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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能醫生的歲月之五柴門陋室 鄉土民俗

選擇一個公眾號就是選擇一種文化以及價值觀。

下午三點,隊員們聚集在男生宿舍,擁擠著坐在鋪著麥秸的地面上,組長石承歡說:“現在準時開會,這是醫療小組進村後第一次開會。咱們來這兒有兩大任務,首先說醫療問題。一是接診前來就醫的病人,醫療站設在大隊部,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每天留兩個組在醫療站。哦,一會兒再說怎麼分組。其他兩個組走村串戶巡診,到貧下中農家、到田間地頭送醫送藥。明天我再瞭解一下還有哪個村沒入住醫療隊,太遠的咱們去不了,離這兒十里八里的村子得去。除了醫療工作再一個重要問題是向貧下中農學習,學習他們樸素的階級感情,提高我們的思想覺悟。另外,別忘了還有一件與我們前途命運息息相關的大事——我們未來的出路問題,總理給我們送行時要求我們百分之十五的人留在大西北!”

石承歡的話剛說到這兒,人們就七嘴八舌地炸了窩。劉莎搶先高聲說:“啊!留在這兒?”

“聽說蘭州軍區想要咱們,要是參軍我就留下。”陳曉露說,“我可不願意留在地方上。”

甄帥才說:“在北京就有耳聞,蘭州軍區有首長早就關注咱們來大西北的事了,聽說想把咱們統統收編呢!”

“我也聽說了,”高暝山提高了聲音慷慨激昂,“要是真能入伍,我舉雙手贊成,我願意留下!”然後又降低了聲音,“要是留在地方我也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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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莎又坐不住了:“要不然咱給部裡寫一封信,集體申請參軍入伍,怎麼樣?”“你想什麼哪?部長都讓人給拉下馬了,給誰寫呀?”王大宬說。             “是啊,你跟誰表決心呀?”陳曉露緊接著說。

“算了算了,就算我沒說行了吧!”劉莎有點兒心灰意冷,“反正我不願意留在這兒。”

“好了,先別議論這事兒了。”石承歡說,“我是想提醒大家別忘了這個回

避不了的問題,以後肯定會專門討論。時間不早了,先說咱們的具體工作,現在就分一下組。咱們八個人分成四組,為了工作方便,男女搭配,誰有不同意見你就說!我說名單了啊:趙美嵐跟高暝山一組、李欣莉跟甄帥才一組、陳曉露跟王大宬一組,剩下劉莎跟我一組。看這樣行吧?”

石承歡見沒人作聲,於是問王大宬:“你看怎麼樣?”“同意!”

聽了王大宬的表態,劉莎緊繃著臉顯得不高興。石承歡看了看她的臉色問:“怎麼,你不同意?”

劉莎忸怩地說:“其實,跟吃派飯分組一樣挺好,還是我跟王大宬一組算了。”石承歡顯然有些醋意,他說:“那,那就陳曉露跟我一組,陳曉露你同意嗎?”陳曉露痛快地回答:“同意,誰跟誰不一樣啊!”                                          “你呢?”石承歡又問王大宬。

“沒意見!”

“那就說定了,過一段時間覺得不合適可以再調配。請大家注意,這種形式下鄉咱們是頭一次,正是改造我們思想的好機會。注意工作要認真負責,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雖然咱們的組織很鬆散,但咱們是總理親自派出來的,所以上邊要求得還挺嚴。誰還有要說的嗎?”石承歡見沒人發言,“沒有了?回去好好做準備,明天正式工作。以後遇到什麼問題再碰頭兒,散會!”

清晨,天幕在不經意間徐徐拉開,這是個風和日麗的一天。隊員們帶著洗漱工具迎著東方的第一縷曙光說說笑笑陸續向村外的水井走來,就像是此呼彼應地排著隊在朝霞映襯下進行操練,丰采動人。這活動的畫面,在靜悄悄的村子內外,可稱得上是一道特別的風景線。

“曉露,快來!看這井水真清,水位這麼高差一點兒就到井口了!”劉莎呼叫著。

陳曉露跑過來吃驚地說:“我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井呢,拿盆就能直接舀水!”王大宬在一邊向舀完了水的石承歡招手說:“喂!到這邊來,離她們遠點兒!”劉莎聽了不高興:“再遠點兒,好像誰稀罕你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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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稀罕,有人稀罕!”說著,石承歡把一盆水向她潑過去。“討厭!”劉莎順手把用過的水對準石承歡猛烈還擊。

“石醫生,你們弄啥哩?”郝大力和一個男孩抬著大木桶走過來。石承歡抬起頭:“哦,是大力呀,打水來了?我們在過潑水節!”“啥‘破水街’?”郝大力不解。

石承歡開玩笑說:“不是‘破水街’,是把水潑出去過節!你喜歡誰就潑誰。”他指了指身邊的男孩:“這是你弟弟?”

郝大力點點頭:“對著哩,二力。你們咋跑這麼遠?我們給你們打水就行了。”“哪兒能總麻煩你們呀!”在一旁的王大宬搭腔說,“哎大力,我發現你們

每家每戶的門前都有一溜大大小小的缸,怎麼還一桶一桶抬水用啊?”

“我們這噠都這樣,用完一桶再打一桶。缸不是盛水的,是裝醋的。”郝大力說。

王大宬吃驚說:“啊?那得裝多少啊!那麼多醋幹嗎用?”“天天做飯都用,麵條湯裡都放醋。”郝大力說。

王大宬問:“為什麼?鹼性大?我覺得這兒的水沒有什麼不好啊!”“為啥?不知道嘛,我們這噠都這樣。”郝大力回答。

“咳,王大宬,在那兒嘀咕什麼吶!磨磨蹭蹭的淨偷懶兒,該走了!一會兒該來病人了!”劉莎突然站起來叫喊,“你們看哪,今天的天氣有多好啊!”她一邊往回走一邊唱起來,“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其他人一個個走在後面也隨聲唱了起來:“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一天的工作結束了,晚上隊員們湊在一起議論所見所聞。

劉莎說:“哎,今天我聽見了新鮮的主訴,說‘腿子發睏、頭髮冷’,這‘腿’怎麼會有‘困’的感覺?大熱的天,‘頭’怎麼會感覺‘冷’呢?弄不清他的腿和頭到底是什麼感覺。是不是因為睡眠不足頭髮蒙,幹活累了腿沒勁兒?”

陳曉露說:“我也聽病人這麼說,查也查不出什麼陽性體證[注1],可能就像你說的那種感覺吧。”

“你是怎麼處理的?”劉莎急著問。

“我就給幾個人兩邊的太陽穴和足三里紮了幾針,都說好些了,誰知道他們說的是不是真心話,或許還有點兒心理作用。”

“給他們開藥了嗎?” “大多數都沒給藥。”

這邊劉莎和陳曉露切磋著,那邊王大宬跟甄帥才對話:“我見一個病人竟然耳朵里長蛆,還能看見蛆爬呢!給他取出兩條,也不知道取乾淨沒有。”

甄帥才說:“你的病人還好理解,我見的病人更新鮮,能看見房水[注2]裡有線蟲[注3]!真不可思議!”

“你肯定看準了?”王大宬有些懷疑。

甄帥才肯定說:“那還有錯!在瞳孔裡動來動去的,看得可清楚了!”    “那可怪了,線蟲怎麼會跑到房水裡呢?”王大宬說,“是蟲卵在房水裡孵化的?蟲卵也不會進到房水裡呀?透過什麼途徑啊?莫名其妙!”

李欣莉對趙美嵐說:“我看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從內眥[注 4]往外流膿,不知道這膿是從哪兒來的?”

“可能是鼻淚道[注 5]的炎症太重了,從鼻淚道口流出來的。”趙美嵐說,“我看的大多是慢性腰腿疼、關節疼,不紅不腫,只憑病人訴說沒有任何輔助檢查,根本沒法診斷。”

李欣莉說:“看來咱們這萬金油還算不錯呢,要是那些大醫院的專家、名醫來了,非得把他們難為壞了!”

“就是,依我看這兒就需要萬金油,專家來了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趙美嵐表示贊同。

劉莎和陳曉露說了一陣,又對王大宬說:“哎,明天咱們上哪兒啊?”王大宬說:“我覺得應該到社員勞動的地方去轉轉,你說呢?”        “對,我聽你的!”劉莎說,“在他們勞動的時候多接觸接觸。”

大漠無邊戈壁灘,誰知稼穡有多難,農夫勞苦身流汗,企盼來年勝往年!

五黃六月,社員們披星戴月下地出工,天氣涼爽宜人。可是到了晌午,火辣辣的陽光烘烤著大地,灼目炙人。一股股熱浪滾滾襲來,人們就像進了蒸籠酷暑難耐,在汗水洗身的情況下忍飢耐渴一干就是一天半天。

“哎,你看!那兒幹什麼呢?”從地頭巡診回來,劉莎對王大宬說。“好像是個打麥場,過去看看!”

他們繞路走過去,見兩個人正在場院上攤鋪麥子。       “忙著哪?我們來幫你們弄!”他們把出診箱放在地上。“你們也幹過這活?”年長者問。                                   “農忙季節我們下鄉鍛鍊時看見過。”

劉莎從麥垛上拿下一捆,解開後隨便扔到場院上。

攤鋪麥子的老者說:“這樣弄不行,要鋪整齊,弄得平平兒的才行!”說著把劉莎扔過來的麥子重新擺放均勻。

聽了老鄉的話,王大宬謹慎地把一捆麥子攤開鋪平說:“一會兒牲口一邊跑一邊軋,軋過了還得翻騰,鋪這麼整齊有什麼用?”

“不弄整齊咋軋哩?”

麥子圍繞場院中心一圈一圈整整齊齊地鋪開來,猶如一張圓圓的圖畫。王大宬和劉莎一邊幹一邊小聲議論:“鋪麥子跟畫畫似的還有這麼多講究!”

“沒見過這麼弄的,一會兒看他們怎麼軋!”

年輕的老鄉把碌碡的繩套拴在牲口身上,慢慢把它牽進打麥場,沿著鋪好麥子的外緣一圈一圈地走起來,年長者手拿一個芨芨草編成的錐形東西緊緊跟在牲口後邊。

王大宬和劉莎看了一會兒,又悄聲議論起來:“他們軋麥子的方法跟咱們下鄉勞動時見到的也不一樣,這樣轉來轉去的得走多少路啊!”

“不知道這麼做有什麼道理。”

王大宬跑進打麥場走在年長者的身旁,一邊跟著轉圈一邊問:“您手裡拿的什麼東西?”

“牲口拉屎時接糞用!”

王大宬說:“一直跟牲口這麼轉呀轉呀多累呀!”

“幹活哪有不累的?”                                                                                      “人站在麥場中間牽著韁繩,讓牲口自己轉不行嗎?這樣人就輕鬆多了!”“那樣咋能軋乾淨?我們這噠都這樣。再說了,韁繩也沒有那麼長。”

晌午快到了,王大宬和劉莎離開了打麥場。

大力媽正在屋裡做飯,把揉好了的麵糰用盆扣在案板上,從大木桶裡拿起水瓢舀水往鍋裡倒,然後蹲在地上從鍋臺旁邊抓幾把幹牛糞投進灶膛慢慢點燃。待火燒旺了,又抓幾把投了進去,接著站起來把餳好的麵糰從盆裡拿出來揉了揉開始擀麵。

王大宬和劉莎巡診回來,把出診箱放在院子的一角走進屋,見大力媽正在擀麵,劉莎說:“大嬸兒,我們來早了吧?”

“不早不早,水一會會兒就開。”大力媽又抓了幾把幹牛糞投進灶膛,然後拿起擀杖一邊擀麵一邊說,“說話就擀好了。”

“王醫生,劉醫生,你們來了!”郝大力從田間回來。                               “回來了?”王大宬關切地說,“看你出這麼多汗,快打水洗洗,涼快涼

快吧!”

“不用,擦擦就行了。”說著,郝大力撩起衣襟往臉上抹了抹,然後進屋拿一隻碗從大木桶裡舀了多半碗水走出來,把碗放在地上蹲著在碗裡洗手。洗完了站起來使勁甩了甩,又把手背過去在腰背間來回蹭了幾下。

鍋裡的水滾開了,大力媽走到碗架子前拿起一個瓶子看了看對門外喊:“大力,拿一瓶醋來!”

郝大力拿一瓶醋進屋走到灶臺邊,“咚咚咚!”往鍋裡少說倒了三分之一。接著大力媽把白淨淨、又細又長的麵條放進滾動的開水鍋。

面煮熟了,大力媽撈出兩碗先後遞給了王大宬和劉莎。“您先吃吧!”劉莎謙讓著。

大力媽說:“你吃,我不吃!”

劉莎又把麵碗給郝大力遞過去:“你先吃吧,勞動半天了,挺累的。”“你吃,我不吃!”郝大力不好意思地走開了。

大力媽說:“你吃,他等一會會兒。”

王大宬和劉莎端著麵碗走出屋站在院子裡吃。突然,劉莎發現了什麼:“哎,你看這是什麼?”她把碗端到王大宬面前用筷子指著麵條上一條短小的細絲:“你看你看!這兒,還有這兒……”

王大宬仔細看了一下說:“郝大嬸兒一邊擀麵一邊抓糞燒火,可能是牛啊、驢呀沒消化徹底的草料吧。咳,管它是什麼,反正開水煮過消毒了。沒關係,吃你的吧!”

王大宬吃了幾口面,突然把眼睛閉上做起了深呼吸。劉莎見了不解地問:“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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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作聲,仍閉著眼深呼吸。她捅了一下他的胳膊:“咳咳!你幹嗎呢?”他睜開眼,用筷子指著粘在麵條上的一個東西說:“你看這是什麼?”    “哎呀!”嚇得劉莎高叫一聲。

“輕一點兒,嚷麼!”王大宬制止了她。

“上生物課時我見過,這是體蝨。”她小聲說,“怎麼麵條上會有蝨子呢?!”“肯定是從郝大嬸兒的袖口裡掉到鍋裡的。”他把蝨子撿出去開玩笑說,“這是怕我營養不良,給我額外增添的蛋白質!”

“你還來勁兒了,越說越噁心。”她挖苦他,“跟你在一塊兒真長見識!你幹嗎把它撿出去,怎麼不把它吃了?”

他打趣兒說:“問題是我不缺營養!”然後嚴肅起來:“就你這咋呼勁兒,小心點兒別到處亂髮議論啊!”

“吃飯發現死蒼蠅不新鮮,誰見過吃出蝨子的!”她滿不在乎,“說了怕什麼?實事求是!”

他鄭重其事地說:“別看咱們剛畢業,用現在的標準對號入座,咱們也算得上是個小小的知識分子、臭老九[注 6]!今天這事兒可有階級感情問題,別忘了以階級鬥爭為綱!千萬可別大驚小怪的,否則可能把你當作典型批判!”

“你別嚇唬我!”她被他唬住了,“你心眼兒真好,謝謝你提醒我!”“好了,用實際行動說話,吃!”

她無奈說:“啊?這,還吃呀!我真不想吃了。”

“必須把面吃完,這是改造思想的好機會!”他剋制著由條件反射引起的噁心,閉上眼一下子把剩下的面吃光了。她看了看他,皺著眉頭也一口一口地把面吃了。

他溫和地說:“哎,說正經的,以後吃飯多注意點兒。話又說回來了,身上長蝨子並不丟人,生活在條件差的地方哪個人身上不長蝨子?這不是郝大嬸兒一個人的問題,不能因此鄙視她。要想改變現實狀況絕不是一兩個人、一朝一夕的事,要心平氣和地對待這件事。”

她點點頭說:“你說得對,我應該好好向你學習!”

注1:能被人看得見、查得出來的客觀、具體的表現。

注2:房水,在角膜和瞳孔之間的空間叫作前房,其內的液體就是房水,前房水與後房水是相通的。

注3:線蟲,是一大類蟲體呈長圓柱形的蠕蟲類寄生蟲(線蟲綱),不是具體某寄生蟲的名字。如蛔蟲、鉤蟲、蟯蟲、鞭蟲、絲蟲等數十種均屬於線蟲。

注4:內眥,即內眼角。

注5:眼睛和鼻腔有一條管道相通,下眼皮內眥部有圓點樣的管道開口。

注6:“文化大革命”期間,因為已有①地主、②富農、③反革命、④壞分子、⑤右派分子、

⑥叛徒、⑦特務、⑧走資派等,八個受專政的物件排在前面,故稱知識分子為“臭老九”。

萬能醫生的歲月之五柴門陋室 鄉土民俗

文字王久成

作者簡介:

王久成

,男,1966年畢業於北京第二醫學院(現首都醫科大學),自幼喜愛文字創作,青年時期步入醫學領域,先後於1967年和2004年參加了衛生部第一批和第十批醫療隊到甘肅巡迴醫療和義診,在山區和農村工作二十年,曾任多家雜誌特約通訊員、欄目撰稿人、審稿人、編委、特約顧問編委等,發表雜文和短小說50餘篇,代表作品《萬能醫生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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