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家的當家主母就是滕老太，六十年代滕老太的丈夫在一次上集市時，無辜被武鬥中的流彈擊中，就此丟了性命，生生把妻子和兩兒一女推入絕境之中。
滕老太和丈夫的感情很好，結婚數年從來沒有紅過臉，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想到丈夫的死皆是因為那天一大早大兒子滕大海饞嘴，吵著要吃包子，丈夫趕著去買才發生這天大的禍事，不由對大海有些怨怒，心裡結了疙瘩，每每家裡三兄妹因為一點小事爭吵，捱打的一定是大海。大海時常在被打後委屈得直哭，卻沒有想到，更大的災難還在等著他。
新華村村中有一口堰塘，水很深，歷來是村裡孩子的禁足之地。一天騰老太去集市上賣雞蛋，臨走囑咐當時九歲的大海看好弟弟小海和妹妹小燕。可是小海淘氣，把小燕欺負哭了，趁大海哄妹妹的時候，小海一溜煙跑出家不見了蹤影，大海趕緊牽著小燕滿村去找，一直找到滕老太回家，依然沒有找到。滕老太一聽小海失蹤了，心裡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瘋了似的大喊大叫，求村裡人去堰塘裡救小海，可惜已經太遲，小海撈上來後已經停止了呼吸。
村裡人都說滕老太命不好，接連失去最親的人，滕老太痛定思痛，思想未免偏激起來，竟然把丈夫和小海的死都算到了大海頭上，把一份慈母的心思都放在小燕身上，百般嬌慣女兒，對大海橫挑鼻子豎挑眼，不像兒子倒就像是家裡養的一個小長工，小學一畢業就回家幹農活，十七八歲儼然已是一個做莊稼的好手，成了家裡的頂樑柱。
大海在家裡不受母親妹妹待見，養成了寡言少語的個性，整天就似一個悶葫蘆一樣，但因為他勤快老實，居然有鄰村的姑娘看上了他。姑娘叫六枝，是家裡的六女兒，她父母一連生了五個女兒，盼兒子都快盼瘋了，她一生出來就不受歡迎，父母不喜，姐姐們也跟著欺負，所以六枝發誓，以後結婚一定要找個是單兒子的，才能過上清淨日子。五六十年代是中國人口大爆炸的時候，在六枝這一代長大成人時，單兒子的家庭可不好找，恰巧大海能滿足這個條件，六枝毫不含糊地主動上門，嫁給了大海。
六枝進了滕家後，想著和大海勤勞持家，小日子一定過得很幸福，人算不如天算，卻沒有想到，婆婆和小姑不待見大海，對她自然也沒有好臉色。
家和萬事興，六枝為了顧全大局，凡事忍讓三分，這反而縱虎為患，滕老太和小燕總是合起夥來欺負六枝，經常在六枝和大海上山幹活去後，偷偷在家裡煮雞蛋，蒸包子吃，六枝剛開始一點也不知道，後來有人看見她家半上午煙衝裡總冒煙，告訴她後，六枝也是奇怪，一天出門後來了個回馬槍，把母女倆偷嘴抓了個現行。不過，事情挑明後，母子倆索性明目張膽地吃私食，六枝也沒有辦法。
一年後，小燕出嫁了，六枝以為這下子終於可以鬆口氣，便把所日提防的心都放下，想著滕老太終歸要靠兒子媳婦養老，自此該老實本分呆在家裡了吧。
然而，滕老太卻三天兩頭往小燕家跑，小燕就嫁在隔壁村，翻過一個山頭就到了。剛開始六枝也不覺得有什麼，母親放心不下剛出嫁的女兒，去看看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漸漸地，六枝發覺家裡糧倉裡的糧食縮減得厲害，就起了疑心，看到滕老太每次女兒家都要背一個背篼，就悄悄地檢視，發現背篼裡裝的果然是糧食。那些年糧食珍貴的很，六枝連快生產了都捨不得煮點乾飯吃，對婆婆的行為氣得手腳都發抖。滕老太根本不在乎六枝的感受，反而在村裡四處說六枝的壞話，說她和兒子串通一氣來虐待自己，家裡過不下去了，只能去投靠女兒。
滕老太在六枝生下孩子，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就去了小燕家，如果回來都是往小燕家拿東西，說家裡的土地自己也有一份，該得的糧食一顆也不能少。六枝一連生下了三個孩子，都是自己帶大的，做為奶奶的滕老太，一心顧著女兒家，幫女兒帶外孫，從來不考慮一下六枝的辛苦。不過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滕老太的所作所為大家都看在眼裡，暗暗都說她對媳婦如此過分，哭的一天還在後頭。
數年後禍事果然來了，滕老太在幫女兒家割豬草時不小心摔了一跤，竟把腰摔傷了，癱瘓在床，一下子成了廢人，這下小燕可慌了神，三天兩頭往孃家跑，一口一聲大嫂，叫得就像嘴裡含了蜜糖，見六枝不理她，轉而哭哭啼啼地求大海，說母親不能死在她家裡，求哥哥嫂嫂趕緊去接回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六枝和大海都裝作沒聽到，說母親走時好好的，除非女婿家醫好了才送回來，要想去接人，門都沒有。
小燕見哥嫂發了話，也翻了臉，說自古養兒防老，沒有兒子不管母親的道理，不去接就揹回來，隨便你們怎樣處置。
小燕說到做到，果真和丈夫把滕老太揹回來放到大門口，隨後就大搖大擺地走了。
滕老太眼睜睜看著女兒離開，看著坐在屋裡一言不發的六枝和大海，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想開口卻不知道說什麼。
人性本善，何況六枝也是做了母親的人，縱然再不屑婆婆以前的過錯，此刻也說不出狠話來，和大海把滕老太抱進屋，悉心照顧，滕老太癱瘓在床近十年，都是六枝為她洗澡洗臉，端茶送水，直至她七十歲那年，病情好轉，還能下地走動了。
滕老太八十五歲才去世，早間小燕在她康復後假惺惺上門來探望，被她罵得狗血淋頭，見一次罵一次，直罵道小燕不敢登門為止。滕老太那時說，女兒就是個白眼狼，總是攛掇自己當年為她偷哥嫂的東西，指天發誓說一定要照顧自己百年歸老，一出事就不管不問，這樣的女兒還不如沒有。
日久見人心，久病床前見孝子，自古皆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