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北恩施鳳凰山森林公園的入口處,有一座特殊的動物園。
它看起來很破敗。
小小的門頭,不起眼的牌匾,路過的時候會有一股腥臭味竄進鼻腔,讓人不得不加快腳步趕緊離開。
人來人往,路過匆匆。
唯獨不變的,只有那個坐在小桌子前等待遊客的老人,和陪伴他的那隻小狗。
老人名叫羅應玖,是這個動物園的園長,同時也是唯一的工作人員。
從每天早上七點推著腳踏車出門,到兩三公里以外的早市買飼料,到回來打掃籠舍,進籠舍裡餵食,觀察每個動物的情況,這些全都由他一人操辦。
遺憾的是,通常忙活很久都不會有一個遊客上門。
可老羅仍然樂此不疲。
這個動物園不大,三畝半地,前前後後只有兩排籠子。
裡面的動物除了較為常見的豪豬、果子狸、孔雀、鱷魚,還有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金雕和巨蟒,以及黑熊、獼猴、大鯢這些二級保護動物 。
動物的種類雖然不多,但老羅每一個都非常寶貝。
平時他自己吃穿住都不講究,唯獨餵養動物很講究,會記錄每個動物的偏好。
哪隻更喜歡吃蚯蚓,哪隻更喜歡啃果子,哪隻比較高冷,哪隻習慣撒嬌,他心裡記得清清楚楚。
巨蟒和鱷魚會冬眠,需要把房間溫度維持在20度左右,悉心照料。
那頭棕色小驢最貪吃,老羅會在門口像哄小孩似的先餵它幾口,等解饞了之後再把飼料放進食槽裡。
一頭花白長髮的老羅總被當成老太太。
小朋友分不清他的性別,就連更年長的人都忍不住開他玩笑,喊他“妹妹”逗樂。
不過,老羅對此倒是不以為意。
留長髮的原因並不是因為自己喜歡,而是他多年前剪了一次頭髮後,發現動物見到他會躲避,更不讓他親近,彷彿遇到了一個陌生人。
老羅委屈道:
“理一次頭髮,就要和這些動物的感情疏遠一萬年。”
他捨不得與它們有隔閡,和這些動物朝夕相處的日子裡,自己早已把它們當成家裡的孩子。
老羅養動物從不失手。
30多年來,有八十多隻動物在這裡壽終正寢,目前園裡還剩三十多隻。
除了野生動物,老羅還會收養無處可去的流浪狗,為了給它們一個家,沒少被遊客們吐槽。
“這也算是動物園?坑死人了!”
這種情況很常見,老羅也從不去解釋,因為他知道就算說再多也無濟於事。
住在附近的人卻不這麼想。
他們知道老羅愛動物如命,捨不得放任它們絕望等死,於是會把那些自己養不了的動物,心照不宣地丟給老羅。
“動物生病如果不去救,我睡覺都不踏實。”
如果動物最後因為治不好去世了,老羅更會傷心得難以自抑。
或許是與外界接觸的過少,老羅在「死亡」這件事上仍處於老思想的階段,對入土為安的儀式感很執著。
每隻離開的動物,他都會細心的把它們的屍體包好,再親手埋進土裡。
彷彿只有這樣,這些脆弱的靈魂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
兒子羅斌勸他別再這麼做,天氣炎熱容易滋生細菌,對人和整個動物園的環境都沒有好處。
事實上,動物園的環境一直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
除了許多設施年久失修之外,這裡的衛生條件也不達標,以至於90%的遊客進來之後都會有同樣的反應:
這裡實在太臭了。
羅斌為此一直有所不滿,爸爸的執拗讓他為難。
他覺得爸爸跟不上時代了,社會在進步,守著舊思想硬撐無論如何是行不通的。
周圍的朋友也勸老羅,既然動物園要做下去,商業化是必須踏出的第一步,比如可以嘗試在門口售賣零食,或是販賣飼料允許遊客們進去投餵食物。
結果這些建議都被老羅一一否決。
售票處變成小賣部像什麼話?何況遊客餵食要是把動物喂出毛病怎麼辦,他可捨不得讓孩子們受罪。
人們都說,這樣的老羅根本就是個倔老頭兒,像塊硬石頭一樣,越老越不懂得變通。
可老羅說,他一直都這麼固執。
固執得甚至有點偏執,天真的理想主義,孤獨地守著自己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
高中時有位老師沒買電影票被他提醒,老師特意宣告自己的班主任身份,被老羅“班主任難道就不需要買票了嗎?”連聲懟了回去。
當兵後他原本有機會留在部隊繼續發展,但由於不願助長送禮的風氣,最後還是錯過了機會。
甚至在動物園陷入窘境後,也曾有做鱷魚生意的商人向老羅丟擲橄欖枝,毫不意外的被拒絕了。
“我喜歡豹子的性格”,老羅說。
“不忍氣為人,但是它有那個勇猛的精神,不管什麼東西向它襲擊,它都是一直奮鬥到底。”
“我也是。不服任何人的其他語言,我只服我自己。”
儘管早已決定一條路走到底,但家人的不解和周圍異樣的眼光,還是讓老羅愈發封閉自己。
他越來越不習慣人多的場合,甚至連兒子的婚禮都沒有去。
陪伴他的只有那群不會講話的動物。
不過這並不能成為老羅和它們交流的障礙,因為他會每天找動物朋友們聊天。
“自然,今天有點冷哦。”
“蘇蘇,等一哈就給你換水。”
“洋洋,喝水沒有?”
老羅第一任妻子去世得早。
他自己辛苦拉扯兩個孩子長大,第二任妻子也因為動物園對他頗多埋怨,要求他把動物們都賣掉,他不願意,最後兩個人還是散了。
老羅的女兒有先天性心臟病,沒辦法工作,以前會幫著看門買票,但在前幾年還是去世了。
她大概是唯一理解老羅的那個人,在去世之前,還囑咐爸爸一定要把動物園堅持辦下去。
女兒的離世,讓老羅很長一段時間無法從情緒中走出來。
然而無論如何生活還要繼續,動物園裡的孩子們要依靠老羅生存。
老羅終日與動物作伴,每天住在動物園裡晚上只睡兩三個小時,原本的家再也沒回去過。
一是沒必要回去了,二是害怕有人傷害他的動物。
曾經有隻叫洋洋的獅子就被人惡意投毒,老羅守了它幾天幾夜,最終洋洋還是離開了這個世界。
動物園不是個賺錢的買賣,老羅心裡比誰都明白。
但他不在乎,因為這個動物園建立的初衷,只是想為家鄉人民做好事,直到現在他仍這麼想。
1975年,老羅從待了十年的部隊退伍,回到恩施後去電影院工作。
而與動物結緣的契機,是在某天下班路上,看到一個男人手裡的豪豬。
小傢伙手臂已經斷掉,渾身血淋淋,看得老羅揪心不已。
結果這一看,就再也放不下了。
最後老羅用十四塊錢買下了豪豬,花了他那個時候五分之一的工資。
買是買了,可如何安置這個外來人口,又成了讓人頭疼的問題。
如果事情發生在現在,他大可以直接打電話尋求動物機構的幫助,可在那個年代,恩施甚至連動物園都還沒有。
放回野外?
這隻豪豬已經殘疾,放歸必然活不長久。
最終老羅決定把它養在電影院旁邊,這樣也方便自己照看。
救了第一隻就會有第二隻,慢慢地,他開始了漫長的動物救助生涯,只要看到路邊販獵野生動物的,他都會痛斥人家一番,最後將動物買回來好生收養著。
電影院旁邊放置的小動物也越來越多,附近經常有小朋友過來圍觀,而這些充滿童真童趣的眼神,也成為了老羅辦動物園的理由。
他想到退伍時首長的囑託,要他回到地方後多做對人民有意義的事。
因此老羅暗下決心,絕不能再讓這些可憐的動物落在那些人手裡,繼續當了無生氣的屠殺戰利品。
於是到了1989年,在當地政府的支援下,老羅的動物園開業了,地點定在鳳凰山。
當時鳳凰山還不是森林公園,只是一座荒山,為了動物園,老羅一家從大老遠搬到了這個地方。
這也是恩施的第一個動物園,經營形式是“民辦官助”。
開業那天所有人激動得敲鑼打鼓,市民們紛紛趕去打卡,老師也經常鼓勵孩子們多看動物,鍛鍊他們的觀察力。
隨著來的人越來越多,2003年,動物園又引進了沒有尾巴的東北虎和老獅子。
大型的食肉動物增加了動物園的開支,儘管如此,老羅還是每天給它們買新鮮的肉,同時也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夢想:
把動物園做大,讓孩子們看到更多的動物。
然而現實總是事與願違。
隨著時代發展和城市規劃的變更,那座原本屬於荒郊野外的鳳凰山,逐漸成為了恩施的市中心。
尤其是對於小孩們更有吸引力的遊樂場開張後,動物園就更被人們拋之腦後,客流量也從最初一天能接待上千人,到後來一天能賺上百塊都算多的。
遊客越來越少,政府的補貼也跟不上,老羅的動物園經營得越來越困難,甚至到了入不敷出的程度。
面對這種情況,他只好拿自己的退休金貼補開支。
很多人勸他別犯倔,都這個年紀了,拿著退休金自己過悠閒日子比什麼都強。
可老羅實在放不下這些孩子們,彷彿它們早已經融進了自己的骨血裡,就連他幾年前買彩票中了兩萬塊,最後都把這筆錢全部投在了動物身上。
老羅說,哪怕他彩票中五百萬一千萬,他第一反應也不會是自己享福,而是要拿這筆錢給動物們翻修條件更好的籠舍。
“我有生命我就要搞。”
只要還活著,他就一定會把這個動物園開下去。
事實上老羅確實做到了。
在這幾十年中,和動物園並排的遊樂場幾次換人經營,只有老羅和他的動物園依然堅守在這裡。
他仍做著在旁人眼中不切實際的夢:希望動物園裡越做越大,希望既有休息室也有展出室,希望動物們能每天都曬到太陽……
夢想很豐滿,可現實是動物園是否能辦下去都成了問題。
因為早年和林業局鬧得一些不愉快,老羅的證件已經很久沒能更新了。
如今他既沒有辦理野生動物人工繁殖許可證,又拿不出動物來源的相關資料,成了完全不符合標準的“野路子”。
相關部門多次向他提出停辦要求,老羅很是不服氣:
我只是想保護他們,為什麼不可以?
最初成立動物園是想給人民做好事,如今卻成了城市發展的絆腳石,這樣的變化讓他心裡又難受又不解。
面對這樣的倔老頭兒,林業局也很為難,這個動物園衛生條件不達標,動物來源不明確,要遷址老羅又不同意,雙方拉拉扯扯十幾年,還沒能達成共識。
如今的老羅每天都在學習動物保護法,努力觸碰這個對他來說嶄新的社會。
不知道他和他的動物孩子們還能相伴多久。
或許這個地方終有一天會被時代浪潮徹底推倒,但總會有人記得,曾經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帶著一腔孤勇的使命感,固執的在這裡守著他的動物們,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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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震驚叔 |
資訊、圖片來源:《夕陽紅》、澎湃新聞《溫度計》、《一個人的動物園》導演:夏延年、bilibili@弗里德里希大王、bilibili@記錄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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