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朋友圈/偶每週二更新/宋慧敏（撰文）|
四六六
寇準在道州隨遇而安，獲得通透而明白，已過花甲之年的老寇並沒有因為遠離權力中心而放鬆自我的管理和要求，他每天嚴格按照在京城上班的作息時間晨練、洗漱吃早點，然後換上工作服到辦公室讀書看報，誦讀經典，會心處大聲朗誦，和同事們分享名篇佳句的感悟。
日子如能這樣充實平靜安穩的一天天過下去，應該也不算辜負自己。然而，宋真宗剛剛離去，那個整日惦記著他的丁謂就在垂簾聽政的劉太后跟前各種讒言構陷寇準，劉太后你不就是想貶他嗎？丁謂意猶未盡，劉太后一揮手把他想說的話摁到肚子裡。
丁謂羅列寇準若干條罪狀，讓副手王曾根據這些莫須有可以有的罪狀起草再貶寇準到雷州詔書，王曾是寇準的學生，內心和筆觸一樣柔軟正直，文字偏離上級丁謂的邪惡與冷酷好幾條街。丁謂大罵王曾不懂事，連個詔書都不會寫，自己索性操刀口誅筆伐，一邊寫一邊唱如果大海能夠帶走老寇，就讓海波把他帶走。一個轉念，他又自言自語，還有沒有離海更近的地方？這還不夠，丁謂還陰險毒辣給寇準挖了一個坑。
小黃門拿著再貶寇準的詔書，臨行前丁謂遞給他一把裝在錦囊裡的劍，要他抱在懷裡隨身攜帶，人在劍在。
小黃門何等聰明，手裡捧著一把裝在錦囊裡的劍，山一程水一程趕到道州府衙，恰逢午飯時間，寇準正在和同事們吃飯，一邊喝點小酒助興。門衛把小黃門請到客房吃飯安歇，然後來到寇準用餐的客廳，默默看著寇大人吃飯，心如刀割。小黃門手裡那把一刻都不離手的劍，像座山讓善良的門衛悲不能抑，憑直覺他心中敬愛的寇大人這次是凶多吉少。
寇準吃完了飯，門衛說京城派來的小黃門，懷抱著一把劍，請求寇大人不要出這個門。寇準說人家代表組織，我不出門不合適吧。門衛的擔心不多餘，潛規則裡小黃門凡是仗劍來見罪臣，懷裡必定還有一張讓罪臣用這把劍了斷的聖旨。而那些罪臣多半會在小黃門宣讀聖旨前選擇自殺，保留一絲可憐的尊嚴。
但是寇準篤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見棺材不掉淚，不見兔子不撒鷹。寇準自認沒有做過傷天害理對不起大宋和大宋人民的事，我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死，我要死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寇準整頓好儀容來到院子裡面北跪接聖旨，小黃門吃飽喝足磨磨蹭蹭來到寇準面前宣讀詔書把寇準降級發配雷州勞動改造。寇準聽到降級有些慌張了，因為他身上的工作服是深紅色，被降低的級別應該穿綠色的袍子。一個身穿綠色袍子的官員連忙朝著寇大人獻上自己的膝蓋和工作服。只是這名官員身量矮小，綠色工作服套在身姿魁偉的寇準身上，捉襟見肘，讓人看了滑稽而心酸。
就是這樣，在場的人無不長長鬆一口氣，因為小黃門並沒有帶來大家最不願看到的誅殺令。晚上吃飯時，門衛對小黃門格外殷勤，酒過三巡兩個人已經如親如自家兄弟，門衛對小黃門說想看看他懷裡那把裝在錦囊裡的劍。小黃門滿足了他的好奇，門衛開啟不過是一把普通的劍，沒有皇家標識。小黃門說從京城到道州路途遙遙，丁大人讓我拿上一把劍防身。
真相大白，那位借綠色官府的官員坐在寇準下首舉杯致敬寇準：向使當初身便死？寇準拍拍他的肩膀：哪能啊小朋友，學點歷史吧。我天朝何曾誅殺過士大夫，文人？那些打不倒我，嚇不死我的邪惡終將讓你變得更強大。
寇準作別道州的同事朋友，來到雷州當一名戶籍警，雷州戶很少，戶籍更少，甚至都不需要治理，天高皇帝遠，地廣人煙稀，除了颱風這裡沒有什麼不安定因素。寇準甚至連個辦公室都沒有。漁民們自發給老寇圈了一個院子，蓋了幾間房子。春暖花開，面朝大海。
物質生活的匱乏和艱苦對於寇準來說尚且能夠忍受，心靈的寂寞和煎熬才是一場真正的考驗。寇準在悲涼中忽然想到年輕的時候寫過一首詩“到海祗十里，過山應萬重”。看來一切都是命運，一切都是命運的編劇和導演。人逢失意，佛祖和菩薩就成了寄託。寇準去當地寺廟拜佛，然後隨手摺幾根竹子插在地上，心中默唸：如果我做了對不起大宋的事兒，這些竹子就不會生根發芽。兩個月後，寇準再次來到這個寺廟，他插的那幾根竹子在風裡搖曳著歡迎寇準。寇準長舒一口氣抬眼望，還沒有來及仰天長嘯，就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由遠及近，像一個幽靈。佛說遠離惡緣，也說惡有惡報。
丁謂來了，因為和劉太后作對，因為擅自更改先帝陵寢選址導致透水事故，被劉太后發配到比寇準更遠的崖州。寇準的學生在草擬詔書的時候哼唱一首歌：如果大海能夠把丁謂帶走，就讓他隨波逐流。這個學生一個轉念，自言自語：還有沒有離海更近的地方？
聽說丁謂來了，寇準的家人摩拳擦掌彈冠相慶：小兔崽子，你也有今天。寇準不動聲色對家人說中午想吃蒸全羊。羊蒸好了，寇準悄悄讓人把羊肉給在驛站歇腳的丁謂送去。然後把大門鎖上，讓院子裡所有的人陪他喝酒。家人們氣壞了，非要去宰了丁謂。寇準說老天都替你們做了你們想做的事情，省省力氣，陪我喝酒吧。丁謂捎來口信說想來見見寇準，寇準不見。
一年之後，寇準身體不適，自感大限已到，他讓家人拿出珍藏在行李箱子底部的那個鑲嵌著寶石的腰帶，戴著身上，一遍一遍撫摸著，在薄情淒涼的世界裡，無限深情回望。腰帶是當年西涼國進貢給宋太宗，宋太宗留下一條自用，還有一條宋太宗賜給寇準。寇準閉上眼睛，心裡響起一首歌：多想告訴你，我有多愛你。你所有的連結也都在我的愛裡。多想告訴你，我的寂寞和你的心疼始終在一起。
公元1023年，寇準客死他鄉，他的夫人請求朝廷讓寇準葉落歸根。家山北望，靈柩自海南途徑每一個鄉村和城市，當地人都自發設路祭悼念剛正不阿的寇大人。路祭時當地人隨手摺下掛旗幡的箭竹落在道路兩邊，在來年長成鬱鬱蔥蔥的新竹，老百姓把這些新竹命名為“相公竹”。有些人死了，他還活著，活在白紙黑字的史書記憶中。有些人活著，算計來算計去，其實他已經死啦死啦地。
參考資料：《宋人軼事彙編》丁傳靖 中華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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