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她是京城名姬，既美貌又聰慧，從良後卻發現所託非人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是明朝馮夢龍編撰的《警世通言》裡的名篇，收入高中語文教材。講的是京城名姬杜十娘，與監生李甲情深意濃，藉由從教坊贖身落籍，不料所託非人，李甲在攜杜十娘回鄉途中，以千金之資將杜十娘轉賣他人，杜十娘憤而帶著有十倍於千金的百寶箱投江自沉。
讓人讀了不禁嘆惋杜十孃的命運，併產生強烈的代入感，恨不得把那始亂終棄的李甲和見色起意的孫富暴揍一頓。這一方面緣於小說的情節設定，另一方面，更源於出色的人物形象塑造。這裡淺析一下杜十娘這個人物。
書中這樣寫杜十孃的美：
渾身雅豔，遍體嬌香，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臉如蓮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櫻桃，何減白家樊素。可憐一片無瑕玉，誤落風塵花柳中。
這段外貌描寫其實是俗套，最有價值的還是最後兩句：可憐一片無瑕玉，誤落風塵花柳中。這告訴我們，杜十娘不僅只是長得美，而且有品位、有智慧。
智慧一：贖身
就如陶淵明“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一樣，杜十娘為妓七年，也已經久蓄從良之志。“七年之內，不知歷過了多少公子王孫，一個個情迷意蕩，破家蕩產而不惜”，為老鴇賺了很多錢財，部分也成了十孃的私房錢。
這回碰到了樣子俊俏、性格溫和、用錢大方，又一心在她身上的的監生李甲，便有意跟著他走。只不過李甲懼怕家裡老爺，不敢應承。
一年有餘後，李甲與其他公子王孫一樣囊空如洗，本也該掃地出門了，卻仍在杜十娘這邊住著，獨佔花魁，讓老鴇做不成與其他富家巨室的生意。這一方面是因為杜十娘與李甲真情相好，柔情蜜意相留；另一方面卻正是杜十孃的策略，要倒逼老鴇讓她從良。
怎麼倒逼？榨乾了嫖客的錢財，本就該“前門送舊、後門迎新”，偏偏李甲軟硬不吃，就是不走，十娘也偏向李甲，搖錢樹生不了錢財，那還了得？只有提出花錢贖身一法。一則只要有錢，不愁買不來新人替代杜十娘，二則如果李甲拿不出錢，那就正好“一頓孤拐”打出門了。反正不管拿不拿得出贖身錢，李甲都得滾蛋，生意照常運轉，一舉兩得。
老鴇就是這樣想的，而十娘知道老鴇會這麼想。她就在等老鴇提出要李甲出錢給她贖身。
為什麼杜十娘不自己或讓李甲主動提出贖身呢？
我覺得這主要是因為，由哪一方先提出贖身，價碼會有明顯的不同。如果杜十娘或者李甲主動提出贖身，毫無疑問老鴇將坐地起價，狠敲竹槓，因為她會認為他們肯定早有準備；而老鴇在急於“送瘟神”的心態下提出贖身一策，因她知道李甲沒錢，存了瞧不起之念，不會想往高處要價，再說叫高了價，李甲索性耍起無賴不接這茬，那就沒了掃地出門的由頭，所以她出價就會平一點，讓李甲好歹有點可用心用力處，至於辦不辦得到，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果然，老鴇出價三百兩。按照柳遇春的說法，杜十娘是曲中第一名妓，要從良總得十斛明珠、千金聘禮，出價三百兩，只是十孃的逐客之計。說法其實真是有點冤枉杜十娘，但也說明這價錢真的是太低了。
杜十娘這邊卻又是趁熱打鐵，不僅把老鴇約定的三天延長至十天，又用激將法讓老鴇與她拍掌為定。當晚又與李甲商量，讓他在十日之內設法借貸三百兩銀子為她贖身。
一切都在十娘算中。
智慧二：籌錢
於是又有了一個問題，杜十娘明明有錢，為什麼不拿出來給李甲，而要李甲去籌措呢？
我覺得是基於以下考慮：
一是考驗李甲的誠意。如果是誠心願為杜十娘贖身，李甲必會千方百計去籌措這三百兩銀子，並且會珍惜；如果沒有誠意，他就會早早放棄。而如果她一開始就把三百兩銀子交給李甲，完全變成了自己為自己贖身，考察不了李甲有沒有誠意，倒讓李甲以為她底子很厚；況且，讓李甲知道了贖金無憂，他這種有錢就花、無錢只會流淚的人，無疑會顯於顏色，難保不被老鴇看在眼裡，悔上心頭，贖金翻倍。
過了六天，李甲還是沒有籌到一兩銀子。正當他沒臉見杜十娘之時，十娘卻拿出了一百五十兩，告訴李甲這是自己的私蓄。三百兩的贖身錢，一人拿出一半。
為什麼杜十娘又不索性全部拿出？畢竟這六天裡面李甲還是算有誠意的，儘管中間聽了柳遇春之言也有點半信半疑。
還是一種考驗。三百兩你籌措不到，一百五十兩你總應該能夠籌到吧？一者是誠意，二者還是基本能力了。
事實上李甲還真沒這份能力，全靠柳遇春感動於杜十孃的真情，幫他籌到了這一百五十兩銀子。
那萬一李甲真的籌措不到，是不是就不贖身了？我相信杜十娘還是會在第九天拿出另外的一百五十兩銀子。早拿與遲拿，早知太平與絕處逢生，效果是不一樣的。
智慧三：隱財
成功贖身後，杜十娘帶李甲到處謝別謝月朗、徐素素等她素常親厚的教坊姊妹，並在擇日離京臨別之時，得到了她們所送一“描金文具”，說是微薄的禮物，供路上錢物接不上時用。其實這正是杜十娘這些年的所有積蓄。
她為什麼要大費周折，把自己的財物變成別人相贈，並且不讓李甲知有多少呢？
我想，一是十娘肯定考慮到籌謀自己贖身之時，三百兩銀子已經讓李甲狼狽不堪，如果突然變成十娘自己身上有銀子，那李甲怕就會對十娘有想法。
二是杜十娘這兩年與李甲的相處，明白他是個出手大方、用錢無度的人。他可以把錢全用在杜十娘身上，當然也難保不會用到其他上。如果早早讓他知道了自己有錢，恐怕日後很難控制用度，十娘自己將會陷於被動。而如果說是朋友資助，按常理一則數目不會多，二者畢竟是資助之物會珍惜一些，李甲不會太看重，而十娘也可加以控制。
當然，杜十娘在接受資助的時候，還是有痕跡顯露這描金文具可能是她自己的。因為十娘“既不開看，也不推辭，但殷勤作謝而已”。按常理，“不開看”可以理解，無論是什麼，總是一片心；“不推辭”就有點不符合國人習慣，總要客氣一下的。但這也只是事後諸葛亮，也可以理解為她們姊妹情深，不必客套嘛。所以就不要怪局中人李甲了。
果然，一文不名、不知道以後怎麼辦的李甲，看到十娘從箱裡拿出的五十兩銀子，又聽十娘說，以後的租房錢、生活費等等也暫可解決，就“且驚且喜”，此後每談起必定感激涕零，而十娘則“曲意撫慰”。試想，如果他知道這箱子裡的錢物都是十娘自己的，怕不是又驚又喜的“你瞞得我好苦”，接著名正言順的“快給錢我花”？
智慧四：攜寶投江
杜十娘算好了一切，包括在李甲父親不同意情況下，準備在蘇杭暫居，待李甲做通父母工作後再回紹興。
只可惜，她看中了李甲的性格溫和，沒什麼主意，能夠聽她的話，卻沒料到，他同樣可以聽別人的話。
在安排贖身的時候，李甲其實已經表現出了這種性格特點，因為柳遇春說不可能憑三百兩銀子就能夠為杜十娘贖身，肯定是十娘在戲弄他，他就有點疑惑不定。
現在，半路上碰到一個家資鉅萬的少年孫富，垂涎於十娘美色，想要用千金買杜十娘，而理由一是斷定其父不會允許其娶不節之人，二是婦人水性無常，何況杜十娘這樣的煙花女子，定會背叛。理由是那麼冠冕堂皇，而無恥的是，他表示願意以千金買杜十娘，但不是貪麗人之色，而是幫李甲解困。
但孫富還不是最無恥的，最無恥的是李甲居然聽了他的話。
根本的並不是李甲智商和情商雙低，根本就是他心裡就沒有把杜十娘當做自己人。這從他與孫富結識時提到杜十孃的第一句話就可看出。他說：“此乃北京名姬杜十娘也。”
要知道，杜十娘已經贖身，已不是北京名姬，而是他李甲的妻妾；但李甲心裡，杜十娘就是妓女而已。
於是悲劇發生。
而杜十娘在悲憤之時，還是沒有說那隻箱子裡有不止萬金的財物，因為她已經絕望了。
正如她所罵李甲“妾櫝中有玉，恨君眼內無珠”，她是明珠暗投，而又無可挽回。
這裡依然顯示了她的智慧，只不過這一次，她是要讓孫富和李甲都人、財、名俱失，醜行昭彰，後悔莫及。
結果我們都知道，杜十娘冷靜佈局，讓李甲以為她已同意，讓孫富搬來千金後，把百寶箱內金銀珍寶投入江中，又在一一揭露兩人醜行後抱箱投江而逝，李甲、孫富兩人後也一狂一死。
智慧如杜十娘，一旦看錯了人。卻也無法挽救自己的命運。
這結局留給讀者許多遐想。
也許可以不死，既完全看清李甲不可託付，可以 告訴他友人所贈不止千金，先行穩住，然後到了蘇杭後徐圖良策。李甲性情軟弱，是可以控制的。只是，杜十娘也畢竟還是一個弱女子，被感情背叛，被珍愛的人棄如敝屐，辛苦籌劃化為烏有，這份痛苦已經超過了求生之慾。
我也曾想，如果她遇到的是視她為女中豪傑的柳遇春，那又會怎樣呢？也許會像梁紅玉與韓世忠、李亞仙與鄭元和那樣，成就一段佳話吧！
不過，這些都只能留在我們的想象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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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