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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才而能治學,卻無法完成從文人到官僚的轉變--解縉

解縉,大明內閣首輔,右春坊大學士,明初第一才子,《明太祖實錄》,《列女傳》,《永樂大典》主編官。說實話,我一直詫異於為什麼解縉在明史中能夠有如此高的關注度。解縉的確有才,但才學與政治一旦掛鉤,前者的重要性其實並不如何凸顯。

後來我明白了,坊間之所以流傳著如此眾多關於解縉的傳說,反覆強調其才華橫溢,倒不如認為是所有人在為他惋惜。大家遺憾的不是解縉兩起兩落的悲慘境遇,而是大明的讀書人在怨恨那個時代,那個文人不墮落成官僚就無法施展抱負的時代。

有大才而能治學,卻無法完成從文人到官僚的轉變--解縉

解縉

解縉出生於洪武二年,解家是江西吉水縣的一個大族。能夠挺過改朝換代的動亂而屹立不倒的地方士族,往往都有著極為強悍的生命韌性。有時候我們一句簡單的書香世家,背後其實包含著幾代人的奮勇努力和傳承不斷的世門家風。

解家同樣如此。解縉的祖父是元末的官員,父親曾是元朝的國子監生員。因為祖父死於亂兵,當時元朝朝廷是可以蔭恩父親官職的。但解縉的父親拒絕出仕,一心辦學,治學。解縉的母親高氏也是大家閨秀出身,琴棋書畫具有小成。

對了,當年朱元璋起兵反元的時候,曾經和解縉的父親碰過面,據說二人當時對局勢有過深入的交談,朱元璋非常欣賞其父。洪武建國後曾經邀請解縉父親出來做官,但同樣被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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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文人生活場景

如此看來,解家在元末明初的時候,在士林是有很大影響力的,以致於連朱元璋在建國後都不忘找解家的人出山裝點下大明的門面。同時,解縉的父親對局勢有著驚人的判斷力,連續拒絕元朝和明朝的官職。這是一種觀望,更是一種謹慎。而後來的事實證明,解縉的父親是對的。

解縉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只要是一個認知正常的孩童,其才學和見識怎麼可能會低?封建王朝所謂的“神童”,除了極少數確實是高智商外,絕大多數都是得益於濃厚的家學薰陶。

於是我們看到,小小年紀的解縉,就已經以才名而享譽學界。在翻閱解縉年譜的時候,我發現在解縉在洪武十七年時,就已經有了參加科考的意向。這一年解縉才16歲,而朱元璋恢復科舉取士的時間,是在洪武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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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榜文(清)

學而優則仕,這是封建文人的歷史主流。16歲的解縉當時有應舉的念頭,也是正常的。但是卻被解縉的父親制止了。解縉的父親當時給的理由是:解縉你先幫著把解家家譜修好,三年後再去參加考試。

父親不是不相信解縉的能力,恰恰是他深信解縉必定能夠金榜題名,刻意壓制下了解縉。16歲的年紀,心性並不穩定,甚至可以說解縉一直活在象牙塔之內。無數歷史事實告訴我們,那些被冠以“神童”名號的潛力股們,往往都逃不掉高開低走的命運。而三年後,解縉滿19歲,相信在心智上會成熟不少,對於進入官場也相對能做更充分的身心準備。

於是直到洪武二十年,解縉才參加了江西的鄉試,並且得到了第一名的成績。次年二月,入京會試,名列第七。三月殿試,解縉的成績是三甲第十名,同進士出身,授中書庶吉士。

洪武二十一年,20歲的解縉正式入朝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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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宮

其實我們不難發現,解縉對於為官從政,是有一股執念的。

我是這樣理解的。

第一,解縉曾經見識過官員的特權。

解縉的父親曾經因為牽連被問罪,罪名可大可小。解縉主動找了地方官去求情。官員要求解縉對下聯,解縉完美對出。官員一高興,就赦免瞭解縉父親,並且還介紹解縉入了地方府學。

同時因為解縉小時候“神童”的名氣實在太大,經常有權貴邀請他去參加酒宴,其間常常談詩作對。耳聞目染之間,年少的解縉多少會有些崇慕這樣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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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官員

第二,儒家經典讀得越好,心中抱負也越大。

一般書讀得特別好的人,經常能受到周圍人的讚譽。久而久之,這種讚譽便會形成一種無形的壓力,似乎書讀得好的人要是不能做出一番大作為,便是一種失敗和恥辱。甚至連解縉自己應該也會如此認為。

而封建王朝讀書人最大的成功,就是輔佐君王創立一個盛世。我們從後來解縉在官場裡活躍的狀態來看,解縉的抱負絕對不小。

第三,解家很久沒有出大才了。

解縉的祖上其實不乏成才的官員,但是官階和名聲都一般。解縉的爺爺在元末時也就只是一個地方的通判。父親更是屢次拒絕了朝廷出仕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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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市井

一直到洪武二十一年這屆殿試,當時解縉是和自己的哥哥一起站在了大殿上。而成績出來之後,解縉,解縉哥哥,解縉妹夫,都成為了進士。所以解縉是肩負著振興解家重任的。

正是因為解縉有了這股做官的執念,我們在後來才能看到解縉在洪武年間被朱元璋勒令回家讀書的失落,看到他知道朱元璋駕崩之後不顧母喪進京弔唁的衝動,看到他託人在建文帝前求情希望能回京做官的妥協,還有朱棣兵入南京後他主動投附的義無反顧。

做官是一門學問,此話放在古今皆為真理。我一直認為,為官之道就是一種綜合素質的體現,智商和情商,二者缺一不可。

我們遺憾地發現,進入官場的解縉,情商確實不高,不,應該說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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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

上文說過,朱元璋和解縉的父親算是老相識了,並且朱元璋很欣賞解縉父親,本著愛屋及烏的原則,朱元璋對解縉也一直恩遇有加。

20歲左右的年輕人,三甲第十名,便進入了翰林院,還被朱元璋放在中書省做秘書工作。當時丞相還沒有被裁撤,大明的中書省可以算是帝國的政務中心機構。很顯然,朱元璋對解縉的期望是很高的。

甚至以朱元璋的性格,居然對解縉說過“如同父子”的話,足見朱元璋是打心底裡喜歡這個年輕人。但君臣之間的事情,面子是面子,裡子是裡子。要是把面子的東西當成了裡子去理解,是會出大問題的。

解縉很顯然沒有領會到這一層面。朱元璋客氣地這麼一說,解縉是真的把自己當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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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奏疏

洪武二十一年,朱元璋在鼓勵解縉要言無不盡之後,解縉就上疏了一篇萬言書。萬言書主要是說皇帝刑法過於嚴苛,並且在反腐等領域提出了自己的一些見解。朱元璋看到這篇文章後,沒有對萬言書的內容發表針對性的觀點,只是誇獎了一句解縉有才,便再無其他。

然後解縉馬上寫了第二篇文章叫《太平十策》,文中的觀點更加激進,甚至對朱元璋分封天下的舉措大膽質疑。這一次,朱元璋沉默了。雖然沉默,但是朱元璋還是忍了。

直到朱元璋處置了胡惟庸,也順便解決李善長時,解縉竟然上疏為李善長開脫。朱元璋的做法是,喊來解縉的父親,讓他把解縉帶回家讀書,並說十年以後再用解縉。

我看到了解縉滿滿的書生意氣。什麼叫書生意氣?以曾經從書中學來固有的價值觀去評判一件事的對錯,無法跳出自身的侷限去換位思考,並固執地認為自己做的事情是對的,這就叫書生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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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宮

治學和治國,本質上是兩個分支。說得難聽一點,如果朱元璋需要一個20歲的年輕人來告訴他如何治國,那麼大明這個王朝估計也不會出現在我們歷史中。

我得承認朱元璋對解縉的喜愛,因為從洪武十七年到洪武二十九年期間,正是明朝文字獄頻發的時期。朱元璋絕對不是好脾氣,卻能容忍解縉接二連三對政務的指指點點,這點似乎讓很多人都大跌眼鏡。

甚至在李善長的問題上,朱元璋也只是讓解縉回家,並沒有趕盡殺絕,且定下了十年之約。十年之約的意思就是:朱元璋要把解縉當做儲備幹部留給後人。

之後朱元璋駕崩,適逢解縉母親喪期,在母親還沒下葬,父親年邁的時候,解縉奔赴南京為朱元璋弔唁。此舉被朝中有心人做了文章,解縉被貶到了河州。一直到建文二年,朝廷的風向變了,解縉才有機會重新回到南京,進入了翰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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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帝

之後便是朱棣登基,解縉作為第一批向朱棣表示歸附的年青官員,得到了朱棣的重用,被選入內閣,成為了朱棣的政務顧問,之後參與了修史和《永樂大典》的編撰。

但即便在永樂年,解縉依舊延續著洪武時期的低情商表現。

第一,解縉肆意評價同僚。

封建歷史上的官場講究一個以和為貴,大家都是同朝為官,以後沒準就發達了,誰就落魄了,在面子上都要過得去,不把路堵死。解縉是真的奇葩。他不但隨意評價朝中官員,並且完全不在乎場合,當著皇帝面這麼說,當著同僚的面也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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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官員

我們看看解縉是怎麼說的:蹇義天資厚重,中無定見;夏元吉有德量,不遠小人;劉雋有才幹,不知顧義;鄭賜可謂君子,頗短於才;李至剛誕而附勢,雖才不端;黃福秉心易直,確有直守;陳英刻於用法,尚能持廉……

這還只是部分的節選,其中的名單不乏朝中老資歷的重臣幹才,用解縉的話這麼一說,怎麼聽都是在挑錯。當然,我承認解縉看人很準,這次對群臣的評價也是皇帝要求的,但沒有人像他這麼直的,言語間毫不客氣。要是讓楊士奇來做這份問卷,保證是一個相反的效果,老楊絕對能把上面的人在皇帝面前統統誇一遍。

第二,解縉恃才傲物。

大文人的一個通病,就是驕傲。這是多年讀書薰陶出來的,沒得治。

解縉的傲嬌,除了看不起身邊的同僚外,順帶也看不起皇帝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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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大典》

朱棣在修《永樂大典》之前,曾經小試牛刀,小規模地修過一套書。也是解縉主持的,效果很好,皇帝很滿意。之後朱棣讓解縉去修《永樂大典》。

解縉以為皇帝就是三分鐘熱度,就隨便弄了個初稿。解縉有大才,卻也太相信自己的才華,不想惹得朱棣大怒。之後更是直接讓姚廣孝參與了此事,監督解縉幹活。

第三,解縉仍習慣對諸事“指手畫腳”。

解縉愛管事是出了名的。你說做臣子的,自然對朝政有權發表意見,但說觀點歸說觀點,也稍微注意下自己的語氣說辭,也不用事事都要摻和一腳吧。

解縉屬於什麼呢?就是自己發表完觀點之後還不過癮,還要幫別人代筆寫奏疏,之後還要在別人名字旁邊簽上自己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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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

說難聽點到了後來,除了皇帝煩他,朝臣們也煩他,因為只要解縉在,事情就多。

第四,解縉在“奪嫡之爭”中實在太跳。

解縉和楊士奇,楊榮等人在幫助太子朱高熾鞏固儲君之位的事情上,完全是兩種風格。解縉是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支援太子的,去東宮去得那叫一個頻繁。只要朱棣問起東宮和其他皇子的情況,解縉就一個原則:太子做什麼都是對的,其他皇子做什麼都是錯的。

楊士奇這些人呢?楊士奇他們也是支援太子朱高熾的,但是非常低調隱晦,能和太子走遠點,絕對不捱到跟前,甚至連朱棣都覺得楊士奇屬於中間派。

帝王心思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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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熾

如果你一直旗幟鮮明地支援某個派別,皇帝就會覺得你動機有問題。而你表現出中立的姿態,皇帝反而會重視你的看法。很顯然解縉的做法,是很犯忌的。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大概就是說皇帝的想法和觀點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改變反覆。解縉的低情商已經註定了他的結局不會是善終,因為容易遭人記恨,有太多的疏漏可以被有心人利用。

很多人對於解縉的死一直耿耿於懷,大嘆可惜。雪崩之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其實我們不必糾結解縉是朱棣殺的,還是錦衣衛指揮使紀綱殺的,因為按照解縉這個狀態繼續下去,他不死於此時,也必將死於彼時,無非是早晚問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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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宮角樓

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用在解縉身上無疑是完美的詮釋。解縉用他的書生意氣和讓人驚歎的低情商表現,一步一步把自己逼上了絕路。

但朱棣看人是準的。他把解縉放在身邊,讓解縉去修書,去充分發揮其才學,也為我們後世留下了一本本流傳千古的文化瑰寶。是解縉自己沒有擺正位置,至始至終他都在用文人的身份去做一位官員,只是我們也分不清這到底是福還是禍。

一家之言,聊以解悶。

朝史暮想,獨家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