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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時代那些"帶頭大哥"們,為何每人都這麼可愛?

中國雖然有五千年的偉大文明,但真正的信史時代,以及真正的國家形態,是形成於春秋時期的,之前的歷史,包括東周在內,恐怕還是屬於宗族公社式的半信史時代。所以我們讀歷史,講文化,以至於研究國學,如果不瞭解春秋,那麼一切都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比起商代的甲骨文記載與東周的銘文記載,春秋時代流傳下來的由各國史官編修的正史《春秋》,才是真正詳實地體現了中國歷史與思想文化的發源。而比起後世的二十四史,各國史官寫《春秋》才是真正秉持了真實與客觀的精神,不虛美,不隱惡,秉筆直書,從不因任何逼迫與威脅而掩蓋史實,比如孔子所稱頌的晉良史董狐。

正因為如此,《春秋》超越了“史”的境界,而名入“五經”之列,成為後世中國士大夫們所尊尚的最高經典。

外國人常說沒去過長城與故宮,就等於沒來過中國;我說如果不瞭解春秋的歷史,就等於不算真正的炎黃子孫。

春秋時代的特色,概括起來其實就兩個字,一個字是“亂”,一個字是“霸”。正因為“亂”,所以需要“霸”來維持秩序,但正因為大家都想要“霸”,所以才會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幻大王旗,霸中有亂,亂中有霸,亂的精彩紛呈,霸的波瀾壯闊。

春秋時代那些"帶頭大哥"們,為何每人都這麼可愛?

在春秋時代剛開始的時候,天下是非常亂亂到極致的。周幽王一把烽火燒掉了西周的基業,於是平王東遷,周室衰弱,王綱解紐,諸侯爭強,先有鄭莊公箭射王肩,後有楚熊通自立為王,昔日華夏民族的最高領袖周天子威嚴掃地,漸次淪為名不副實的泥塑菩薩。從此,春秋時代禮樂征伐自諸侯出的序幕被緩緩拉開,舊秩序轟然崩潰,而新世界的影子,卻還遙不可及,整個天下,陷入了一片混亂與迷惘之中。

但是事實上,周室的衰弱,只是禮崩樂壞的外因,真正的內因,源自整個社會經濟形態的發展變化。春秋為銅鐵遞嬗之時代,鐵製農具日益增多,農業日漸發達,人們漸漸擺脫半農半牧的生活而定居下來專門從事稼穡,這直接導致了人口膨脹,土地不敷使用,加之周代制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上而下分封(天子、諸侯、大夫、士),則數代之後,原有土地分配殆盡,終將產生甚多無土之士民,而周之井田制又不允許民眾擅自開墾私田,於是衝突日劇,無法疏解之下只好向外發動戰爭以轉移矛盾,恰好此時碰上犬戎之亂,周室衰弱,再無能力統御諸侯,於是諸侯兼併,周禮崩潰,道德墮落,廉恥淪喪,亂相橫生,社會秩序大壞。據不完全統計,春秋時諸侯大小戰事四百八十多起,弒君逐君事件一百餘起,基本每兩三年就有一個國君逃亡或死於非命,而且各國之間每年都要打兩三仗,哪年不打仗了老百姓倒覺得奇怪了。

好在,春秋時的戰爭大多還遵從上古軍禮,其過程尚披著一層溫情的面紗,所以同樣是幾百年的大動盪,春秋時代的百姓過得要比戰國與魏晉南北朝時的百姓好得多。

春秋時代那些"帶頭大哥"們,為何每人都這麼可愛?

但這樣的戰爭一般只發生華夏之間,一旦碰上異族可就沒那麼幸運了,就在華夏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四方的異民族亦趁機交相入侵中原,很多實力弱小之諸侯,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國破家亡,人民離散,宗廟隳懷,社稷成墟。從現有的記載來看,在西周末年,天下還有一百七十多個封國,但到春秋結束只剩了十幾個。中國歷史亂世甚多,但紛亂以至於此者,可謂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在這樣的內憂外患、岌岌可危的局面之下,人們終於拋棄了風光不再的周天子,轉而期待各國諸侯中能出一位真正的大英雄,將已一盤散沙的華夏諸侯重新團結起來,攘除侵入中原的四方異民族,帶給天下新的政治秩序,致以天下真正的太平。

這個新的政治秩序,就叫做“霸道”;這個真正的大英雄,就叫做“霸主”。

在中國歷史上,其政治大體可分為三類,一是王者之政——靠的是人文教育;二為霸者之政,靠的是恩威並施;三乃強權政治——靠的是暴力酷刑。

堯舜禹湯,用的是王者之政;秦皇漢武,用的是強權之政;而春秋霸主,用的則是霸者之政;本系列要講的,就是春秋時代那些霸主,那些帶頭大哥們,他們是春秋時代的最強音,如果沒有他們,中華文明早已淪於蠻族,不復存在。

當然,霸權秩序並不是一個絕對公平正義的政治秩序,霸主對於屬下小國是擁有著強大控制權的,否則便要予以軍事打擊。但是當時,王者之政已然崩壞,強權政治更不可取,那麼對於這樣一個沒有權威、社會動盪、弱肉強食的狀態來說,霸權秩序總比沒有秩序要強。

春秋時代那些"帶頭大哥"們,為何每人都這麼可愛?

事實上,正是在這種亂中有霸,霸中有亂的霸權秩序之中,宗族公社開始瓦解,中華民族開始形成,思想文化開始急劇發展變化,社會經濟與風俗禮儀則開始了大變革、大變遷。所以春秋時代的特色其實還得加上一個字,那就是“變”。沒有孫悟空七十二變,也有豬八戒三十六變;沒有面目全非,大概也煥然一新了。

毋庸置疑,這是一個偉大的時代,這是一段熱血沸騰、激情四射的歷史。它包蘊了我們遙遠祖先的理想與信念,它包蘊了我們古老英雄的鐵血與柔情,它的叱吒粉碎了一個枯朽、僵硬的時代,它的精魂浴火重生,滲入神州的萬里河山,最終孕育出了中華民族騰飛蜿蜒的圖騰,兩千後,依然華美絢爛,耀眼奪目。

事實上,只講春秋是亂世,其實很膚淺,確切地說,春秋是大變革下思想空前解放的時代,是英雄與聖賢頻出的時代,春秋五霸便是英雄,幫助春秋五霸治理國家的那些傑出卿相便是聖賢。

至於春秋五霸具體所指何人,兩千多年來卻一直是眾說紛紜,直到今天還是莫衷一是。關於五霸組成的說法竟有十數種之多,歸結起來,“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莊王,吳王闔閭,越王勾踐”這七位帶頭大哥是提得最多的,拋卻他們所處之時代帶給他們的歷史侷限性不談,只論他們身上的政治與人性之閃耀點,著實光輝燦爛,不禁令我等後人遠望春秋而慨嘆,怨晚生了這兩千年,扼腕亦難紓追慕之情。

就說齊桓公吧,他雖然有好動多欲,有很多缺點,如驕奢淫逸,如放浪輕信,如晚年昏聵,但由於他豁達大度,善於納諫,親切直率,急公好義,所以他能夠尊事周室、三存亡國、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建立了聖人一般的功業。這說明平凡人也能做出偉大的事兒來,偉人與凡人其實往往只有一線之隔。齊桓公,就是這麼一個充滿了七情六慾、大食人間煙火的春秋獨一無二的凡人英雄,性情英雄。

春秋時代那些"帶頭大哥"們,為何每人都這麼可愛?

再比如說宋襄公吧,在很多人眼裡,這是個迂腐頑固又智商低下的假道學,講究“蠢豬式的仁義道德”, 純粹志大才疏的榆木腦袋,死愛面子活受罪——但其實歷史的真相併非如此簡單,以鄙人的愚見,宋襄公並非什麼蠢豬,也不是什麼假道學,他只是一個沉迷在古老夢想中的活化石而已——因為珍稀,所以孤獨;因為陳舊,所以有些不合時宜;又因為夢想破滅而可悲可嘆,所以讓人覺得他可憐又可笑。然而,為了自己“愚蠢”的夢想,明知不可而為之,這不僅可笑,也很可愛,甚至在某些方面有些可敬,就像西方的堂吉訶德。

——去吧,與風車決鬥,勇敢的騎士,就算遺臭汗青,為天下所笑,也百死不悔,因為這就是你們的選擇,你們看起來很傻,但是你們比很多聰明人都可愛。

春秋時代那些"帶頭大哥"們,為何每人都這麼可愛?

而晉文公的一生則充滿了傳奇色彩,有趣的讓你沒法想象。他簡直就是風流版的唐僧,成功版的劉備,尊貴版的韋小寶。所以很多人都羨慕他,一個五十多歲了還顛沛流離一事無成的糟老頭子,卻能老樹逢春招來桃花朵朵,屢遭磨難卻又次次絕處逢生,但我認為,晉文公的成功自有其努力與堅定,他重情義,講禮儀,守信用,開通豁達,永遠保持者一顆赤子之心,他不成功誰成功。

而秦穆公則是一個悲情英雄,由於他祖先的出身不夠高貴,他一生都是經歷鄙視與背叛。總結他的一生,是起起伏伏,無時無刻不被命運糾纏,如果說晉文公是風流多情的中原霸主,那麼秦穆公就是至情至性的西陲豪俠,轉過頭來,我們這才發現,原來要兼顧“情義”和“霸業”是這樣的困難,人如果無情,那他就無敵了。

楚莊王則性烈如火,直露急躁,《墨子·公孟》說他:“鮮冠組纓,絳衣博袍,以治其國,其國治。”更難能可貴的是,楚莊王雖然性情暴躁,卻能恩威並施,仁力並舉,主動接受華夏意識形態,讓百年來在諸夏眼裡的“蠻夷之邦”楚國,最終得到了周天子和中原諸侯的承認,將“我蠻夷也”的楚變成了“撫有蠻夷以屬諸夏”的楚,從此使楚國漸漸脫離了尷尬的“蠻夷”身份,得以在戰國時期能位於“七雄”之列。楚莊王可以說是春秋帶頭大哥中最具人格魅力的一位,如果閒樂生是春秋之士,一定最願意投身在他的麾下,就算做個鞍前小卒也心甘情願;如果閒樂生是春秋之女,一定最願意服侍在他的宮內,就算做個宮女小妾也在所不惜。

春秋時代那些"帶頭大哥"們,為何每人都這麼可愛?

而到了春秋後期,當中原霸主疲憊的時候,吳、越兩國的霸主登上了歷史舞臺,從東南的海濱小國迅速崛起,猶如直刺青天的兩把利劍,造成了霸權迭興的最後一個高潮。此時戰國時代已將來臨,所以春秋時代的溫情已漸漸消失,而呈現出來的新景色,那是血腥與殘殺齊飛,國仇並家恨一色;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君主一怒,血流千里;結果,這春秋時代這最後短短几十年的時間內,兵燹荼毒江南,壯士飲劍沙場,逃亡、屈辱、怨毒、暗殺、鞭屍、隱忍、陰謀、反間、背叛、自刎,這一個個血淋淋的字眼充斥在這段史簡之中,簡直就如一個暴力美學大師構思出來的好萊塢巨片,一次次擊打著兩千年後我們的脆弱靈魂。但不管怎麼說,他們的出現廓清了瀰漫在東周以來的沉悶氣氛,為社會結構的變革和政治的發展注入了活力,他們如江河波濤,一浪高過一浪,跌宕起伏,帶著一往無前的勇猛氣勢,衝向戰國,衝向大時代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