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身體抱恙，久病不愈，雖不是什麼大病，卻甚是令人心煩。便試著去尋訪一位久負盛名的老中醫。第一次尋到地方，醫生卻旅遊去了，失望而歸。
第二次早早趕到的時候，診室裡早已坐滿了人。仔細看這醫生，大概五十多歲的年齡，黝黑精瘦的臉，多年前流行的那種小平頭，從頭到腳透露出的都是山溝溝裡的整天與土地打交道的地道的農民形象，只有那雙眼睛放出時而柔和時而犀利的目光，才與農民不同。醫生此時正在給一個十二歲的女孩看病，那女孩由姥姥和媽媽陪同著，醫生驀地蹦出一句“回家多洗澡，你們三個排著隊，姥姥先洗，然後媽媽洗，再讓孩子洗……”
聽得我很是莫名，正琢磨著，這真是一種奇特的治病方法，三個人排著隊洗澡就能治好病了？難道是把姥姥的氣傳給媽媽，再由媽媽傳給孩子？這不正是武俠小說中受了內傷後用功力治病的方法嗎？看到周圍人善意的微笑，然後是媽媽急急地解釋，才恍然明白，原來這醫生在說反語，不讓人洗澡呢。我也不禁莞爾，感覺很搞笑。
終於輪到我了，我已考慮過了，雖然他是老中醫，但我這樣的病亦不是很常見，不知道他有沒有治療的經驗，就先試探著問了一聲：“我這病吃中藥可以嗎？”
他的反應真快：“可不可以？你問我，我不知道，你給我說說唄！”頓了頓，又接著說：“現在很多外國人都在研究中醫，倒是咱們中國人自己不相信中醫。”
我說：“中藥太苦。”
“蜂蜜不苦，甜，你去吃，看治不治病。”
把完脈，他又問我：“想好不？”
剛剛經他一頓搶白，趕忙說：“想！想！”
“嗯，回去先找個秤稱你的衣服，多於半斤可千萬不能穿，洗澡每天一定不能少於16次。”他一本正經地說。周圍的人鬨堂大笑，幸虧有了剛才看人家看病的經驗，我立馬接著說：“我回去一定穿上長袖，不洗澡。”
他對於這個回答挺滿意：“記著腳也不能洗，頭也不能洗。你看你穿的衣服，這叫衣服嗎？回去趕緊換了。”我只好唯唯地答應著。然後告訴我：“以後西藥就不要吃了，吃西藥你的病好不了。”在他連珠炮般地進攻之下，我趕忙拿著藥方落荒而逃。
細想起來，應該是有兩點讓他不滿，一是剛開始問的那句話，體現了對中醫的不信任；二是今天穿的這件衣服，T恤外面套了一個鏤空的長衫，老公就說過，這件衣服當網魚還是挺不錯的，他肯定更是看不慣。雖然被他一頓批，不過心裡倒一點兒也不生氣，甚至還蠻有好感的，只覺得他對病人大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而又“恨鐵不成鋼”之架勢。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我便理解了孫子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深刻內涵。第二次去，特意選了一身極其樸實的衣服穿上。坐在最前面的是位女孩，一襲長裙，披肩的直髮，風姿秀麗。但我很為她擔心。果不其然，大夫來了，對她的衣服一頓批駁，“想治病，就回去換衣服……”那女孩小聲地答：“所有衣服都是裙子。”大夫讓她上街買去。這時門口來了一個老太太，老態龍鍾，顫顫巍巍，醫生趕緊讓她坐在前面，和顏悅色，語調溫和，看來是早就認識，對她的病情甚是瞭解，把完脈之後，老太太的兒子才到，老太太跟著兒子去抓藥，醫生又立馬叫住老太太，說她腿腳不方便，讓她就坐在這屋等兒子。這次醫生見我打扮樸素，和他一樣土得掉渣，自然態度也甚好，問病開方，末了還不忘叮囑：回去記著穿長袖，別洗澡、洗腳。
後來才知道，他在家裡也看病，他家裡的藥很多都是他親自揹著藥簍上山採挖，回家炮製的。他家住在山腰上，平房，堂屋住人，東屋看病，西屋是儲存草藥的地方。院子打掃得很是乾淨，葡萄，杏樹，桂樹，院子裡一片綠色。兩隻母雞，十幾只半大不大的雞娃“咕咕，咕咕”地爭食，貓在門廊下睡覺。醫生不在，出診去了。我得以有閒情仔細觀察，屋子裡沒有電扇，只有幾把芭蕉扇，看來是供看病的人用的。再看其它屋子，亦是沒有電扇和空調，想來他是反對用這些東西的，不知道他家裡有沒有電視，或者電腦？診室是兩間東屋，外間看病，裡間抓藥，一張桌子，幾條長板凳，很是簡陋，東牆上掛著孫思邈和張仲景的畫像，有對聯一副，上聯：遵思邈文明行醫，下聯：法仲景濟世活人，橫批“蒼生大醫”。等他回來，抓了藥，效果甚佳，看來醫生親自所採之藥，自是非同一般呀。
等我準備趁熱打鐵，再去之時，醫生卻又去山西雲遊去了，夫人抱怨說：“誰知道什麼時間回，電話關機。”據說他原來是不用手機的，現在有了手機，不管用與不用，已是一大進步了。不過這一段雖未吃藥，病卻似是要好了。等我再見他的時候，他正在灶火裡，用一個炒鍋在煤爐上炒藥，他的妻子在包餃子，他還是那件洗得發黃的白襯衣，鬆鬆垮垮的滌綸褲子，襯衣最上面的那顆釦子也扣得很嚴。灶火門口站著一個來看病的，白胖白胖的，像是領導級別的，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著。
等他制完了藥，端坐桌前，給那病人把脈，問他是否喝酒，那人說：“喝。”
“你不是開車嗎，怎麼喝？”
“晚上車放家再喝。”
他忽然就生氣了：“你走吧，你的病我治不好，喝酒永遠也治不好。”然後示意我坐過來。那人甚是尷尬，說戒酒。他卻不理，那人自覺無趣，只好悻悻地走了。他給我開了方子，自己去裡間抓藥，又進進出出地去西屋和灶火拿了一些藥來。我就坐在板凳上，拿著芭蕉扇徐徐地扇，門外有雞娃在爭食，貓邁著方步從門前經過，蟬在樹上“知了知了”地叫，灶火的炊煙已經升起，餃子應該是已經包好了，不覺得就想起了當年歸園田而居的陶淵明，是不是就過著這樣的生活？
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我正沉浸其中，卻聽得他在裡間叫：“秋，你的藥！這次吃完，不用再來了。還有，記著穿長袖衣服，別洗澡！”
作者簡介：張朝暉
教師，喜歡山山水水，熱愛花花草草，偶爾寫點心情文字。
編輯：李雅蘭 校對：謝春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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