在接受治療，情況好轉了許多。看到那些傷痕的時候，他已經明白了，小語的抑鬱症根本就沒好。明明在家都恢復的差不多了，怎麼回孃家住了一週，反而更加嚴重了？
他想不通，現在這個時候也不方便問，還是趕緊料理後事吧。
4
接到法院的傳票，張揚的心都涼了。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找岳父母談談，談談他們的女兒到底是為什麼自殺的。
老王和妻子看到他自然沒什麼好臉色。這個女婿他們一向是不大滿意的。看看村裡其他女孩，稍微長的好看點的，哪個不是找個有錢人，然後給家裡買房買車的？
自己女兒又漂亮，又有氣質，還是名牌大學畢業，找的這個老公卻是個窮小子，當初彩禮就只給了三萬。可小語非說他有上進心，是潛力股。
雖說如今自己創業了，可那麼個小公司，前兩年還得靠小語掙錢補貼他公司的開銷，這幾時才能熬出頭啊？要不是結婚前小語承諾會將每個月寄回家裡的錢增加一半，而且不要嫁妝，他們是不會答應她嫁給張揚的。
“爸，媽，我來收拾一下小語的東西。另外還想跟你們談一談小語的事情。”張揚這幾天承受著喪妻之痛，還要忙公司的事，還要安慰父母，還得應付岳父母，時不時受到大舅子的騷擾，早已心力交瘁。
他鬍子拉碴，滿臉倦容，李玉蘭看了也有些不忍。本來準備罵他的話也嚥了回去，讓他進了屋。
坐下之後，張揚開門見山，直接問他們：“小語有抑鬱症的事，應該跟您二老說過吧？”
老王和李玉蘭對視一眼，心裡一驚。他們都記得，當時讓小語趕緊回去上班時，小語說過這個事。
“爸，媽，我現在沒法工作。我有抑鬱症。”小語是這麼跟他們說的。
他們當時覺得小語是為了逃避上班才這麼說的。再說了，在他們看來，抑鬱症不是什麼大問題。生活壓力大，誰還沒個情緒低落的時候？
“你別想逃避。還抑鬱症，我跟你媽這麼辛苦，你哥不爭氣，找不到老婆，你也是個不爭氣的，白讀了這麼多年書了。我們都沒抑鬱，你抑鬱個屁！”老王直接訓了小語一頓。
之後，他和妻子輪番上陣，逮著機會就要在小語耳邊唸叨，讓她去工作掙錢，因為，他們想給兒子在市區買套房，還指著這個女兒出錢呢。
“你不去上班掙錢，我們就去找張揚要。我相信他一定不好意思拒絕的。”這是他給女兒的最後通牒。
回想起這些事，老王記起來了，自從他這樣說了，小語在家就很少說話了。有時候還一個人在那裡自言自語。有一次他去廚房還看到她拿著刀在手腕那裡比劃。可是，這些他都沒當回事。
“這個，小語確實跟我們說過這件事。可是，不就是抑鬱症嗎？哪有什麼嚴重的。”
“爸，您都知道上法院告我了，就不能瞭解一下抑鬱症嗎？您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嚴重的時候，會自殘甚至自殺的。小語現在不就是最壞的情況嗎？”
“你是說那些傷是她自己弄的？我不信。是不是你不想賠錢在這兒忽悠我們？”老王心裡已經相信了，可是他不願承認，因為很有可能，是他和妻子一起逼死了自己的女兒！
可不能人財兩空啊，這是他內心深處的想法。
5
張揚不再多說，他拿出了小語的診斷書和就診記錄，以及小語的一本日記。
“這是醫生的診斷書。我現在去收拾東西。我希望爸媽能好好想想，你們真正關心過小語嗎？還是隻當她是一個賺錢的工具？”張揚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著說到，“我想知道小語自殺的真正誘因。”
老王和李玉蘭沒看桌上的這些東西，他現在關心的是，沒了小語這顆搖錢樹，他要怎麼從女婿這裡弄到錢給兒子買房！
他心裡清楚，小語患抑鬱症的原因，絕不只是他們長期的壓榨。只要抓住這一點不放，就可以從張揚身上敲出錢來。再說了，他這幾天也聽人說了，女兒死了，作為父母，他們是可以繼承部分遺產的。
張揚從樓上下來，看著岳父岳母，希望他們說點什麼。可惜，兩人冷眼以對，什麼話也沒說。
張揚看了一眼桌上，診斷書日記本並沒有被翻閱過。他死心了，也終於明白了妻子內心的苦楚。
“爸，媽，我還是希望你們能撤訴。鬧到法庭上，大家都不好看。我相信小語也不希望我們這樣，我們本就是一家人啊。”張揚還想做最後的努力，勸說岳父母放棄與他對簿公堂。
可惜，老王已經鐵了心，定要從張揚身上拿到錢。“我們不會撤訴的。我女兒沒了，這是事實，得有個說法。再說了，她又不是在孃家得的抑鬱症。”
張揚搖搖頭，把桌上的東西收起來，離開了王家。
6
開庭的時候，老王要求張揚賠償他們20萬，並且要求繼承女兒的遺產中屬於他們的部分。
張揚拿出那本日記，要求當庭宣讀小語的一篇日記。
“快三十年的人生，我好像沒為自己活過。以前是為了爸媽的面子，後來是為了掙錢。我這麼拼命，也取得了一些在別人看來了不起的成績，可是我不快樂。心上壓著幾座大山，我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我想終有一天，我會以自己的方式跟這個世界告別。請允許我自私一次。”
“張揚，我不在以後，如果我爸媽執意向你索要賠償，那麼我的所有財產屬於你。如果他們為我的死傷心，反思自己，沒有那麼貪心，那就將屬於他們的那一份給他們。這幾年，我該還的已經還清了。大家兩不相欠就好。”
老王夫婦當場愣住。他們認得那本日記，不就是張揚那天拿來的那本嗎？可惜他們根本沒翻開看。
最後，老王夫婦敗訴。從法庭出來，他們看張揚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他。此時他們在心裡已經認定，是張揚耍了他們，他就應該主動透露日記裡的內容。
張揚實在不能理解他們的行為和想法。同樣是他們的孩子，兒子即使不成器，不求上進，他們都是百依百順，要啥給啥。女兒再聽話，再努力，也不過是他們一味索取的物件，是賺錢的工具。
父母不管哥哥，只供我讀書，多年後我活成全家的“提款機”。
“唉，小語，這麼多年，你真的受苦了。只求你下輩子，能有疼愛你的爸爸媽媽。”他在心裡默默地嘆息一聲，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老王夫婦恨恨地看著他離開，他們並沒有多傷心女兒的離世。他們更在意的是，到哪裡弄錢給兒子買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